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色相当不错,呼吸间清新空气盈满口鼻,宋清玹满意,眼神略带赞许地看向沈韫,就像夸奖七枝般夸奖他,“这地方真好。我也对沈韫哥哥好,明日带哥哥去雕小人儿玩。”
沈韫轻笑,心中柔软一片,“好。”
本应当在今日雕小人的七枝一声不敢吭,跟随在宋清玹后头,目光幽幽地瞧着自家姑娘欢快的步伐。
……
拜访大师需单独会见,沈韫立在寺中院子里等人出来。
院子不大,几棵菩提树苍翠挺拔,比起之前来更加粗硕,古树参天而立,不需任何衬托已是意境十足。
宝碌躬着身子候在主子爷身后,轻声禀告,“主子,那边又来信了。”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口里掏出信件。
信里依旧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告诉,都是琐碎的生活日常,夹杂着少年的骂骂咧咧,抱怨近日以来的军营伙食一日比一日难以下口,定是那些个狗娘养的贪官污吏又将军费贪了去,这才导致餐食总是一阵儿好一阵儿坏。
述说自己辛苦攒下的军饷没什么剩了,伙食太差,吃不饱没力气打仗,开小灶花费了大半去。
又写道,让妹妹先不要嫁给沈韫那王八蛋,他本想赞下些银两,等妹妹嫁人时送上丰厚的嫁妆,唉,但如今又得从头攒起了,妹妹一定要再等等他才行!看在从前那么多次替妹妹背黑锅的份上,一定一定要等着哥哥回去!
沈韫隐忍着快速扫完全篇,污言秽语不堪入目,身为长子,半点不教妹妹好话。
而荞荞送过去的信总是温言软语,体贴关怀至极,竟一星半点也没有学到么?
“拿去烧了。”
“是。”宝碌接过信收回袖子中,“探子来报,上次边疆摩擦已经完全平息下来,军中的人快马加鞭应当不出三日就要抵达京都上禀给皇上,太尉或许会借助这次大功劳请求幼子全军班师回朝。”
沈韫沉声道:“你去延尉府走上一趟,全军上上下下几千人,我半个都不想在京中看见。”
宝碌应声告退。
就在此时,房门打开,宋清玹终于出来了,正巧撞见宝碌急匆匆的背影,沈韫迎了上去,摸了下她柔柔软软的脑袋,“我唤七枝去给你准备吃食了,就在院子外头,出门就能看见,你先去吃点儿填下肚子,下山后带你去七宝阁。”
“沈韫哥哥不去么?”
他摇摇头,答道:“我有些事也需要与大师私谈,你吃好就先在寺中游玩,后山的景色最是秀丽,让僧人带你前去,不过记住,切莫跑太远了,我会去找你。”
交代好一切,等眼前宋清玹背影消失他才转身打开房门进去。
屋内大师慈眉善目,一脸祥和宁静,正在诵经,听见脚步声才睁开双眼,“施主,您来了。”沈韫温和点头,“让大师久等。”
老和尚拨动着手里的佛珠,屋子里香火袅袅,十分安静,一时只能听见哗啦啦的佛珠碰撞声混杂着沉稳的步伐声,沈韫走到金身佛像前也盘腿坐下。
“施主始终摆脱不了心中的执念,困住旁人也困住自己。”
沈韫望着眼前庞大的金像,目光悠长,脸上是他惯有的沉静表情,回道,“求之不得。”
“施主心意已定,既无转圜余地,日后可不必再来。”
他没有说话,始终望着那慈悲的佛像,思绪被拉得很长很远,恍然如梦,他又想起了从前的时光。
第4章
时光回溯,上一世。
喜乐楼是京城内赫赫有名的茶楼,日夜人声鼎沸,来往食客不断,不曾有空座。
一楼一老者正坐大堂中央说书,唾沫横飞,堂下掌声如雷轰鸣,却丝毫不影响二楼雅间内韵味绵长的古筝琵琶弹跳。
三楼,临窗坐了几位看起来还蛮体面的年轻公子。
“你们听说了么?宋御史被流放了。”
立刻就有人应声“这城内还有几人不知?不过风水轮流转,今日御史遭殃明日不定就是谁了,受宠时多风光,落魄时几多难堪。”
“哈哈哈,反正轮不到我等凡人就是了。啧,只是可惜了御史府的二小姐,我那个曾在宫里当值的表哥见过一次,生的那叫一个花容月貌啊”一公子忍不住惋惜道,“这朵娇花进了牢狱可就要折了。”
紧挨墙角的一痴肥男子冒出了迷离的神情,“我也曾听人提起过!那小娘子娇娇媚媚,十分惑人心神。……嘿嘿”
剎时,众人皆笑。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些年轻公子哥儿的后桌,坐了一位姑娘,她背对着,乌黑发亮的长发及腰,往前两步,可以看到女子的正脸,大大的狐狸眼,七分纯三分媚,小脸蛋俏丽明艳。
当真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要搁以前,谁敢对御史嫡女置喙半句?连肖想都是奢望。
女子身侧的小丫鬟脸色难看的紧,恨恨瞪了一眼身后的众人,又看一眼自家姑娘的脸色,这当口,行事还需得低调。
嚅噎半响,方才开口“姑娘,咱们还是走吧,这楼里真是乌烟瘴气”
这名女子,正是御史府里嫡二小姐宋清玹。
她垂下眼帘,鼓起脸颊,倒是没说什么,起身就走了。
主仆二人兴致缺缺回到安置的宅子。
“简直是欺人太甚!就这些下三路上不了台面的肮脏玩意儿也配肖想姑娘!哪怕给您提鞋也还要看奴婢同不同意!今日真是晦气,白白败了兴,日后,若再叫奴婢见到人,定要向丞相大人告上一状!教训得这些公子哥儿往后再不敢提及宋家名诲!”
宋清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算了,七枝。”
“姑娘!奴婢这不是……”
话未尽,门口传来一串沉稳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掀开了垂坠的素纱。
来人一身白色长袍,腰间环佩叮当作响,只见眉眼如画,清俊异常的白皙脸庞出现在沉沉叠叠的帷幔之后。
男子嘴角含笑,眼眸漆黑,仿佛一霎点亮了整间屋子。
女子见来人,扬起笑容,眉眼弯弯,脸颊娇嫩饱满,尖俏的下巴弧度流畅,活脱脱一只小狐仙在世。
“今日一大清早便欢喜出门了,怎么这般早就回来?”沈韫不紧不慢上前在圆桌另一侧坐下。
宋清玹皱起小脸,暗道,沈韫哥哥怎坐的这般远。
她不提今个儿的扫兴事,只说道:“玩累了自然就回来啦!我心里头知道今日早早回来定能见着沈韫哥哥,在外头多呆一会儿就浑身难受的紧呢。”
本来就没当回事儿,不过被人说几句罢了,这些人又哪里是真的见过她,嘴上一说逗趣儿而已。
现下见着几日未露面的沈韫,只觉开心。这阵子沈韫忙着打点宋家的事情,已有好几日没有过来了。
她起身为沈韫倒了一杯热茶,“七枝这丫头好吃懒做又爱玩!一出外头就跟疯了似的,我说要回府,竟还不乐意呢,我正要训她两句。”
又招呼七枝捧来一个托盘,放置在圆桌上,里面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男子衣衫,没有一丝褶皱,往细处看,走线平整,暗纹精致。
沈韫放下茶盏,倒是有些意外,“送与我的?”
“那是自然!”宋清玹假声假气抽噎两下,还怪像模像样,“我现在真真可怜,一穷二白,身上没有一件东西是真正属于自个儿的。能拿得出手的怕是只有这一身手艺了。”
她把托盘往沈蕴处推了推过去,“沈韫哥哥对我这般好,我也是知感恩晓得回报的人,最近也不是只顾着自己玩乐。你瞧,这衣裳漂不漂亮?我可是做废了好几件样衣,最后才得了这一件满意,沈韫哥哥开不开心欢不欢喜?我想看见哥哥穿我做的衣裳。”
沈韫浅笑,伸手去摸衣裳料子,确实是好料子,起码能让这个吝啬的舍得花这个钱就不容易。
只是,是否真的是她本人的手艺还有待商榷,宋清玹不是个能坐得住的。
“是么?”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她亲手倒的茶,正襟端坐,看她作怪。
“沈韫哥哥不信我?”
“确实很难相信。”沈韫老神在在。
宋清玹不高兴了,她忍不住站起身,坐在一旁紧挨着沈韫的一个位子上,伸出白嫩嫩的指腹给他瞧,明晃晃的红色小针眼露在沈韫眼前,定要让他看得清楚才肯收回手。
果然,沈韫轻轻皱眉,握住她的手,带着一丝责备的意味:“不需要你去做这些,你且安心呆着就是。”
宋清玹笑得很是开心,她觉着是自己赢了,还很是得意睨了沈韫一眼,语气轻飘飘:“哼,让你不信我,沈韫哥哥心疼不心疼?”
他觉得好笑,哪有人这个也要比的,手上用力不留情捏了一把她受伤的指腹,宋清玹吃痛,大眼睛瞪着他不说话。
真是可爱。喉间溢出低沉的笑声,沈韫宠着她,回道:“自然是心疼的。”
两人柔情蜜意着,七枝默不作声,仰头看着房梁,耳畔好似还能听见姑娘那日对她说过的甜言蜜语。
“呜呜呜,七枝,我做得衣裳太丑了,半点也配不上沈韫哥哥。好七枝,要不成,你来?我是晓得你的手艺的,外头铺子做的兴许都比不上你呢!”
七枝本想鼓励夸奖一二,姑娘难得愿意学这些,不能受到打击。瞧了一眼,合上了嘴,不是说配不上的程度,是压根就没法穿。
姑娘实在是生得好,她哄着她去做什么,七枝应当都会去做。
……
此刻,丞相府邸内却是阴云密布,正厅主位之上,老夫人脸色并不好看,眉头紧锁,手里的茶杯被重重砸在案几上,一时空气中连呼吸声都止住了,端坐在大厅两侧的大房二房三房夫人们个个眼观鼻鼻观心,默然不语。
“这时候都哑巴了?平日里主意一个比一个多,关键时候没一个有用处的!我看这相府的粮食净喂到狗肚子里头去了!”
老夫人眼皮一掀,眼珠子滚动扫视了一圈,冷冷看着静坐在底下的众人,手里头的佛珠转地飞快,一时只听噼啪噼啪的脆响。
二房与三房快速对视一眼,又同时移开目光,双双垂下眼帘。
大房夫人,沈韫的嫡母,这时才开口安抚道:“娘亲莫生气,免得气坏了身子,为了这点小事不值当。”下巴微抬,身旁丫鬟立刻上前给老夫人呈上了几幅画像。
“此事虽来得突然,但也不是没有先兆,我早看透了御史的性子。这宋御史处事丝毫不懂得变通,才遭此横祸。但凡他宋朝稍稍圆滑些,捅了招不得的马蜂窝,何至于此。”
沈大夫人这才慢悠悠得端起案桌上的茶品了一口,苦涩之感爬上舌尖,浓浓茶香溢满口腔。
老夫人没有她这般的好心情,满心焦躁,只听见佛珠滚滚清脆碰撞声。
打开画像草草看一眼,画像上无一不是正值婚龄的大家名门闺秀,其中一二略眼熟还能说得上名号。
这一眼,却让老夫人脸色缓下来。
“你这人,最爱卖关子!”老夫人轻斥道,听到这二房抬起头看了老夫人一眼,老夫人脸色已然好转,细看,隐约可见嘴角含一丝笑意。
沈大夫人也跟着笑起来,“虽说之前跟宋府走得近,但到底这婚事还没说出口,我一拖又拖,犹豫再三,就是怕有这一天。也好,如今也算尘埃落定了。”
老夫人显然不关心各中缘由,手在画像上漫不经心拂动,合上画册,径直问道:“可有合适的人选?”
“回老夫人,是有。延尉之女林舒安。我曾在宴席上见过一面,知书达理,人也端庄漂亮,配韫儿不差。我跟韫儿也有提过这个事情。”
听到这,老夫人明白这大房心里怕是早有谋划,这几日喘喘不安的心总算是回到了实处。
收回落在画像上的眼神,淡淡看了二房三房一眼,转头对大房说道,“我人老不中用了,如今也不如你想的周到,想必今后沈府该走哪条路,你应当比我更清楚。办你该办的事去吧,我也是时候好好休息休息了。”老夫人站起身,唤来丫鬟搀扶着走出正厅。
沈大夫人站起来,躬身道:“娘,我都明白的。”
厅里众人悉悉索索纷纷起身恭送老夫人离去。
二房望着老夫人的背影渐渐缩小成一个黑点,语气酸涩,“嫂嫂挺利索,好手段呀。”
沈夫人轻轻笑了一声,自然晓得她什么意思,宋家一出事,藏在草丛里的蛇都开始异动起来,都要想法子,期间二房定然吃了不少次闭门羹。
真是妄想,“这人呐,总归是见自己想见的人。要是不讨喜自然谁也不待见,妹妹说,嫂嫂的话有理不有理?”
话虽是冲着二房,却连正眼也没给一个,目不斜视在丫鬟的簇拥下也迈步离开。
“哼,瞧瞧这副令人作呕的样,眼里还能装的下谁?再过些时日,怕是要踩到老夫人头上去了!”
“可不是,不过是有几分手段罢了,哼,咱们往后的日子可还长着呢。”
第5章
书房内,沈韫埋头处理公务。
宝碌站在一侧,垂首静候。看到主子放下笔休憩,赶忙上前一步。
“爷,府里头来信了,夫人今日已将延尉之女林大小姐透露给老夫人知晓。”
宝碌从袖子里取出一张黄色符纸,劜平褶皱放置在书桌上,“夫人要您挑个好日子与林小姐见上一面。”
宝碌瞧瞧抬眼,偷偷觑了沈韫一眼,沈韫一动未动,神色不明。
宝碌又说道:“夫人还说了,眼下宋家已倒台,那过去的人和事就都不必再提,林家在这个时候接洽,是一份恩情,也是对双方来讲,莫大的好事,希望您尽快抓住这个时机。”
“京城局势变幻莫测,唯有顺应时势随机应变才是长久之道。”宝碌艰难的说完,擦了擦额头的汗,暗自叫苦,这个差事可真难做。
半响,书房里都没有动静,空气也好似在这一刻静默下来。
宝碌又偷偷抬头看了自己主子一眼,只见沈韫盯着符纸不知在想些什么。外头日光更甚,透过繁茂枝叶打在这位年轻的丞相脸上,白愈白,而黑色的瞳孔愈发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