顾芗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低着头避开眼前枳画眼里的复杂。她不敢去深问,更不敢去深想,看枳画的反应就知道这事起的风波有多大。
扪心自问,那她自己呢?
几日刻意地躲避着皇帝的原因,刚才莫名其妙的梦境,她在躲些什么她自己都说不清,那日月下的温柔将自己内心难诉的涟漪越熬越稠,点染而上。
“枳画,你快去睡吧,我也想休息啦。”挂上若无其事的笑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枳画心里信任顾芗,如今这样问她也是担心这事情若是传开会让她在这宫里受到伤害。
“那你好好休息。”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温度,瞧着精神也好了许多才端着托盘出了房间。
房间重归安静,顾芗闭着眼睛试图想重新入睡,阖着眼眼前却总是出现梦中错乱交织的画面,隐约觉得这梦很重要,怕是与自己来到这里有密切的关系,却根本回忆不起内容,不禁更加心烦意乱。
深呼吸几口时发现药味弥漫的房间中隐约含着一丝丝清冽的香气,很是熟悉。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气却叫她很安心,慢慢入睡,一夜再无梦。
弘历趁着月色迷蒙回了九州清晏,身边也无随从跟着,只身一人在林间曲径中漫步,满腹心事。顾芗的事毫无头绪,弘昼近日的事也令他头疼不已,今日弘昼落水一事勾起他最初的记忆。
第28章 往事
贰拾捌
京城的冬天寒的刺骨,皇子们仍是卯入申出,一年里盼着的就是元旦那日阖家欢聚之时能偷出些闲时。
又是一年元旦,由于太后身子不适留宿在圆明园将养着,元旦就筹划着留在圆明园办了。前几日降了大雪,满园子皆堆进了雪里,屋脊翘檐上精美的雕梁画栋也被罩上了白色,檐下的水串一缕一缕结成了冰晶,成了冬日里圆明园别致的景观。
“四哥四哥!”
弘昼愣是起了一大早便大笑着喊着弘历风风火火进了乐善堂,小羊皮靴踩了一脚的雪进了殿内留下一个个泥洼。
弘历听见动静,出来便瞧见弘昼一路跑来冻红的脸,他缩了缩脖子凑近这碳炉子伸手暖暖。
“好不容易能有空休息一天,你大清早不赖觉跑到我这干什么?”
弘历了解这个弟弟,聪敏过人,但也是常常耍懒有些小性子的,一年到头这么几日假期,连自个儿的生辰那日都是窝在床上的。
“四哥!今儿可是元旦大日子,咱好不容易能一起有个假,当然要来找四哥一起去玩!”
弘昼冲着哥哥笑,还呲着正在换牙漏风的门牙笑。
许是小男孩也不畏寒,两人就穿了件冬袍就跑出了院子,一路瞧着圆明园别致的雪景逛园子,平日里都窝在洞天深处也不曾有时间仔细看看,今儿个才算是见识到了这不同的风采。
路过后湖,远远地便瞧见那湖面已经结了冰,落了层薄雪。弘昼一瞧结了冰的湖面,心里一动便往湖边冲,左右两人也不过七八岁的光景,正是玩心最盛的时候。
弘昼上了冰面试探了几步,瞧着冰似乎也结的紧实便放心的踩上去,回想着曾经在太液池边见到过的那些穿着红黄马褂,身后各插正黄、正白、镶黄、镶白等小旗,膝部裹皮护膝,脚穿装有冰刀的皮靴的那些善冰者们冰嬉时的模样,模仿着他们的动作在冰上慢慢滑动。
“四哥,你也下来啊!我们比试比试这冰嬉哈哈哈哈哈”
弘历瞧着也下了湖,滑着到了弘昼的身边,两人一起向着湖心滑去。却不料这仅仅二九天里的冰哪能结的结实,承担一个孩童的重量尚可,这两人一齐便是无法负担,霎时冰面沿着中心裂开,两人坠入冰冷刺骨的湖中。
情况来的突然,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呛了湖水,这湖水刺骨叫人难以适应,一时间弘历根本无法伸手游动。两人中论水性反而是弘昼更加精湛,扑腾着浮出水面却发现弘历已经昏迷沉下了水面,生怕自己爬上冰面时弘历已经浮不起来,弘昼便重新入水拖起哥哥的腿叫他浮出水面。
湖水严寒,弘昼能感受到自己的动作变缓僵硬,而且弘历身形也比他高大,他费力将哥哥推着浮上冰面,自己却是眼前一黑,彻底松力,坠入了黑暗。
弘历再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碧桐书院的暖阁里,地龙烧的正旺,整个殿里暖如春日,丝毫不见寒冬气息。瞧见他醒了,床边的一个小太监喜上眉梢地冲出去唤“娘娘,四阿哥醒了!”
殿外的熹妃听见直直冲进殿内,轻柔地抚摸着弘历的脸:“你是不是想吓死额娘。”
弘历才知方才那惊险时刻并不是他睡昏的噩梦,愧疚地低头不敢对上额娘的眼睛,又复而一想,紧张地抓着额娘的手问道:“额娘,五弟呢,我昏倒了五弟可出事了?”
熹妃按住正急着想窜下床的弘历:“弘昼没事,要不是巡查侍卫正好经过救了你们,说你爬在冰面上晕了过去,弘昼就只剩下头顶在水面了,差点出了大事你知不知道。”
熹妃气的两手直颤,旁边的姑姑在身侧抚着她的背顺气,为他俩说着软和话。
“娘娘,四阿哥吉人有天象可是有福气护身,这不是没出事情嘛,您别自己气坏了身子。”
弘历压根啥都没听进去,只是回想着记起是弘昼将自己推上了冰面救了自己一命,好看的双眉紧蹙着,翻起身趿拉着鞋就冲出门,一边的姑姑想要拦住却被熹妃伸手阻拦。
“随他去吧,他放心不下。”
弘昼被送回了东十三所的寝室里,弘历到地时候还昏迷着没醒,瞧着脸色煞白似乎十分严重。
“五阿哥没事吧?”
弘历不怒自威地问着一旁候着的太医。
太医被四阿哥的气势镇住,不敢怠慢,弯着腰如实说着:“五阿哥人已经没事了,只是在水下闭气时间太长撅了过去,不一会便能醒。”
弘历念着这份情,却也知道那日后原本极其善水的弘昼便再也不曾入过水,甚至可以说是畏惧水。今日他突然落水,倒是勾起了弘历心里从不曾忘记的那段往事,一路回想着走回了九州清晏殿。一见到皇帝,门口忐忑不安来回踱步的李玉苦着脸立马迎了上来,“皇上,您出门不带着奴才,可急死奴才了!”
弘历没应声直直进了殿,李玉也瞧出了皇上心情不佳便瞧瞧出门去准备皇帝最喜欢的三清茶,想着为他解解火气。
注:冰嬉,即各种冰上活动项目的统称。这项活动在清代甚为流行。据记载:“太液池冬月表演冰嬉,习劳行赏,以阅武事,而修国俗。”太液池就是现在北京的北海和□□。当时皇家每年冬天都要从各地挑选上千名“善走冰”的能手入宫训练,于冬至到“三九”在太液池上表演。每逢这时,北海四周搭起彩棚,插彩旗,悬彩灯,皇帝和后妃、王公、大臣都来观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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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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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谈心
贰拾玖
弘历坐在象牙席上,若有所思地接过李玉递上来的珐琅彩茶盏,案台上的芙蓉石蟠禮耳盖炉晶莹粉翠,似乎还掺杂了玉兰的香气。弘历想起那人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的模样,刚松下的眉头又蹙紧。
“李玉!去将高丽今年进贡的人参叫内府送去皇后那。”顿了顿又道“两份。”
“皇上,这金大人此番进贡的参据说珍贵无比,这一下两份是不是…”
李玉头上直冒汗,委婉地组织着语言。哪知皇帝一听这话反倒和自己发起怒,只见他瞪着眼睛死盯李玉:“朕吩咐你怎么做你就执行就对了,不就是人参罢了,让内府留下太后那份,朕那份也给皇后送去。”
李玉忙低头领了旨意便去吩咐,心里泛着嘀咕,皇后娘娘身子不好是众人皆知的,平日里的补品也从未缺过,怎的皇上今日却突然异常,还非要送上两份,深意难测,帝心难猜啊。
今日正好是富察傅恒当值,站在勤政殿外顶着月色听着身边的小侍卫们细细碎语,通过他们的八卦才知道和亲王今儿个摔进了湖里。傅恒想着这流言传了这么久,早就被传得脱离了实际,在几个小侍卫们口里的故事是和亲王今日在后湖边调戏姑娘,却被人家姑娘推进了湖。
可是傅恒听着心里暗笑,压根不信这故事是真,弘昼再荒唐也不会在皇后的长春仙馆瞎闹吧。虽然故事荒谬,可是傅恒也是知道弘昼畏水这件事的,心里隐隐担忧弘昼的状态,叫身边的海兰察帮忙顶岗,自己踏着影子急匆匆去了万方安和。
夜里的湖面笼在月色里,小舟的船楫掀起微微的水纹。万方安和正殿透着些弱光,院子里静谧无声,门口唯一守着的小侍从见到来人是富察侍卫,笑着抱拳行礼进门通报,不多候傅恒便被请进门。
弘昼懒洋洋斜斜的躺在塌上,手正够着炕桌上放着的冰镇瓜果。傅恒正规规矩矩朝着弘昼打千,却被弘昼不耐烦的挥手打断:“行了行了,这就我俩,你费不费劲。”
傅恒皱了皱眉也没多说什么,他与弘昼自幼伴圣驾,早已养成礼数周全,忠心耿耿伺候皇帝的习惯,可是弘昼却偏偏反着来,时时事事都要随着自己的性子来。
弘昼坐起身往嘴里扔了颗葡萄:“说吧,这么晚了还来找我有什么事?”
傅恒看着精神气良好的弘昼瞧不出一点异样,也许是自己太过于紧张小题大做了。
“我听闻和亲王今日不慎落水,才想着来看望。”
“哟傅恒!爷可真的太感动了,现在都传到你耳朵里了,说说是怎么传我的。”
弘昼似乎是来了兴趣,眼前的傅恒明明是来关心自己,脸上的那个别扭也着实好笑。
“如今外头都说和亲王痴迷美色,在湖边调戏宫女被推进了湖。”
弘昼一听脸上倒是透出一股失望的神色,似乎是嫌弃这流言不够有趣似的。傅恒瞧着他这副模样语塞。
“真的?”
“真的。”弘昼无所谓的笑着继续吃起案上的葡萄,“这故事传得不够有意思啊,啧啧啧早知道还不如爷写个话本子让他们传呢。”
这副态度叫傅恒心里升起无名火,语气也变得有些硬:“既然和亲王安然无恙,傅恒便先回去当差了。”
弘昼闻言一愣,笑着起身走到一本正经的傅恒身边,一把揽过他的肩:“既然都来了,便跟爷赏月喝美酒去吧。”也不给傅恒拒绝的机会,直直出了殿门到了湖面上的亭子里,命人送来了酒和点心。
夜色朦胧里两个人一时皆无言,只是对坐着,傅恒拿着精巧的酒杯把玩,弘昼默默斟着酒独酌,先开口打破了沉寂。
“你是知道所以担心我才来的吧。”
一句淡淡的陈述句倒是叫傅恒听出了些他的脆弱和触动,他畏水这事的过程傅恒从小便知,如今这般局面却也不好相劝。他知道弘昼甚至是有些纵着关于他的绯闻谣言肆传,也知道他为了背上荒诞王爷的称号做的那些糊涂事皆是身不由己。
他的立场不同,就目前来看自己不开口什么都不劝是对他最好的保护,可富察家世代忠心耿耿服侍皇帝,定要为了皇帝而分忧。
“何苦呢。”
弘昼听到这话只是苦笑:“傅恒,你不懂。咱们这位皇帝,和他生分他便怪我不顾往昔兄弟情分,和他亲密他又怪我罔视法度不顾君臣礼节。我啊,这么多年来辗转反侧寻得的路便是这一条,爷装疯卖傻便是最正确的法子。”
傅恒爽快的干了一杯酒:“你既知道皇帝看中礼仪规矩,那就不该一次次寻些荒唐事叫他烦心,也就是你才能次次触碰龙的逆鳞还能全身而退,化险为夷。”
“他那还不是为了落个兄友弟恭,慈善待弟的好名声罢了。”弘昼喝了酒,嘴上也没个把门,大逆不道的话说的很顺。
傅恒饮了酒脸色透红,闻言蹙眉轻轻敲了敲桌子:“我看这就是你想的太多,皇上对你这个兄弟的情可不假。更何况他是皇帝,你的苦能和我诉,他的苦衷呢?不过是和着血咽罢了。和亲王,你也该理解理解皇上。”
弘昼举着酒杯不屑的笑笑:“不愧是你富察傅恒,对皇兄的忠心可真是日月可鉴呐。”
傅恒根本不理他话里的刺,只是一心饮酒赏月,只剩下酒杯在桌面敲下的清脆声和不时传来的蝉鸣。
第30章 触动
叁拾
翌日一早,李玉亲自将人参滋补汤送进了长春仙馆。富察昭婉谢了旨,抬手揭开了碗盅的盖子,扑鼻的香气伴着热气袭面,想必是刚熬出来,李玉便丝毫不敢耽搁紧赶着送来了。
这份心思谁看了不感慨呢。
“枳画,瞧瞧顾芗醒了没,将这碗端去给她吧。”
“娘娘,皇上御赐的药膳怎能随意给别人呢!万万使不得。”枳画皱眉轻轻绊了绊脚,虽说娘娘时常会赏给奴才们一些稀罕玩意,可皇上御赐之物哪儿有送人的道理。
富察昭婉笑着摇了摇头,看着面前摆着的两碗精美的双耳篆花药盅。枳画并不知道这李玉送来的两碗滋补汤都是相同的,而她不用想都能猜到那人的心思,不过是借她的手送心意罢了。
身为国君直接赏就罢了,还不愿让顾芗知道假借他人手这么别扭。
富察昭婉没回枳画的话,只是吩咐她照做将汤给人送去,自己扭头隔着窗看着明媚的晨光笑着端起碗抿了一口。
枳画进了后厢房瞧见顾芗已经起身正在收拾床铺。
“哎,你怎么这么早起来了,娘娘说了让你多休息几日。”
枳画急着放下托盘,接过顾芗手里的活,将她赶到椅子前坐好不让她插手,三两下便收拾好了她的床铺。
顾芗瞧见整日里和她拌嘴的枳画对生病中的她这般照料还极其不适应,跃跃欲试想插手都被她打断。
“我真的已经好了,没那么虚弱!”
枳画打扫完,将汤端到顾芗眼前:“哝,皇后娘娘将皇上一早里赏的滋补汤赏给你了!”
“皇上赏的?给我了?”
顾芗惊得岔了声,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富察昭婉对她的关心也未免太过,在后宫难免惹人口舌,也就是枳画心思少,性情真才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传出去自己又得惹多少眼。
“这怎么能行,皇上知道娘娘身子不好,平日里的补品不断,这哪儿是我能碰的!”顾芗急忙端着盘起身准备冲出门,却被枳画给挡住了。
“哎呀放心,皇上送了两碗,既然娘娘都让我送来了,那她肯定是思量过了,你就安安心心补补身体吧!瞧你那弱的,还能晕小厨房里!”
枳画瞧顾芗这精神状态也没什么大碍了,心里也才松泛了些开口和她开起了玩笑。
顾芗被拉着坐下,望了眼碗盅里浮着的人参片思绪复杂,她没有枳画那么单纯没心思,御赐之物随意赠人本就不符合常理,刚枳画提了句皇上叫人送来了两碗更是引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