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臣妾夜里不靠着墙睡不好。”
弘历一抬手将还站在床边的人拉上床,长臂一挥稳稳地将人搂在怀里。
“那就靠着朕。”
顾芗嗅着鼻尖熟悉的龙涎香,似乎自南巡后再也没有如此安定的感觉,她无声地勾起嘴角,扭了扭身子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渐渐阖上眼睡去。
第105章 坠楼
宫中闹鬼这件事被传的沸沸扬扬,信的不信的,各种说法众说纷纭,而这故事的主角儿正是舒贵妃宫。先是宫里的洒扫小宫女说着自己夜里解手,便在后院门口见着一散着长发面色白如纸身着白衣的女鬼,指甲鲜红像是染满了鲜血,吓得她惊叫出声连滚带爬才爬回殿。因此惊动了舒贵妃,还被罚去了半年俸禄。
“哟,真的?”
顾芗听着枳画压低嗓音说着宫中流传的秘闻,一手攥着她刚做好的酥酪咬了一口,还配合地询问着她。
“反正传的邪乎,谁能知道真假呢。”
顾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最后一口咽下扫了扫手上的酥酪碎屑,笑着抬眼看着枳画。
“鬼蜮自在人心,怕是有些人做的亏心事太多了,最经不起这鬼敲门。”
白桃正给亦舒梳发,篦子一不小心结了头发,往常并不算大错的事情却像是触动了亦舒的神经一般。她不言,抬手一巴掌甩在了往日与她最亲近的婢女脸上。白桃直直跪地,不敢出声,更不敢抬手抚上瞬间变得红肿的脸颊。亦舒这一巴掌蕴足了十成十的力,像是把这些日子崩溃的情绪都发泄了出来。
白桃知道自家娘娘被近日的风言风语扰的上火,虽说自己未曾见到,可是外头愈传愈凶,流言的中心还是自家主子的宫殿,怎能叫她心里不发毛。
今夜当值守夜的正是白桃,她替舒贵妃收拾好床铺,自己便缩在外头的墙角。夜深了,她也捱不住睡意,低头就这样靠着墙壁沉沉入睡。白桃是被舒贵妃的尖叫声惊醒,待她起身匆忙跑进寝室,只见自家娘娘狼狈地跌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像是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似的,眼神空洞,嘴唇颤抖着不断重复呢喃着:“是她,她……”
“娘娘,娘娘您别吓奴才。”
亦舒像是听不见白桃的呼喊,只是呆滞地盯着窗户,嘴里嘀咕着听不清的话。白桃喊了人去传太医,自己架着亦舒坐回床榻上。
“娘娘自落水受惊后身子便一直体虚,如今加之精神受到强烈刺激,恐已有臆症之兆。臣开方子,望娘娘按时服药,减少刺激,少思忧虑之事。”
“滚!你算什么东西,癔症——本宫才没有疯。”
亦舒一改以往淡然温润的模样,撕心裂肺地哑着嗓子喊着,够过手边摆着的药盅狠狠地砸碎在地。褐色的药汤汁飞溅起砸在太医的官袍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痕迹。年迈的张太医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缩在脖子瑟瑟发抖。
“滚,全都滚出去。”
屋子里所有的太医奴才一一悄声退出,顾芗来时便正遇上这幅情景,随手拦住一个脸色吓到惨白的小宫女刚想发问却被一阵玻璃打碎声打断,心里已经了然,点点头又放刚才那个宫女离开。
“娘娘,这舒贵妃怎得性情如此大变……”
冬阳看着不远处的殿门,小声在顾芗耳边念着,劝顾芗还是在此时莫要沾了这个麻烦,明哲保身方为上策。
顾芗不语,只是淡淡地看着不远处耳边仍能听得清舒贵妃叱骂下人的喧闹声,待了片刻才转身招呼冬阳回宫。
“娘娘,都说舒贵妃宫里有……”
冬阳支支吾吾,似乎是什么难以启齿之事。
“有鬼?”
顾芗直截了当地点出近日里在宫中流传着的秘闻。
“娘娘怎会知道?”
冬阳瞪大了眼睛,在她印象里,自家娘娘自皇后娘娘的事情后鲜少出门,这些日子也是日日在华滋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会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莫不是身边有嚼耳根子的人,心里还盘算着回去定要好好罚罚宫里那些不好好干活只知道嚼耳根的丫头们。
“本宫不仅知道,还知道舒贵妃见着的鬼是谁。”
冬阳惊得一颤,愣了一会才忙追问。
“她见的——是皇后娘娘。”
“啊——”
冬阳年纪小,性子急,沉不住气惊叫出声。捂着嘴看着脚步未停远去的娘娘的背影,心里似乎有什么迷雾即将散开,她摇摇头散去脑海中繁杂的疑虑,小跑跟上顾芗的脚步。她一直佩服自家主子,似乎什么困难在她那里都能迎刃而解,而且主子做事永远都有自己的道理,她从跟了顾芗起,受了娘娘太多太多恩情,便自然要永远站在娘娘的身边。
亦舒情绪的崩溃比顾芗预料的还要更快一些。她本以为,忍辱蛰伏这么多年的人,自然心绪内心要比寻常人强大许多,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似乎这件事对于亦舒的打击与影响远超乎顾芗想象。
顾芗不在乎,她只在乎值得在意的人。
当亦舒约她在角楼见面时,顾芗明白她等的日子到了。
已经渐渐日落入了夜,枳画替顾芗又加了一件云锦披风,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念叨。
“她可不是什么善茬,你一定要上心。”
“放心吧,我也不是什么善茬。”她轻轻拍了拍枳画示意她放心。
角楼的台阶层层叠叠,在眼前延伸直至黑暗,似乎看不见边际。顾芗心里仍觉得发凉,为亦舒,为自己,也为富察昭婉。
夜里的春风仍觉得凉意袭人,等顾芗踩上最后一节台阶,扭头看见了站在转角处的亦舒。她只穿着一件绛色段平金银墩兰衬衣,这些日子的精神折磨似乎叫她寝食难安,整个人裹在宽大的袍子里,在风中被吹蓬起像一个随时会被吹起卷走一般。往常精致的妆容如今也消失不见,像是以往戴了很久的精美假面如今终于全然摘下。
“来了?”
她听见顾芗的脚步也不曾回头,只是淡淡地开口,听不出语气。
“舒贵妃娘娘好雅兴,既然还在病中,便该早些回宫歇着,穿着如此单薄赏景怕是会加重病情。”
“病?本宫没病!”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激的竖起浑身猫,呲起牙齿露出爪牙。
“娘娘讳疾忌医,这样可不成。”
“别装了,是你吧。能如此熟悉她的装扮神态,又能轻易拿到她的衣物的人。”
“是你吧,推娘娘入水,杀了娘娘的真凶。”
顾芗的气势毫不收敛,她一步步逼近,大声一字一句地质问。
“呵——”
亦舒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屑地轻笑一声,很快散尽消失于风中。
“富察昭婉,她太弱了,弱到我只是轻轻一伸手,就能让她永远消失。”
顾芗听着她那凉薄的话,怒意迸发,伸手扯住她襟前的衣袍,由于盛怒叫她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娘娘如此信任你,十几年待你如亲姐妹,你怎么下得了手!”
“怎么不能?!”
亦舒尖叫着伸手推开顾芗,她虽瘦削,身上的劲儿却不小。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一般,脸上是陷入沉思的表情。
“从小到大,我最恨的就是她那一副高高在上却装作不知惺惺作态的模样。她以为她施舍我我就该感恩戴德吗?凭什么,凭什么她能轻而易举得到我想要的一切还装作自己毫不在乎?她可以夺走一切,可是我受够了她将我的尊严践踏在脚下!”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近乎疯魔,一字一句却让顾芗越听越心寒。原来娘娘的善良一直以来却被亦舒扭曲误解,自己建造了一座禁锢自我的牢狱。以恶毒之心揣测她人好意,所以娘娘对她这些年掏心掏肺的好在她的眼里都是讽刺和施舍,是对她的羞辱与折磨。毒意越浸越深,如今已经毒入肺腑,在顾芗看来,她早已疯了。
最初见她时那副完美无瑕的假面如今已全然崩塌,为情,为尊,为皇后娘娘拥有的一切而不甘。
“是我小瞧了你。”
“你暗中调查御舟事件,派人扮成富察昭婉的模样来我宫里作祟吓人,还派人将消息闹大传的满宫皆知,为的不就是让我承受不住压力,心怀愧疚?”
亦舒一字一句将顾芗的计划娓娓道来,嘴角的弧度显得整个人恬静又安然。
“甚至买通太医称本宫疯了,哈哈哈,本宫是疯了,早就疯了,是被她富察昭婉逼疯的。”
弘历听了冬阳匆忙传来自家主子不见了的消息,匆忙冲出了养心殿向长春宫去,这宫里顾芗来来回回能去的地方除了养心殿便是长春宫。李玉跟冬阳小碎步根本跟不上弘历的速度,一手抹着汗一边对冬阳抱怨着你们宫这个活祖宗怎么成天不消停。
长春宫仍供奉着孝贤皇后画像,宫内冷清了许多,只剩下自愿留下做洒扫宫女的枳画正擦拭着殿内的摆设。见皇帝面色凝重匆匆而来,枳画心里感慨顾芗的料事如神,面上仍正经行礼。
“宝妃呢?”
“娘娘不曾来过长春宫,不过奴才有见到娘娘往角楼去了。”
不等枳画话音落,弘历已经袍角纷飞出了长春宫门。
“我的确推她入了水,也是我将染痘的乳娘送进了阿哥所,你如今知道了又能如何?”
顾芗冷眼看着眼前发疯的人,听到当年永琏的死竟也是她的手笔时怒气染红了眼。
“他还是个孩子,你们之间无论如何纠葛,凭什么要对孩子动手!”
娘娘拼了命才生下的永琏,寄托了她所有的希望的孩子就这样被夺走了生命,顾芗只觉得脚下发寒,她究竟站在怎样一个残酷的时代,脚下的每一块砖是不是都染着鲜血。
突然,亦舒伸手掐住了顾芗的脖颈,保养的修长的指甲死死地扎进顾芗脖子的皮肉间,顾芗被屏息,求生的本能让她死死掰着亦舒的手,企图从她手间逃脱。跌跌撞撞间两个人都已经靠在角楼围栏边。
“呃——啊——”
顾芗的嗓子里只能堪堪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她尽力喘息看准了时机扭身将亦舒压在围栏边,伸手一推,试图将她推下高楼。
不料千钧一发之际,亦舒却伸手死死扯住了顾芗的手将她一起扯下。
顾芗来不及惊叫,身子便已经悬空探出了围栏,就在她被亦舒扯下楼时,她却感受到一股力量拉住她另一只手,用力将她拉了上去。
时间似乎被定格成一帧一帧的画面,顾芗能看清亦舒看到她被拉上去时的恨意与不甘,身体轻盈地坠下砸在灰瓦地上,然后定格成一个渺小的黑影。
她还能感受到自己被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最后那一眼,映入眼帘的是焦急地弘历不顾一切地喊着她的名字。
第106章 前世
弘历看着陷入昏迷的顾芗,急红了眼睛,大声唤李玉叫太医,一边将人打横抱起往养心殿去。
他小心翼翼收着力将顾芗安置在龙榻上,抽出手时却看到手上沾染上了血迹。太医脚底生风进来甚至来不及行礼便被揪到了床边让他诊脉。
张太医吓得小胡子都止不住的抖,伸手诊脉后一惊,扭头俯身道。
“皇上,娘娘只是受惊过度,暂时晕了过去,只是娘娘已经有孕在身,却受到碰撞已有……小产之征兆…臣…臣一定竭尽全力保全皇嗣。”
弘历听见顾芗有孕的消息,一怔,复而暴怒般青筋凸起伸手扯住他的衣襟,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保大人。”
“朕不管皇嗣如何,只要她安然无恙,明白了吗?如果她出事,朕让你们全部陪葬。”
太医听见弘历的话,惊的瞪大眼睛,冷汗直流,只得连连应声生怕自己脑袋不保。
顾芗感到自己似乎一直在空中飘荡着,不曾落入实地,这样的感受与她之前做那些奇怪的梦时的感受一模一样。
她挣扎着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黑暗,突然亮起的屏幕像电影一般播放了起来。她看到了熟悉的雪地,穿着桃红夹棉冬袄裙裹着月牙白雕绣团花斗篷的女孩倒坐在雪里,冲着年岁不大仍是不受人关注的四阿哥的弘历伸手,娇气地喊他拉自己起身。
从那以后,她总是缠着他,跟屁虫一样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弘历哥哥喊个不听。弘历从不在意不受重视被下人们苛待,还不算大的人早已经领略过人心的世态炎凉,尝过恶的滋味,总是呈现一幅不符合年岁的成熟。只是她的出现叫他生平第一次尝到了甜的滋味,那滋味比桂花糕还甜些,叫他早已经尘封的心投进一丝光亮,是不是该伸手抓住呢?他心里终究是忐忑的。
她是受尽宠爱被阖宫捧在手里长大的小格格,他是不受重视被忽视的皇子,可他心底的动摇都被她生生击溃。
深陷囹圄的人,一旦碰到了一点儿光芒,也会想紧紧握住,也会想拥有和体会光的温热。
顾芗能意识到自己似乎被困在这个梦境中,眼前的少女和少年一日日长大,青涩又纯真的情愫也日日生根发芽。弘历的能力在诸位阿哥中最出众,得到了皇帝的赏识与重视,她最开心的就是如今他早已不是不受重视,连最下等的太监都能冷眼相对的人。如今的弘历早已显露锋芒,有了未来帝王的谋略与大局。
北方闹起灾荒,皇帝亲派四皇子弘历前往调查,这一举措无疑宣告了朝廷众人四阿哥的地位与皇帝的重视。他走那日,顾芗立于角楼城墙上远远望着马上的弘历。
也许是心有灵犀真的存在,他回首正对上她的眼,薄唇轻启,唇齿开合。离得太远,顾芗并不能听到也看不仔细他说了什么,但是她能懂弘历的意思。
他在说:“等我。”
等我事成归来,便向皇阿玛请旨,所有荣誉奖赏我都不需要,只愿用功绩得一个机会来求娶你。
顾芗嘴角含笑,远远地点头回应。
“我等你回来,娶我。”
顾芗看着眼前不断变化的画面,心底的感受很奇妙,似乎看了一场自己和弘历主演的电影一般,看完了这样的一生。
的确,是一段顺风顺水的爱情故事,两人彼此相爱便没有什么能够阻碍。
弘历回宫后便请旨求娶,顾芗穿着大红霞帔进了宝亲王府,在王府的生活零零碎碎似乎是之前的梦境里见过的,如今再一看顾芗便都想了起来。弘历对她极好,自王府到他登基为帝,弘历勤政爱民,唯独不扩充后宫,无论老臣们轮番上了多少轮折子,后宫唯独只有中宫一人。
数年过后,朝臣们也不再提起此事,只感慨帝后情深,世间竟真有帝王能做到只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顾芗不久便生下小太子,眼看着那个粉面小团子在自己和弘历的怀里一日日长大,对幸福的定义大抵也就是如今这样。顾芗自幼被喊着小祖宗在蜜罐里泡着长大,后来认识了弘历更是被惯得紧,如今有了小宝,自然是领着孩子无惮的玩闹,只想给他最幸福最快乐的童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