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玹觉着自己好似一片浮萍,来去皆不是归处。
或许,是她选错了,她根本就不应该回来的。
第51章 掳走
沈韫将宋清玹拎回了他的私宅。
马车车厢内,纵使一路上宋清玹如何分析劝说,沈韫皆不为所动,他端正坐在案前,手握书籍,淡漠的目光不曾理会她一瞬,眉眼冷清至极。
他变脸却是变得快,方才还在厢房里亲昵,如今又作这般冷漠的样子,如此陌生。
“沈韫哥哥!”宋清玹怒目而视。
“嗯。”沈韫淡淡应道,闲适掀过下一页。
这般漫不经心,想来方才她说的话他什么也没听,全然只当作耳旁风。宋清玹闷闷地耸落下肩。
她失望道:“沈韫哥哥如今怎么这般不讲理?我没有要同你走的意思,你私自就做了这般的决定,可有想过我的想法?”
“荞荞,你的想法都是错误的。”沈韫轻叹,搁下书籍,幽深的目光平静地瞧着她,眼里好似无悲无喜,“我说过了,你年纪尚小,不晓得什么才是对你好的,你根本不具备分辨是非的能力。这一回,我不计较,你也要懂得适可而止。”
稍顿,又补了一句:“我不是永远都这么大度的。”
他斩钉截铁地说:“你只需要清楚,只有我,才是你真正的依靠。”
“不是的,沈韫哥哥,你为我好我知道,但是我已经及笄了,我长大了,我也会有我自己的主意,你不能总是这么逼我。”
“我能。”
闻言,沈韫眼神陡然一变,眸色漆黑,深邃瞳孔里的巨浪眼看着就要翻滚起来,宋清玹不敢再跟他呛声,想起前头在酒楼厢房的遭遇,那一瞬的压迫感,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
沈韫哥哥他,绝对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我与你横竖是讲不通的了。”宋清玹泄气,垂下脑袋暗自搅着手指头焦心不已,沈韫哥哥固执己见,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她如果就这般走了,阿迟怎么办?他会找她的,万一他真的一气之下直接闯进沈韫哥哥的私宅,又或者他质问到了丞相府去,那可如何是好?
宋清玹并不想他们两人正面对上。她身份敏感,不宜将事情闹大。
但凡有心人去郦城查一查,就该知道她如今的身份是伪造的,此事再往深里去查她的真实身份,恐就会牵扯到宋家,宋清玹绝对绝对不允许远在姑苏的爹爹和娘亲他们平静的生活被扰乱,哥哥也才在军营崭露头角,这一切绝对不能被打破。
不仅仅是这样,沈韫和尉迟小将军谁也脱不了干系。
一个一手偷龙转凤助宋家逃亡制造假死,免去流放之苦;一个胆大包天娶了罪臣之女,皇帝本就对他心怀芥蒂。
当今圣上并非是昏庸无为之人,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足以让天子震怒。
谁若是有能力握住了这个惊人的把柄,并且不动声色地巧妙利用好它,当朝丞相和太尉怕是都将要匍匐于他的脚下。
而陈御他甚至不用去查,就知道这所有的一切,现今的他或许也有这个能力去握住这个把柄。
他会去做么?
宋清玹愈想愈慌乱,忍不住就要含住食指指节去啃去咬,沈韫不知在什么时候到了她的跟前,及时攥住了她的手。
沈韫皱眉:“在想什么?”
他疑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宋清玹现今已经失去了沈韫的信任,她每一瞬不对劲的表情和动作,都能让沈韫怀疑她是否又在想坏主意要离开他。
年纪小,难免心性不稳,又是姑娘家,心肠软极易哄骗,只有拘在身边才是安全的,必须要牢牢看管住。
不待宋清玹回话,沈韫好似也并不在意她的回答,敛着眉心径直将人打横抱起来跃下马车。
这座私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清幽雅致,一贯是沈韫的喜好,只是府里头好似多了好些冷面侍卫,个个身高八斗昂首挺立,持刀守在府里各个角落,鹰一般的锐眼不断巡视着,她光瞧着就觉骇人。
宋清玹有些生气:“你当我是犯人么?不如直接丢我去地牢好了,这样更衬你的心意,何必如此迂回曲折。”
沈韫冷白的脸庞绷紧,垂下眼帘睨了她一眼,淡声道:“你如果喜欢,也不是不可以,吩咐一句下去,今日地牢就可以为你清理出来。”
宋清玹噎住,当即闭了嘴,扭过头去,不愿再看他。
沈韫哥哥如今是哄也不愿意哄她。
“吱呀——”
宝碌恭敬推开门,他并未进去,躬身候在外头,见自家主子抱着宋姑娘跨过门槛进了里间后,十分体贴将房门往外头合上方才走远。
这是从前宋清玹住的屋子,香炉之上烟雾盘绕,案几、美人榻、梳妆台等等一切皆未染尘埃般的洁净,就连她在窗前养的花儿都好生绽放着,是有人好生打理过的。
她默默抬眼打量一圈,唇抿得更紧了。
床榻边架上挂着男子的白色长袍,榻上虽铺得平整但隐隐约约也有些被人睡过的痕迹,而案几上零散摆着的几本诗集,也显然不是她会看的。
沈韫住在这,并且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
第52章 瘾
沈韫将她搁在美人榻上坐着,向上撩开她胳膊上的衣物,一截白生生的藕臂暴露在外,细嫩的手腕处几个深红的手指印有些骇人。
是他那时情绪失控时留下的。
沈韫信手从案几上拿过一罐药,动作轻柔地涂抹。她皮肤本就娇嫩,比起一般人,需得多养上几天方能祛印。
宋清玹顺势看过去,打眼就瞧见案几上堆了好些的瓶瓶罐罐,方才被堆砌的文书挡了视线没能发现。
剎时她本平静的表情有些破碎,这些必不会是替她备下的,只有歇在此处的沈韫会用到。怪不得他脸色一直不大好,唇色清淡也不似以往红润。
她只以为沈韫哥哥是被她气的,没往别处去想。
宋清玹十分乖巧任他摆弄,一面仔细打量起他来。
沈韫哥哥清减许多,却不失半分儒雅风采,肌肤瓷白更甚,此刻微微下垂的眉眼温润且平和,专注盯着她手腕的伤处。
“下回莫要再气我,我不想伤你。”沉稳的嗓音如同玉石撞瓷壁般悦耳。
她嘴上轻轻应声,心里却纳闷,为何她遇到的公子一个两个的皆是不听人言的性子,她原先觉得沈韫哥哥十分体贴,如今想来他与阿迟两人是有些微妙的相似之处的。
宋清玹轻轻碰了下他漆黑的发,如绸缎般滑过她的掌心,柔声问道:“沈韫哥哥,你生病了么?”
沈韫手上动作微微一顿,淡薄的眸子忽的泛起闪烁碎光,心口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身子总是时好时坏,难受起来会咳得严重,甚至咳血也是有几回的。
有时忙到夜深脑袋会产生眩晕之感,他不喜有人一直在身边候着,会屏退下人,因此晕倒常常磕碰,这才备了些活血化瘀之药,同养身子的药放于一处。
沈韫从不觉难熬,可是这一瞬他突然觉着他好似一直都在等着她的这一句话,就像从前她会问他,沈韫哥哥你累不累。
他浅笑,眼里润泽明亮,缓缓摇头道:“无甚大碍,荞荞不用过多操心。”
公子高贵如山涧月岸上花,他就该像如今这般温雅清逸才是,心绪起伏跌宕那不是他,字字锋芒若刺那也不是他。
宋清玹目露哀哀,她最不愿伤的人就是他,但是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没法轻易回头,她曾经一往无前的勇气消耗殆尽。
沈韫将药放回原处搁好,在她身侧坐着,扯过她的柔夷到处捏玩,眸子里高兴得像孩童一般纯粹:“我总也担心睡不好。做梦一般,让我看一看是不是你真的回来了。”
说着,又俯下身碰碰她的娇嫩粉唇,略施惩戒地轻咬一口,眯起眼眸,舒服地喟叹道:“你乖一些,我心口疼。”
撞见她同那少年亲密那次,回来就病倒卧榻,整个人头脑昏沉,是他用刀子划破胳膊才勉力保持的清醒,心乱事必败,他还不能倒下,至少要将荞荞带回身边。
沈韫的身体已经不堪负荷,可是此刻他神思分外清明:“我如今已经在着手收集太尉诬陷宋大人的罪证人证,他势渐弱,站在我身边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他将微凉的面颊贴过去,轻蹭宋清玹滑嫩温热的脖颈肌肤:“很快,我们就能光明正大地在一块,到那时你再也不必担心。”
沈韫哥哥怎么变得黏黏糊糊?他从前不会这样。
宋清玹脖颈一阵瘙痒酥麻,不适地缩着脖子往后仰,沈韫立刻紧跟着凑了过去,好似有瘾一般,片刻也离不得。
宋清玹微愣,垂眸看向他迷醉的神情,问他:“可是那时沈韫哥哥就犯了欺君之罪。”
闻言,沈韫睁开眸子,如春月清泉般干净,眉眼如画,脸若玉砌,像天上的谪仙。
貌美谪仙淡然一笑:“那又有何关系?你最在意的不正是这个?我都给你。”
微顿,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笑着说:“若是能够做一对鸳鸯鬼倒也不差。”
说着说着,他话里仿佛又含着尖刺,宋清玹听着心里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她慢条斯理梳理着沈韫落在她身前的黑发,纠纠缠缠混着她自个儿的发,分也分不清。
沈韫见她未言语,轻抬首懒懒掀起眼睫瞧了一眼她的面色,又埋下头去干脆含着宋清玹的锁骨啃咬。
她忍着一阵接一阵的刺痛,听他瓮瓮又说:“荞荞别怕,我与你说笑呢。若真的铲除了尉迟大人,圣上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杀我。”
“唔——”
沈韫一声闷哼。
宋清玹颤着手松开了他的发,几缕断发幽幽飘荡在地。
“沈韫哥哥,你在说什么胡话。”宋清玹冷声。
沈韫不置可否,将娇娇软软的姑娘推倒在美人榻上,修长的身躯半压她,掌心捂上她的眼睛,轻声道:“我很累,陪我睡一会儿。”
宋清玹试图挣开,但她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何能反抗得了强大的男子,只能任其揉搓。
好半响,她终于也累了,不再折腾,周身被他清泽的气息包裹,看着沈韫紧闭的双眸她神情复杂,待睡意来袭,她也缓缓逼上眼睛。
怀里规律平稳的呼吸声响起,假寐的沈韫睁开眼眸,他盯着她娇俏的容颜看了许久,指尖在她眉心轻划浅戳,喃喃自语:“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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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玹睡了一小会儿,醒来的时候,沈韫已经不见踪影,她环顾一周,慢慢收拾起来,将沈韫的衣裳叠好拿给外头的小厮。
那小厮是个生脸,长得眉清目秀的,他连连摇头:“姑娘,我可不敢动丞相大人的衣裳,姑娘不如就先放房里头,届时亲自拿给丞相大人如何?”
宋清玹只好作罢。
她怀疑沈韫哥哥是故意为之,他既然早就有这么一出安排,完全能够命下人将她的屋子收拾干净,起码不会有他这许多杂物搁着屋里。
沈韫就是明明白白告诉宋清玹,他思念之深,日夜难捱。
而他又是这样不放心她,加派了两个冷面带刀侍卫在屋外守着,一动不动的模样像极了僵硬的木雕,神情坚毅,嘴唇冷硬紧抿。
她瞧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心里的不舒服又冒出来。抑下这股自心底翻涌而上的情绪,宋清玹默不作声退回屋内,“砰”得一声关上了房门。
小厮闻声缩了缩脖子,心里想着,这姑娘可真好看,近看更是漂亮,怪不得丞相大人要将人牢牢看管住,外头得多少人惦记着,不看紧了可不得被人骗走?
惦记美人的尉迟小将军在府里头翘首以盼,他闲闲得翻着宋清玹的医书,嘴里说道:“啧,这玩意儿可真无趣,又不难记,有甚好天天翻的?可真笨,还不如睁眼好生瞧瞧我。”
第53章 “采花大盗”
家奴尚有外出透风的时候,宋清玹连家奴都不如,她已经被闷在宅子里头整整五日了。
若是平常还不觉有什么,翻翻医书也就将时间消磨过去,与被人强制关押是不一样的。
她头闷在被褥里,怨声连天。
一股如山涧泉水般的清冽香气萦绕在鼻尖,屋子里的一切用具至今甚至都没有下人婢女前来更换清洗,本是娇娇女娥的香闺,却强势混入了男子身上的凌冽气息。
状似不声不响实则不容拒绝。
沈韫不知从何处捻来一位老嬷嬷,说是照顾,其实就是看管罢了。
老嬷嬷几乎每时每刻都要跟在宋清玹的身旁,她少有喘息的空间,只有沈韫来的时候,老嬷嬷才悄然退下。
就连七枝都没有这样跟着她的。
她还不许宋清玹动沈韫搁屋子里的物件。
有时候脾气起来,宋清玹是喜欢丢些东西,尤其是沈韫的。
宋清玹腻烦这位严苛的老嬷嬷许久。
老嬷嬷许是上了年纪,夜间安寝后倒是不会守着她太久,掀起纱幔瞧上几眼就会离去,回自个儿的侧屋歇着。
宋清玹仰倒在软塌上,啃着手指头,起了坏心眼。
她忽的起身,将立于一旁晕晕沉沉打瞌睡的老嬷嬷骇了一跳,慈眉紧拧:“姑娘?”
宋清玹一双眸子弯得同月牙儿似的:“嬷嬷,我想去院子里头喝些梨花酒。”
老嬷嬷有些圆润的脸上皱巴起来,嘴唇蠕动,似是想要劝上两句:“姑娘,夜已深,不如明日再……”
哪里夜深了,宋清玹明明瞧着不过是夜幕刚起的样子,粉腮不满地轻轻鼓起,她随手披上一件素色袍子,扭过头打断她:“嬷嬷莫要胡说,才正是好时候。”
庭院里有一株十分粗硕的梨花树,开得茂盛,夜间偶尔要淅淅沥沥下起粉白色的花瓣雨,时日一久,树下便铺了满满当当的梨花片,是天上星辰落了地。
沈韫从前是有些酿酒的爱好的,但从他真正浸入官场以来,宋清玹就未曾见他再做过了,不免可惜,沈韫哥哥的手艺是很好的。
如今却是有了闲心。梨花将要凋零,梨花酒就可以取出来畅饮。
老嬷嬷已经哈欠连天,好几次将将要仰躺在树下睡过去。
宋清玹双手捧着透白的瓷碗,酒水漾着几片粉白的花瓣儿,色清如水晶,闻之沁人心脾,入口清冽且醇馥幽郁,轻抿一口,唇齿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