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舔着笑脸往姬临霄这边迎来,却不想,姬临霄身后的侍卫当即亮出佩刀来。
寒光森然的刀口对着王紫韵,姬临霄冷漠而绝然地命令道:“方才她举的哪只手,便将哪只手砍了!”
侍卫应了一声,举起佩刀,便来砍她的右手。
情急之下,王德轼只得扑过来将她推倒,最终佩刀划过王德轼的肩头,斜插进王紫韵的肋骨,露出半寸刀尖出来。
一时间尖叫声、呼痛声、求救声,不绝于耳。
裴允贤捂着嘴看着这一切,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白兔,无辜且无奈,却又不得不面对这一切。
她没有喊,却比喊了更叫姬临霄难受。
当年初见,乃是在秋日的皇家猎场上,那是一场马球赛,她一袭红袍,人娇马骁,一手执鞭,一手挥杆,疾风劲矢一般,越过海浪般扑来的对手,扫球入洞,一杆定胜负。
那时的她是那样的张扬,那样的恣意,那样的明艳动人。
可现在,她却只能谨小慎微,压抑着自己的怒气,连训斥一声都不能。
他不忍再看,令侍卫将王氏兄妹抬出去,遂候在大门旁,直到裴氏一族老小全都离去,他才叫最为信任的两个暗卫带着银两,一路悄悄跟了过去,暗中保护。
待所有的身影化作道路尽头的模糊黑色,他便沉声走近门来,将昔日盛极一时的裴府付之一炬。
翌日朝堂震怒,新君质问他:“孤不是应允了王德轼,会将裴府送于他居住?你如今一把火将裴府烧了,岂不是叫孤言而无信?”
“是我烧的,与皇叔不相干!”姬临霄站在南大街看了一整晚的大火,此时双目红肿带着一股子狠劲,说话又呛人,活脱脱似个小阎王一般。
新君无奈,只好另许了王氏兄妹一处宅院,叫他们搬过去住了。
又过一日,新君便下了圣旨,钦定探花郎王德轼为当朝宰相,其妹王紫韵为昭和县主,指婚给新任江南巡抚孙克勤为妾,择日进府,随孙克勤一同南下赴任。
姬临霄把碍眼的王紫韵踢走了,还是个妾,彻底绝了她惦记他的门路。
随即修书一封,叫人南下送给裴允贤。
自这一日起,他不再胡闹,听从新君的安排,搬了张睡椅在龙椅旁,身上盖着裴允贤留下来的狐裘大氅,呼呼大睡。
如此,新君便给百官做出一副“孤在努力培养先帝留下的子嗣”的样子来。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除了一件事:先帝安葬之事。
此事从年前一直吵嚷到了新年,直至元宵过后,依旧没有定论。
第4章 小惩大诫(大修)
风大雪豪。
出京的路上很快堆起半尺深的积雪。
裴府上下一百多口人,拉着载有稻糠的板车,背着包袱,天一亮便出了城。
没想到有两人却比他们更早,坐在平头黑漆大马车里,左右各挂了一盏灯笼,静候在城门外。
裴允贤落水后便发起了高烧,虽然躺着的七日是在装死,但也是实实在在烧了好几天的。
此时高烧已退,但整个人还不是很精神,又这么一大早的跟着全家南下,睡都没睡醒,更别提看路了。
因此,直到队伍被马车拦住停下,她才意识到了什么。
抬头看去,一眼便看到灯笼上的“王”字,何其嚣张,何其跋扈!
料想又是这兄妹俩来了,裴允贤懒得跟他们多费口舌,耗尽当下所有的精神力,默默注视着他家的马车,须臾,车辕上出现了一道岌岌可危的裂痕,一路向上蜿蜒,似树根一般,转眼便蔓延至整个车身。
车还能坐,但是却经不起任何的颠簸,可笑这兄妹俩此时站在风雪中,对这一切全然无知。
此时的裴允贤尚不知姬临霄已经使坏,逼着新君将王紫韵许给了孙克勤做妾,她当王紫韵还做着九王妃的美梦,故而前来挑衅。
因此,她看着这蠢女人一身的大红色打扮,只觉得好笑。
即便她哥哥即将鸠占鹊巢、封官拜相,可她算个什么东西?
前次对原主下手已经是黑了心肝的蛇蝎之举,后又对裴允贤故技重施,想必见她再次苟活下来,贼心不死吧。
真当她裴允贤是什么好欺负的阿猫阿狗吗?
她的精神力所剩无几,但却足够制造一点小意外,她抬眸看着路边的香樟树,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颤,便听咔嚓一声,枝繁叶茂的树冠便应声折断,连着上面堆着的积雪,轰然对着这兄妹俩砸了下来。
王紫韵尖叫着往马车里躲,受惊的马儿扬起马蹄,嘶鸣一声,不等她坐稳,便烦躁不安地跑了出去。
待跑至前面狮子桥附近,叫路边的石头一磕一碰,整辆马车便原地蹦起一尺多高,落地后弹跳了一下,随即轰隆隆垮塌散架。
车中的王紫韵便被甩飞出去,噗通一声砸进桥下的臭水沟里,叫黑色的泥水染了一头一身。
她疯狂尖叫着,厉声咒骂着,王德轼顾不得羞辱裴耀庭,便着急忙慌地领着仆人追赶去了。
裴允贤冷笑一声,深藏功与名。
她挽着裴耀庭的手臂:“爹爹,您看,这便是现世报。等着看吧,这王家,得意不了几时的。”
裴耀庭眼神复杂,虽然恶人遭了报应是好事,可这却仍然改变不了他们一大家子坠落尘埃的事实。
说实在的,他有些心灰意冷。
叹息一声,拄着拐棍,往前继续走去。
裴允贤不知,待他们恢复了前行,后面潜行的两个暗卫便折回去一个,将此事通报给了姬临霄。
姬临霄翌日便寻了个由头,登门拜会即将南下赴任的孙巡抚去了。
孙克勤虽然不是裴耀庭的门生,但是发妻乃是裴耀庭的亲妹,去岁才为孙克勤生下一对龙凤胎,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孙克勤更是至今不曾纳妾。
此番新君下旨,将王紫韵赐给他做妾,他虽不情愿,但却不得不接旨。
待姬临霄说明来意,他才知道这一切都是这位年幼的皇子搞的鬼,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孙大人大可不必如此惊讶,此女心术不正,屡次伤害本殿未来的王妃,只是本殿不便亲自动手,只得将她早早打发出京,否则,难保不会干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栽赃于本殿。”姬临霄说着,递给孙克勤一包药粉。
孙克勤恍然大悟:“下官这两日云里雾里,还道九殿下怎的忽然对臣子的婚配之事有兴趣,原是如此用心良苦。下官替拙衿谢殿下的维护之情了。”
“孙大人自己都说了,是替夫人谢本殿的,既是看在夫人面上,那本殿合该喊你一声姑父。烦请姑父将她带去江南,也不必以小妾之礼待之,全当一个粗使丫鬟便可。天高皇帝远,过些日子,便请姑父寻个由头,将她悄悄处置了吧。这是七日断魂散,无色无味,不怕仵作验尸。”姬临霄指了指那一包药粉。
孙克勤忙把东西收进袖笼之中:“九殿下且宽心,下官自会做得滴水不漏。”
*
大年三十这天,裴府一行人尚未离开北直隶境内,连天大雪洋洋洒洒,道路艰难,便索性找了处山洞歇下。
一大家子情绪低落,这个年关着实难熬。
众人穿着抄家时新君命人送来的粗布麻衣,只夹了一层薄棉,实在扛不住风雪的侵袭,山洞内点了柴火,却还是抵御不了铺天盖地的寒意。
时不时有人咳嗽、打喷嚏,年幼的几个弟弟妹妹甚至发起了高烧。
如此下去,能不能走出北直隶都难说。
裴允贤离京时精神力消耗一空,这两天升了一级,终于将精神力又慢慢涨了回来。
她便趁着众人期期艾艾的时候出去了,打开空间,将原先定制了准备过年穿的冬衣拿出来,拆了几袋子稻糠倒进空间里去,将稻糠袋子抖抖干净,把冬衣装了进去。
随后重新扎好,混在稻糠堆里,假意翻找一番后,在外面喊道:“爹爹,小姨!你们快来看我找到了什么!”
小贺氏与裴耀庭闻言,齐齐出了山洞,冒着风雪,来到停放板车的桦树下。
夫妇二人看着裴允贤手中拿着的冬衣,惊讶不已。
裴允贤便装作同样意外的样子,将衣服抖开,对着小贺氏比划了一下:“哎呀,看来新君也不是真的那般冷酷无情,居然将这些衣服混在稻糠里送了过来。这下好了,可算是有新衣服过年了!”
裴耀庭忙去拆其他几个麻袋,果然发现里面都是衣服,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哎,快拿进去吧,叫你弟弟妹妹们换上,好歹可以过个吉利点的年。”
裴允贤分发完衣物,清晰地看到姨娘们妹妹们的脸上绽放了笑容,虽然落寞,虽然牵强,但是总好过一大家子苦着脸守岁。
天色尚未全黑,裴允贤出了山洞沿着周围林子转了一圈,随即回来唤道:“允文、允武,映雪、踏雪,你们随我来。”
允文、允武是一对双生子,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年方十五,映雪、踏雪是谢姨娘的两个双生女,今年十四岁。
这是她为数众多的弟弟妹妹中与自己年龄最接近的几个,便叫她一并喊了出来,帮忙打下手。
她开启了精神力,周遭的林子都像苏醒了一般,在风雪中摇曳生姿。
须臾,她对着右前方说道:“允文,这里数你最为健壮,拿上匕首,随我前去降服那头野猪!”
“野猪?哪里有野猪?”虽然是双生子,但是允文肥硕健壮,允武瘦削单薄,此时兄弟俩都想来帮忙,然而裴允贤却不忍心叫允武跟野猪比力气。
允文满脸狐疑跟了上去,才走不过二十几步,便听到了呼哧呼哧的声响,细看之时,却见林子一尺厚的积雪里,斜着窜出来几丛根系,缠绕在野猪腿上,将它绊倒在地。
野猪哼哼唧唧,嚎叫不断,裴允贤看着目瞪口呆的傻弟弟,问道:“还傻愣着呢?快对着它的后腿扎几刀!免得它挣脱了,再找可就难了!”
自打抄家之后,允文已经好几日不见荤腥,此时见野猪这般肥美,不禁口舌生津,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扑上来,“噗嗤”一声,将刀子扎进了野猪的后腿根上。
野猪的嘶嚎声穿透浓密的林子,冲云直上,传进山洞中,惊得裴耀庭领着他的两个弟弟赶了过来。
兄弟三个一看,一头看着起码有四五百斤的野猪正躺在血泊之中,身下的积雪被染红融化,与血水一道向来时的脚印处蜿蜒流淌。
二叔裴耀宗最先冲了过来,他尚未成家,没有妻室拖累,因为没有养家的压力,故而一路上精神还算不错。
此时过来帮忙拖拽野猪,那叫一个积极踊跃,三叔裴耀祖虽然一路上唉声叹气,此时也因为近在咫尺的美味而打起精神。
裴耀庭见两个弟弟都上去了,便也跟着过来,他是读书人,斯文惯了,几十年来头一次这般近距离地目睹宰杀的血腥场面,一时有些不自在。
裴允贤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爹爹,斯文值几个钱?您要是实在见不得血腥,那就帮忙找点柴火吧。”
裴耀庭觉得如此甚好,便叮嘱了两个弟弟一声,绕开野猪,接过裴允贤递过来的斧子,去体验樵夫的生活了。
裴允贤领着几个弟弟妹妹,又往林子深处去了。
天快黑的时候,又弄到了两头野猪、五头野山羊、十几只兔子、二十几对野山鸡。
“这下子可以过个有滋有味的年了。”裴允贤俯身搓了一把雪洗手,擦了把头上的汗水,整个身上都腾着热气,往山洞门口一站,跟个仙女似的。
两个半大的小不点便扑了过来,一左一右抱着她的腿,仰着巴掌大的小脸蛋。
左边这个喊道:“长姐,姨娘说长姐这么辛苦,是为了给临渊弄口好吃的,临渊谢谢长姐,长姐最好了。”
右边这个学舌道:“长姐,我姨娘也是这样讲的,顺风最喜欢长姐了,长姐抱抱,顺风亲亲。”
裴允贤干脆俯身,一把抱起一个,两边脸颊都接受了口水的洗礼,心里美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食用野生动物是不对的哦
第5章 风雪守岁(大修)
天色已黑,山洞外面却点起好几处熊熊篝火。
风雪稍缓,一大家子分坐几处围着篝火,几个家生奴做惯了庖厨之类的腌臜活,下起手来比裴允贤的两个叔叔利索多了,这会儿已经处理干净两头猪三只羊,兔子和野山鸡也全都宰杀干净。
只留了一头野猪两头山羊没动,用来祭祖。
裴允贤又带着弟弟妹妹们去林子里找了点野果回来,一粒一粒小小的,红彤彤的,看着特别喜庆。
允武洗了几只果盘递给裴允贤:“长姐,这是什么果子,真的能吃吗?不会有毒吗?”
裴允贤笑着把果子放进去:“这个呀,百姓叫它酸泡,医典里面叫寒莓,酸甜可口,茎叶可以入药,凉血止血的效果还算不错,解毒敛疮、治疗肺痨和外伤出血、疮疡肿痛也很管用。来尝一口。”
裴允贤说着,丢了一颗进允武嘴里,入口的瞬间,允武蹙着眉,须臾便疏解开来:“果然酸酸甜甜的,回味无穷。既然长姐说可以吃,来,允礼,尝尝。”
允武抱起大贺氏难产而亡后留下的小女儿,让她坐在自己膝盖上,兄妹俩互相投喂起来,还猜起了诗迷,猜对了才给吃。
允礼今年十三,跟裴允贤长得极其相似,姐妹俩往那一站,不用问都知道是嫡亲的姐妹。
小贺氏看着允礼,不知不觉就湿了眼眶,裴允贤回头一看,走到她身边摁住她的肩:“小姨又思念娘亲了。”
“为娘就这一个姐姐,还没了,能不想吗?”小贺氏三十出头,眉梢眼角,依稀能看出几分大贺氏的神采,不过大贺氏更妩媚娇艳一些,小贺氏更清丽舒雅一些。
姐妹二人的父母一生恩爱,一共养育了三个孩子,上头那个是男孩,早早被送去私塾读书,家中并无姨娘更无庶子庶女,因此老夫妻俩将她们两个养得格外亲昵友爱。
别人家嫡女庶女忙着勾心斗角的时候,这姐妹俩在忙着比谁背的诗文多,谁默写的《左传》、《春秋》全。
待别人家的儿子去参加秋闱的时候,姐妹俩便自己拟题目作答,互换考卷后批阅备注一番,你骂我狗屁不通,我骂你酸臭迂腐,随即相视一笑,花枝乱颤。
待在外读书的兄长回来了,还得拉着兄长比试一番。
后来兄长高中榜眼,被先帝外派去了西陲边境处,镇守大宁的关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