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笑盈腮,又坏又漂亮,瞧着老嬷嬷的憨态娇声道:“嬷嬷,莫睡,快来陪我一道尝尝。”
远远传来一道清风白露的玉石之声,嗓音之中隐隐透着一股无奈:“荞荞,莫要再逗弄嬷嬷。”
宋清玹讶然,悄然抬眸。
来人提着纱灯缓步而来,天上月色清冷,他莹白如玉的肌肤衬着更冷,行走间,衣诀翩飞,梨花香追着风绕了几圈,钻进了沈韫撩动的袖口。
沈韫一身荼白,挟香而来。
“嬷嬷,快些去睡罢。”他温声说道。
“小公子回来了,老奴这就去,不扰着你们。”老嬷嬷登时精神抖擞,嘴角含笑。
沈韫待目送嬷嬷走远才转过身,瞧着她娇憨的模样,眼里七分是纵容,还有三分无可奈何。
“你莫要欺负嬷嬷。嬷嬷从小便在沈府里头伴着我长大,本应颐养天年,听闻我有喜欢的姑娘要找人看顾,这才请命过来。”
宋清玹轻吐舌尖,被人抓个正着,不免脸上羞赧,潮红盈腮。
“我知晓了。”她将小脸埋入瓷碗中躲藏一二。
沈韫漆黑的眸中漾着清浅笑意,撩起白袍衣角,在她身边坐下,见她仰起脸瞧着他,便接过她手中的瓷碗,浅尝了一口酒水。
搁下碗,忍不住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可还记着从前我们也曾这般共饮。”
“我自然记着。”
夜里起风,沈韫替她将披着的外袍裹紧了些,掌心顺势往下握住纤腰,把她往身边挪了挪,交换了一个充满梨花馨香的吻。
他拥着她只觉心满意足,世上没有比这更圆满的事。
微微喘息着退开,宋清玹听见他说:“荞荞,我们只有彼此。”
她垂下眼帘,不置可否。
这几日沈韫待她很好,甚至更甚从前,仿佛他们之间没有生出半点嫌隙。宋清玹知道他是想唤起往日恩爱的记忆。
沈韫昨日从外头带回了她最欢喜的话本,可是宋清玹已经不再爱看这些个杂谈,她如今有了新的乐子。
她不晓得怎么跟沈韫哥哥说,她怕他难过,只好装作欢喜的样子收下。
她心里头堵着,他心里也有刺。
他们之间似乎成了无解的线,需要什么东西来打破,在合适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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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三更半夜。
正是宜偷鸡摸狗的好时候。
穿得乌漆嘛黑的俊朗少年悄无声息爬上了墙头,矜贵的少年郎长大成人以来,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不知怎的行动起来却十分熟络。
府宅戒备森严,来往巡查的侍卫不断,稍有不慎便会被当场抓包。
少年一跃而下,落在地上的动静不大,却依旧引起了警觉的侍卫长的注意,他无声咒骂了几句,躬身潜行躲进了矮丛间。
纷杂有序的脚步声持续了好一会儿,少年腰肢酸麻得不行,狭长凤眸在黑暗中窥视,待周边侍卫散尽,他还未有所动作。
果不其然,那些侍卫的身影又再次在附近徘徊起来。
“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貌美少年勾起唇角。
他如游魂一般在宅中肆无忌惮地飘荡,过程中难免有些小差错,却也有惊无险。
又一次,远处传来动静,刚冒出头颅的少年立即又重新潜于池塘下,接连不断的庞大花叶将这一切掩得严严实实。这一回,侍卫们好似徘徊得更长久了。
黑夜中寂静无声。
鹰一般锐利的眼来回巡视,皆没有动静,他们终于相信许是过路的野猫,纷纷散开。
凉风瑟瑟,浑身狼狈的少年湿淋淋爬上池塘,轻声地骂骂咧咧起来:“贱人,从何处寻来的侍卫?成了精不成?”
做这等偷摸之事不到迫不得已,无人会往水里钻,太容易留下水印恐遭人发现。
“不要脸面的贱人皮子!夺□□还敢如此猖狂!可恨!”他一边骂一边脱下衣裳拧干,直到再也挤不出一滴水来。
少年转眼间跃上树杆,藏于繁茂的枝叶间,直勾勾盯着一处,凤眸蓬发出惊人的光芒。
他观察许久,确定只有那一间屋子附近的侍卫下人要格外多上一些,是旁处比不了的。
他疏尔扬起一抹绮丽的笑,透着一股子势在必行。
宋清玹沾了酒气,身上燥热,唯有靠着窗外吹来的一丝凉气方得喘息。
她理应早些就该困顿入梦乡了,但心中始终装着事,迟迟不得安稳。
宋清玹睁着眼,直直盯着不停飘荡的纱幔,愣了神。听见外头有些窸窣的小声音,她也不想管,似乎是守在门口的侍卫在走动。
懒洋洋翻了个身,随他们去。
忽的一声轻笑,宋清玹猛然一惊,不敢妄动,竖直了耳朵听。
有脚步声,有人在向她的卧榻走来。
听见少年又嗤笑道:“小娘子大大方方敞开窗,是特意为了等我前来采花的么?”
第54章 杀意
有哪家的正经公子会深更半夜爬女儿家的窗?也没有哪家的矜贵公子会说出这样的混账话来。
尉迟小将军在军营里,偶有听到将士们闲谈时的荤素不忌,他虽不屑,但也晓得那么几句。
他桀骜不驯,骨子里是有几分放荡的,说起这些略带狎昵的话来,脸不红心不跳,一张精致得浑然天成的脸板正,叫人听了也只会下意识反思,当真要怪是自个儿没有把窗关好,他也只是刚好瞧见顺便进来了一趟,起了不好的心思也怪不着别人。
袅袅娜娜侧躺在软榻上的女子立即坐起身来,掀开纷繁层叠的纱幔,娇娇地嗔了少年一眼。
一股馨香幽幽飘荡在他的鼻尖,尉迟小将军对上女子的秋水明眸,心里一下子畅快起来,方才的窝囊罪可算没白受。
少年默然打量起这间陌生的屋子。
方角柜、梨花木案几、画屏等物件无一不精细贵重,就连镜台上的菱花铜镜也巧夺天工,台面上放置了一些骨嵌玉胭脂粉盒与首饰,珠玉步摇高雅脱俗。
思及将军府华贵却又粗暴的风格,他语气酸涩道:“倒是晓得讨女子欢心!你定然欢喜极了罢。”
他如琥珀般清亮的眼睛盯紧了她,不放过宋清玹脸上丝毫的微动,心里暗自气愤,要是她敢点头承认,立即上前撕咬了她。
一边又要装作漫不经心地,一点儿也不刻意地补充道:“想来往常哄别的女子也是这一套,做惯了就是如此。”
尉迟小将军幽幽叹息,在一点昏黄的烛火中,凤眸依旧灿若星辰,闪烁着:“如我这般纯真的少年郎,就稍显稚嫩些。”
宋清玹歪着头,饶有兴味地瞧着这个几日未曾见到的俊朗少年。
他还是这般可爱呢,拐着弯儿赞扬自己。
可她偏偏就不应声,直看得他面皮发烫,别别扭扭掉转开视线。
眼角扫到书案一角,他身子疏尔一顿,凤眸骤然紧缩,倒吸了一口冷气。黝黑清亮的眼眸垂下,浅薄的眼皮再掀起时已经是满目厉色。
屋里暗,一时没有注意到这些,现下仔仔细细琢磨起来,好些处都有不相干之人的痕迹。
他冲过去翻找,将那些东西统统砸了下去,手指狠狠颤抖指着衣裳,怒气冲冲诘问:“怎么会有那贱人的衣裳和文书!”
宋清玹哑然,沈韫哥哥常来,他的一些东西自然会留在这里,不过一件外袍罢了。
她颇为不赞同地看着他撒气的行为,黛眉微蹙:“这屋子都是他的。”
少年差点被她气得仰倒,眼尾泛了红。
就这般……轻描淡写!她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她不拘小节惯了,不知道人心险恶,尤其是不干不净的男子,心思尤为龌龊。
妥协退让,只会换来对方的得寸进尺。今日是几件衣裳,再过些时日,人不就顺其自然住进去了!
他都还没能做到!
以往觉着她这性子好,现下真真恨极了她的迟钝!
宋清玹也恼他说话难听,怎可用那样的字眼来说……沈韫哥哥。
二人各自别扭着,一时间,屋中气氛冷清而尴尬,横眉冷对,竟无人开口。只一会儿,少年先受不住这古古怪怪的氛围,娇柔的姑娘顾盼生姿,光是坐在那不出声,只瞪着他对他生气,他都想要去抱一抱哄一哄。
他根本忍不了两人隔这么远的距离。
“罢了罢了,我总是赢不过你。”喃喃道。
刚想上前同心上姑娘亲密一会儿,忽然听闻屋外有人轻敲,动静不大,似是怕惊扰了贵人,轻声问道:“姑娘?安寝了么?”
宋清玹一惊,是老嬷嬷。
府里的动静竟将老嬷嬷闹醒过来,她没有出声,用眼神手势同小将军示意,劝他快些躲一躲,她吃不准老嬷嬷会否进屋。
少年狡黠一笑,眉眼骤弯,恶劣地勾起唇角。
宋清玹来不及反应,他悄步上前,没有闹出动静,浑身却气势极强,直迫而来,她被吓到,被逼得挪着臀连连后撤。
层叠的纱幔从手中滑落,漾起弧度在空中流转一番又归于实处,严严实实遮掩着不堪为人知的密事。
少年恶劣至极,将全身重量都压在瘦弱单薄的姑娘身上,不顾她的推拒挣扎,他还要在她耳旁悄声说:“嘘,千万别出声。”
他掀起纱幔一角,让她侧头瞧一下外头。
灯火通明,老嬷嬷的影子在竹篾纸上微微晃动,她在屋外立了一会子,似乎是在附着门上侧耳听屋里头的动静。
宋清玹不敢再动,轻声抱怨“你重死了。”
她觉着老嬷嬷要是再不走,她就要被精实的少年压断了气去,他本就挺拔修长,再加上一身的骨头薄肌,又硌又重。
少年在她耳畔挑衅轻笑,温热的气息撒在光洁的脖颈处酥酥麻麻。
“你怎么总是这么香呢?我闻闻看是哪里传出来的。”说着,挺直的鼻梁果真在她身上四处蹭了起来。
她当即捂住这不安分的嘴唇,警告似瞪着他,清凌凌的眸子沁了水一般润泽,看得他爱怜心起,热烫的唇颤颤巍巍地在她眸上烙下一吻。
屋外突如其来的狂风大作,惹得树枝惊摆摇曳,滂沱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珠砸在地上水花四溅。
沈韫披着白袍,一路不住地轻咳着,绕过曲折的回廊,最后停至宋清玹屋外。
老嬷嬷还未走,焦心地迎上去:“小公子怎地来了?您身子不好,吹不得冷风,快些回去休息,这里有老奴呢。”
沈韫眉眼温润,微微蹙眉也不减清绝。冰冷的风毫不留情打在他身上,他单手拉扯了一番外袍,温和浅笑,三言细语便劝走了老嬷嬷。
老嬷嬷临走还不放心,屡屡劝他注意身子,走了也三步两回头,一路沉沉叹息。
“荞荞?”沈韫轻唤。
宋清玹自沈韫出现那一瞬,身子便僵直到此刻。她身上的少年陡然沉下脸,方才愉悦的气氛转眼间便散得一干二净。
在宋清玹注意不到的瞬间,少年眼里分明划过嗜血刻骨的杀意。
“荞荞?”沈韫再次唤了一声,嗓音温和至极。
宋清玹不敢应,过了一会儿,外头似乎没了动静,她掀起纱幔看了一看,那道颀长的身影依旧在,似乎她不应,他便不走。
她的心绞着,他虽不肯说,可她看得出来,他身子那样不好,怎么受得住夜间寒凉。
沈韫再唤的时候,她便应了,装作睡意朦胧含糊说道:“唔……是沈韫哥哥么?”
“无事,你睡罢,我只是不放心来看一看你,府里进了小贼,恐你有事。”沈韫漆黑的眸子如夜色深沉。
“我无事,沈韫哥哥不必忧心,你快些去休息,夜里冷,莫要伤了身子。”
沈韫低笑,朗润的声音里含着满足:“好,荞荞担心我,我这就回去。”
尉迟小将军生生听着,牙关已咬得咯吱作响。
第55章 差事
少年临走前紧紧握着宋清玹的小手,对着宋清玹真真切切万般叮嘱,一脸忍辱负重般,劝她心思细腻些,透过表象看内里,莫要因为一些雕虫小技就心软。
这样看管一个姑娘的定然不会是什么清风明月的好人。
“你且安心等着,我会想法子把你弄回将军府。”微微一顿,欲言又止,望着她的眼神哀伤痛惜:“你个傻子,只我一人这么爱你疼惜你,你可不要犯了糊涂。”
这些话还言犹在耳,宋清玹又羞又恼,他一向如此自说自话惯了的。
宋清玹搁下手里的话本,单手托腮,幽幽长叹一声,如今只好走一步看一步罢,她想不了太长远,但沈韫哥哥总将她这么拘着也不行,她迟早是要出去的,现下还能撑,久了她定会发疯的。
“姑娘,可是昨夜惊扰到了?怎这般精神不济?”老嬷嬷停下手里的活,关切询问。她虽年纪大,却因府里主人看重养的好,身子自然也比寻常老人家硬朗许多,便总要做些什么,闲不下来。
宋姑娘年纪轻,玩心重,老嬷嬷自然不会将小打小闹的逗弄放在眼里。倒是宋清玹那日被沈韫温声教训过后,也自知不像话,面对老嬷嬷有些羞赧。
今日一早老嬷嬷又赶来嘘寒问暖,她极不好意思地捂着脸:“嬷嬷……无事,我很好……我瞧倒是嬷嬷不大有神气的样子,要是累就下去歇着吧。”
随之,一道朗润的声音也附和道:“嬷嬷且去。”
宋清玹抬头,沈韫哥哥今日一身月白锦袍,清隽挺拔,通身的雍容雅致。他眸光漆黑含笑,静静看着她。
老嬷嬷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下了,此时房里只有他们二人,宋清玹紧紧攥着案角,手心出了汗,虽说什么都还没做,可一见着他不知怎么就开始做贼心虚。
沈韫哥哥看起来太清白,谁会觉着他做错事?都要相信他的,一定是有他自己的理由。
争锋相对时,宋清玹怕他。柔情似水时,宋清玹又会软下心来。
下过雨后,院里地面零零散散落了一些的粉白花瓣,风吹一吹便四处游荡,树上嫩叶慢悠悠裹挟着清新的气息飘到了案几上。
沈韫信步上前将窗户敞得更开些,他立在窗前,眼神落在那些可怜的花儿上,骨节分明的手掌撑在拦上,来回轻轻摩挲:“有些潮了,夜里记着将门窗关得紧些,风大,免得进了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