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忘阴阳怪气埋怨一番:“宋大夫可真是日理万机呢。”
幸而今日黏人的小犬未曾同往日那般,一起身便早早守在房门口。
宋清玹捂着嘴偷笑,可以溜出将军府找乐子玩了。
京都的小将军府十分气派,宽敞华贵,院落花园也大得不成样子,弯弯绕绕需得好久才能出府门,两相对比之下,郦城的府邸真是憋屈了他。
尉迟小将军有客要见,算不得贵客,也没有什么要紧且机密的事要说,便用不着去书房避人。
敞亮的正厅,外头日轮正盛,地上好似铺了一层薄薄的金光,室内大亮,萦绕着浅浅茶香。两位华服公子隔桌闲谈。
巧的是二人皆着红色系的衣裳,容貌也都是一等一的上乘。
瞧着年少一些的是尉迟小将军,他惯爱穿降红,这夺目的艳色也着实衬他,少年生得瑰逸矜贵,显得愈发贵气逼人,默不作声时,不免让人望而生畏。
另一位公子亲近人些,面上若有似无带着笑痕,一双桃花眼天生多情。
“小将军许久未曾回京,如今怕是对京中生疏了,不若就由我作伴……”
尉迟小将军脸上神色淡淡,不知到底有没有在听,眼神已然飘远了,看着就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这个时辰,他的小夫人在做什么呢?
桃花眼公子兀自浅笑,毫不在意,依旧温声说话,不卑也不亢。
熟悉小将军的人应当晓得,他这番作态已是给足了面子的,以他的脾性甩手走人是常事。
听他说话甚是无趣,小将军心想,大好时光应当用来同阿宋玩闹打趣才是。
他盯着厅外院落里的青石路出神,只见一道婀娜身影在郁郁葱葱的草木之间莲步轻移,狭长凤眸忽而微微眯起。
“我的小夫人,要去哪里?”
宋清玹一愣,她倒没刻意绕着他走,因是寻思着这会子有客,聊得畅快之际,他不一定能发现她,就是看到了也应当不会喊她,那样过于失礼。
谁曾想尉迟小将军野惯了,就不是个遵循礼数的人,同人讲话也要三心二意,失策失策。
“过来。”见少女犹在垂死挣扎,他不耐地开口。
宋清玹轻轻叹息着转身,对上他阴恻恻的目光,心里哀声连连,从未见过如此难缠之人,又要磋磨上好一阵子了。
尉迟禁强势搂过宋清玹的腰,不顾旁人,沉着嗓音问她:“说说看,去哪儿?”
她手里推搡着,不自然地挪开目光,对上一侧一双含笑的眸子,她愣了一愣:“陈御?”
陈御缓缓笑开:“宋姑娘,好久不见。”桃花眼冲着她轻佻眨了一下。
“啧。”顶顶小气的尉迟小将军不爽了,他按着宋清玹的后脑勺压在怀里,不许她眼睛乱看:“陈御史好似同我的小夫人是旧相识?”
陈御低笑:“是啊,曾经算是同窗,没想到这么有缘。”
微一顿,他状似疑惑地问:“宋姑娘不是一直同沈丞相住在一处,如今怎么……”猛然捂嘴,懊恼地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多事了。”
故作不经意的模样,拙劣地令人发指。
闻言,宋清玹无言以对,此刻她就算埋在少年的怀里,头颅也深觉火辣辣的,少年嫉恨的目光要将她灼穿了。
陈御真的坏极了。
他使坏完,桃花眼里的笑意溢满出来,饶有兴味欣赏了一番尉迟小将军青红白脸的模样,施施然告退:“今日多有打扰,看样子小将军现下也不大方便,改日我再来相约罢。”
脚步轻快,不等回话掉头离去。
“宋清玹!你……你不知羞耻!不守妇道!”少年气坏了,一股嫉恨直冲头顶,开始胡言乱语,张牙舞爪的模样好似生生要吃了她。
她一个姑娘家的,竟然与男子同住一府!痛煞他也!
小将军完全忘记了当初在郦城,她也是这么与他同住的,就许他,不许别人,哪怕是从前的事,也记恨上了。
“御史?陈御竟然当了御史么?”那是曾经她爹爹的位置啊。
少年生气之余抽空琢磨了会宋清玹的脸色,见她面色并无不快,继续发难:“现下不许提别的,你给我好好说说,你是怎么与他同住的?”
她把玩着手指,讷讷开口:“唉,也没什么的,就是同吃同睡罢了。左不过一张桌子一张榻。”
极俊俏的少年闻言倒吸一口冷气,松开掐着她纤腰的手,缓缓压住自己的胸口,快要喘不上来气,语气微弱艰难开口:“阿宋,你莫要哄骗于我,我受不住的,我会死的。”
见状,宋清玹连忙帮他顺气,温言软语:“唉,别急别急,我就是故意气你的,我们自然是各住各的。”
他明明受不住,偏生还是要问:“抱过么?亲过么?”极其缓慢地深吸一口气,免得等下气晕过去:“亲过哪里?”
宋清玹嗔怪地睨了他一眼,灵动的眸里含情似水,好似藏着一捧甘泉。
尉迟小将军愈发心痛,明明是他的,怎生就让别人碰了去?
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姑娘搁在眼前,懵懵懂懂不晓得自己的好,他这个做夫君的又不在,还不是只能被人哄骗了去,藏娇于府邸,想怎么碰就怎么碰。
生生要呕出一口血。
见他脸色越来越黑,一副如同就要天崩地裂的样子,宋清玹手上动作更加轻柔:“齐家小姐是我闺中密友,约我今日小聚,你放我出府,待我回来慢慢同你说可好?”
他都闷气成这副样子了,她竟还想着出去玩?!分明没有长良心。
少年幽幽看着她:“好哇,你去罢,回来替我收尸即可,我也没什么乞求,只盼着你将我的尸身烧成灰烬,记着日日挂于脖颈,我这一生也不算白活了。”
语气凉凉:“你莫要害怕,只是为了方便我死后还能盯着你,防你红杏出墙。”
云层遮过日轮,恰巧此时从外头刮进一道冰冷的风,空空荡荡的正厅里陡然阴冷下去,屋檐铁铃叮咚作响。
宋清玹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难看极了。
“嗤。”尉迟小将军冷笑。
……
马车行于长街,蹄声踏踏,过往的路人纷纷避让。
“吁——”车夫勒住绳索,停于一家雕梁画栋的酒楼前,上书“映日楼”。宋清玹跳下马车,步履轻盈朝里间走去,很快就有小二热情万分地上前迎人。
她最后自然还是出府了,费了好些功夫自是不必提了,想想便要舌口发酸。
宋清玹默默打量着周遭,京都变化飞快,这座酒楼在她眼里同平地起没什么两样。
原先陈御营生的那座酒楼不知是否转手于他人。
曾经还一同在画馆习画,如今一切都变了。他这般厉害,短短时日,他一个林家外来的公子哥就搭上太尉,并爬上了御史之位,其间努力艰辛可想而知。
“宋姑娘,就是这儿,您请。”小二躬身。
往事如烟飘过,宋清玹收回神思,轻轻敲了敲房门,提醒等候已久的人她已经到了。许久未见,她竟有一丝紧张。
里间静静悄悄,好似并无人一般,宋清玹疑惑地转头望向店小二。
他只笑着再次躬身道:“姑娘,请。”
“咯吱——”
宋清玹直接推开门,厢房极大,比京都任何一家的酒楼规模都来说阔气。
透过层层叠叠的纱幔,隐隐约约有人影浮动。
“岐岐?”
突然“砰”得一声,她骇了一跳,转头向后看去,厢房门被那小二重重关上。
“好生鲁莽的小二。”宋清玹抚着胸口压惊。
她继续往前走。
宋清玹这时已经隐约觉察到不对劲,愈近便愈能瞧出那倒挺拔的身影显然不会是女子。
她掀起纱幔,沈韫苍白清俊的脸映入瞳孔,一双黝黑的眸子直直盯着她,宋清玹心脏骤然紧缩。
“荞荞。”沈韫沉沉道。
第50章 浮萍
“荞荞,别怕,过来。”沈韫嘴角微动,扯起上扬的幅度,眼里分明无笑意:“我们好好谈一谈罢。”
宋清玹惴惴不安地拉扯着袖口,终于鼓起勇气抬眸瞧着沈韫。
隔着许久未见,他依旧如往日那般温润,只是面无血色,唇色也浅浅淡淡,少了丝人味儿,这副模样倒是让他显得更为出尘。
他一贯温和的语气总是能够轻易地安抚住她,宋清玹磨磨蹭蹭过去。
只在他的身旁有一把玫瑰椅,她别无选择,若是可以,宋清玹恨不能将椅子搬到别处去,离他稍远一些。
她走得不光彩,欺他瞒他,面对他时,心里不免有些虚。
“沈韫哥哥,对不住……我不该骗你。”先认错。宋清玹知道她总会见到沈韫哥哥的,只是没想到会如此突然。
沈韫目光复杂望着这个低眉垂眼的姑娘,柔顺的姿态,粉妆玉琢一般的脸庞,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他用手拂过那漂亮的眉眼,也曾用唇亲昵过,是他捧在心尖温情呵护许久的姑娘。
她年纪尚幼,心思懵懂,极容易被一些心思不好的人盯上,被人诱哄几句便傻傻地上钩了。
“从前那些事……”骨节分明、且如玉般白皙的大掌企图去拉她,宋清玹稍显抗拒地将手缩回了袖子里。
沈韫掌心落空,手僵在那,好一会儿才落寞地收了回去。
他攥紧拳头,陡然又松开,继续说道:“从前那些,我们都不提。荞荞,回来可好?”
闻言,宋清玹茫然地抬眸看着他。
不提?如何能不提?发生了那么多事,难道皆能掩过去么?沈韫哥哥是从什么时候起也会掩耳盗铃了呢?
“沈韫哥哥你从最开始便没想着要留我不是么?皆是我一人一厢情愿。”
她怡声说道:“如今,不过是走了一些弯路回到了原点,你自是有你的事要做,我不想成为沈韫哥哥的拖累。”
沈韫脸色愈发苍白,眸色黝黑,深沉如暗夜,听她声声如利箭。
“我们,还是就此算了,是我没那个福气。”
他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沈韫暗自扯了扯宽大的袖口,将其盖住藏好。
嗓音依旧平稳:“拖累?我何时觉得你是拖累过?宋清玹,你摸着自个儿的良心,我何曾亏待过你?”
是她最开始要缠上他的,是她说喜欢的,也是她要将爹娘丢在姑苏,坚持与他在一块儿。他从来都是纵着她,顺着她的心意。
就连她要出走,也是她的决定。说抛下就抛下,她从来不会考虑他的想法。
沈韫冷下声:“你何其自私。”
他甚至连她的背叛都不打算追究了,可是她呢?这样伤他。
脑海里仿佛再次划过那日的场景,她言笑晏晏,任由那少年在她脸上轻啄浅吻。沈韫眼前一片灰暗。
“这些不过通通都是你芳心另栖的借口。”他呼吸渐渐不稳,失望至极:“宋清玹,原来你也同寻常女子没有分别,见着好颜色,从前的情分便通通忘个干净。”
“你与那少年耳鬓厮磨时,可曾想起过我?”
“你与林家小姐喜笑颜开之时又何曾管过我的死活?!”宋清玹猛然呛声,眼眸已然湿润。
厢房内香炉烧得正旺,是平日里宋清玹最喜爱的沉香,暗香四绕,好似将两人都熏得神志不清,说出口的话皆成芒刺,扎进肉里入了脾肺,拔也拔不出,满目疮痍。
沈韫静默看着她,眸底深处隐着阵痛,胸膛起伏依旧剧烈,情绪满涨着。这种情绪让他再也不如平日那般自持。
心口仿佛撕裂开来,一个巨大的窟窿,灌着风猎猎作响。
宋清玹红着眼眶,嗓音低下来:“沈韫哥哥,许是我们偏偏就有缘无分。”
他蓦然发出一声轻笑,眼里无波无澜,犹如死水枯井:“是啊,没有缘分。你同他才是缘分。”
他盯着她,语气淡淡:“你同他的缘分便是他的亲父诬陷你一家,致使宋府被抄家流放。而你,却成了奸人的玩物。”
清冷眉目渐染疯狂的意味:“如若不是我,你们早早便死在了流放的途中。”
“他就是你杀父杀母的仇家之子。”
“这便是你所谓的缘分么?”
沈韫缓缓靠近她,将麻木呆愣的姑娘轻轻半拥在怀,掌心带着凉意摸着她软嫩的脸颊。
他还是喜欢她乖顺的样子。
“荞荞,不要同我闹脾气了,我可以不介意这些。”
只有佳人在怀,他才能得一瞬安稳:“我从来不曾想过要娶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我知你待他也不是真心的,你们根本不是真正的夫妻,不是么?”
他的唇也冰冷,吻过她的额发:“怎么像个孩子玩闹一般,口头上说一说便大肆宣扬起来,简直愚蠢至极。”
“荞荞,玩够了就是时候该回来了。”沈韫躬下身子,胡乱亲吻着,呼吸到底还是炙热的,温热的气息在她脸上唇周徘徊不断,她躲也躲不开。
沈韫脸上染上一丝不寻常的绯红,这是他在极力克制自己情绪过后的残留。
纤长的眼睫如蝶翼扑闪,气息沉醉,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仿佛方才所有的一切争执皆风卷残云般消逝。
望进他眸底深处,却有些什么不一样了,压着郁郁黑气。
从来没有哪一刻让宋清玹觉得如此彷徨过,她没见过这样的沈韫,他同以前温温润润的样子有些不一样了,气势迫人,压着她让她呼吸都艰难。
他根本就不懂女儿家的踌躇彷徨,她那时候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够那般不要脸面地求着他留她在身边。
宋清玹那会儿就隐隐觉着,如果她一走,如果她就按着原先沈韫的安排,同爹爹娘亲去了姑苏,她怕是就再也难见到他。
沈韫那时候分明就没有多喜爱于她。他无论什么都习惯掌控在手心,他也已经习惯了她的爱慕追随。
大掌握住腰际的力道陡然收紧,沈韫含住她的唇畔,轻声呢喃:“好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