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玹微愣,喃喃应是:“昨夜酒气上身,有些闷热,我以后会当心的。”
沈韫转过身,眉目清朗似远山:“昨夜大雨滂沱,有没有怕?”
宋清玹粲然一笑,若一朵娇艳花苞绽放双腮,烟水秋瞳轻扬,她软声安抚:“沈韫哥哥就是太过操心,你自个儿的身子要紧,我一向乖巧且胆大,你不必忧心我。”
沈韫也笑开,过去扶着玉软花柔的美人纤腰,轻点她挺翘的鼻尖,温声道:“你确实胆大。”
就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宋清玹心下戚戚了好几日,沈韫哥哥愈发难以琢磨了。
宋清玹始终觉着那时他的恶言恶语皆因被她气着了,回到府后,他似乎又恢复如初,最多也只是一些小脾气,哪个人没有点脾气,哪怕是最温雅的沈韫。
她原本心里有些猜忌,后见他一派清明端正的样子,便也没有多想,只当他还是气她瞒着他悄悄跑远了。如今派人看着她,是小小的惩罚罢,等他气消了就好了。
宋清玹有些拿不准要不要听尉迟小将军的,她现今真是左右为难。
唉,早知还不如回姑苏罢,她只想同阿爹阿娘呆在一处,便没有这么多扰心的杂事了。
这一遭也算历了情劫,她不想嫁人了,不想同谁在一块,男子皆没有心思简单的,去姑苏在街角巷落开个无名小医馆多好,自由且自在。
宋清玹如今也看透了,只有阿爹阿娘才是最宠她的。
她抚着心口,扯着一旁的老嬷嬷问道:“嬷嬷,沈韫哥哥身子为何会如此孱弱?可有根治之法?”她医术平平,观察了几日什么也瞧不出来。
老嬷嬷哪里晓得,她虽受主子照顾,但到底也不过是个下人,公子的事情别说是她不知道,府里大夫人怕也知道的少。
公子懂事得早,从小便极有自己的主见,小时候就是个锯嘴葫芦的性子。
宋清玹失望地松开老嬷嬷,心想或许郦城的老大夫会有法子罢?
沈韫哥哥这身子病怕是不好声张,他定也不愿费心思去搜罗全天下的名医,他有太多事情要做。
京都的大夫们安逸惯了,皆是酒囊饭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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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夷战败,使者一路风霜来朝和谈,称甘愿作附属国,向天子称臣,每年进贡上品。
其中有许多细节要商谈落实,而这个差事莫名落到了沈韫的头上。
一日天晴,沈韫动身前往,事务繁杂且都是要紧的,许是要在宫中多待几日。宋清玹乖顺送沈韫出了府,两人温言细语说了好些话。
沈韫依依不舍,难得面上浮现出眷恋,竟像个孩子一般拉扯她的衣角,宋清玹心里好笑,嘴上娇声说道:“沈韫哥哥你且放心,我会老实呆着的,不过几日罢了,你也不必太想我,很快就又能见面了。”
沈韫还是不放人,黑眸润润,疏尔一笑:“不如你与我一道罢。”玩笑似的说:“我得看着你才放心。”
宋清玹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愣住了:“可我……还什么都没有准备呀……这,太过突然……”
沈韫勾唇淡笑:“就如此决定。”说着,不待她反应,单手揽着人上了马车。
车厢平稳,马蹄轻快,宋清玹人却晕晕乎乎,摸摸臀下的软垫,伸手扶额,还有些不可置信,怎么这等事也要带她呢?他如今该有多不信任她呀。
沈韫好似很闲,捉着她的一只手把玩揉捏,往常他都会看书的,今日却不。感知到她的目光盯着他,便抬头温润一笑。
第56章 哄睡
官署这几日是前所未有的热闹,边关战事告捷大庆了几日,败国又俯首称臣,皇帝自然春风得意,脸上的光彩就没有消下去过,当即又大摆筵席。
京中称得上名号的世家贵胄大多都来了,以及一些个有门道的小门小户,谁都想趁现下龙心大悦的大好时机露上一面说些好话,在圣上面前讨个欢心,兴许还能得点什么好处。
本朝民风开放,对女子的管束不同于历代,各府里头的嫡女贵女也来凑了这个热闹。
且暗地心里头都有寻一寻良夫佳婿的意思,毕竟难得可以光明正大一次性见到诸多大人公子们,是最好摆一处比较的时候。
风华月貌的丞相大人显然处处要高于别家公子一大截,人生得清俊,又品性高洁,最重要的还是他如今是权倾中外的重臣。
世家贵女皆铆足了劲想要在沈韫面前不动声色地展露风姿,如能得丞相大人亲自登门拜访提及亲事,定能在贵女圈里出尽风头,往后一生在各世家面前都挺直了腰杆子。
都想争一争这个第一,沈韫从前的两段韵事早已被忘了个干净。
宋清玹陪同沈韫在官署大院呆了几日,沈韫事务繁多,一面还惦记着她。他自个儿忙碌就罢了,无论做什么总也要拎着她一道。
贵女圈便传开了,高高在上如皎月清雅的沈韫身边跟着最紧的不是小厮,而是一位身姿婀娜的婢女,脸蒙薄纱,那一对剪水秋瞳已经足够动人。
姑娘们心里皆暗自叹息,坠兔收光,原来再皎白的银盘到底也只是个俗物罢了,总要蒙尘的。
京都另一位风头正盛的尉迟小将军虽说自诩有了心爱的夫人,但那等上不得台面的商户之女又怎配与世家贵女相提并论,有些个野心大的世女未尝不想搏上一搏。
显然小将军离开京都太久,这些人全然忘记了这位精致少年的恶名。
可惜的是,他并没有来参宴。
贵女们的兴致陡然灭了大半去,一派泱泱散散。
众人猜测许是在家中陪伴小娘子,听闻是个年纪不大的丫头。真真胆子比天还高,他已翘了皇帝两回。
“那等荒凉之地的姑娘能有什么好颜色?哪里比得过我京中闺秀。”
“我看就是将军大人年岁尙小,不通世故。”
“尉迟小公子往后就晓得了,这名门妻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得的,小门小户的做派会贻笑大方。”
是夜,华灯初上,宴席已经过半,酒过三巡,风流大胆的公子哥神志不清之下,难免嘴碎,捉着没来之人开始奚落。
偶有于喧闹中听了一嘴的世家贵女,为保持名门的风度,不好说什么,便暗暗手帕捂嘴,浅笑着轻轻点头表示认同。
宋清玹懒懒散散立于沈韫身后,恰巧那人离她不远,全给她听了去,只撇撇嘴,她全然不在意。
公子们哄笑成一团,愈发起了兴致:“两回都不来,怕是给那小娘子缠腻于床榻之上欲罢不能!”
污言秽语,宋清玹忍不住蹙眉。
沈韫漠然抬眸,神色平常,素白的宽袖浮动,只指尖轻扣了一下案几长台。
宝碌时刻注意着主子的所有动静,立即悄然躬身后退。
过了一会儿,几位口无遮拦的公子便被侍从唤了出去,似是有要事,后半程也没见着回来。
一些小动静不以为意,唯有陈御微不可见勾起唇角,桃花眼浮光微动,举杯轻晃朝宋清玹示意着敬酒,她还呆愣着,他已仰首灌进了肚子。
宋清玹垂下眼眸,去拿沈韫搁置的酒杯,他侧首看了一眼伸过来的白皙柔夷,倒也没有加以阻拦。
手不稳,她不慎将酒水撒在了身上,擦了几下,黛眉颦蹙,似是忍不了黏腻的感觉,弯腰在沈韫耳畔吐气如兰:“沈韫哥哥,我去找婢女换个衣裳来。”
沈韫未置可否,迟迟没有表态,清俊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沈韫哥哥?”宋清玹不解歪头,疑惑地再唤了一声。
下一秒,宋清玹跌坐在沈韫怀中,惊呼着扑在了男子身上,揽着他修长的脖颈还惊魂未定着,浅薄的酒气袭来。
沈韫哥哥今夜竟是喝了不少酒。
不管是世家贵女还是官员,皆是一惊,满心愕然却只能憋在心中。
皇帝微微眯眼。
姑娘们慌慌张张以帕掩面,手在不可置信地颤着,本以为成日带在身边,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已是沈韫最最出格的行为了。
没成想……他……这般,孟浪。在座诸多贵女,就是再混账的风流公子也做不来这等事。
沈韫的头颅已经埋进了那艳婢的温香脖项中,众人看不见他此刻是何种表情,想来也该享受不已,此婢胸前鼓鼓囊囊,腰肢纤细,一副顶好的身段,天下男子无不梦寐以求。
这不是沈韫平日的做派,他最清白端正不过。
“沈韫哥哥你是醉了么?要不要下去歇着?”她攀着沈韫的脖颈,越过肩头企图寻找宝碌唤他来帮忙。
“别动。”沈韫按下她乱蹭的身子。
“唉?我身上脏,等下酒渍也沾染了你的衣裳,白衣裳呢,可不好看。”
沈韫许久不吭声,宋清玹都要以为他是睡过去了:“沈韫哥哥可别在这儿睡,让人看了笑话,堂堂丞相大人不胜酒力至此。”
脖颈瘙痒,是沈韫在轻蹭敏感的肌肤,她眉眼弯弯调笑:“大人喝醉了酒变得像个顽劣孩童,是要奴婢哄着睡觉么?”
揽着纤腰的修长胳膊一紧,似是在惩戒宋清玹的口无遮拦。
第57章 树下私会
明亮的宴厅,伶人轻歌曼舞,舞姿婀娜。
众人若有似无飘过来的视线终是慢慢移开了去。
隔着薄纱,宋清玹姣好的容颜若隐若现。沈韫将她松开些,宋清玹就侧身坐在沈韫修长的双腿上,他的一只胳膊揽着她单薄的背脊。
温热的掌心缓缓在背后摩挲,隔着衣裳,触感清晰。
沈韫不放人,宋清玹也只好乖顺呆着,宴席之上皆是贵人,她没法同沈韫闹得太难看。
宝碌确实机灵,他很快便递过来一张干净的帕子,宋清玹掀起眼皮,泱泱瞧了一眼,还是接了过去,便安静窝在沈韫怀中,擦着湿漉漉的衣襟。
沈韫偶尔一些个莫名的行为,宋清玹也不与他计较了,横竖她也没吃什么大亏,倒是无所谓。
她还十分好心地替沈韫一道擦干净。
沈韫长睫微颤,眼下一小片鸦黑剪影。他沉默地看着,神色平静,冷白的肤色透而洁净,似五重天上最善良柔软的神君。
他掌心忽而使力轻推,怀中姑娘受惊颤抖了一瞬,仓皇不解地仰首与他对视,沈韫却勾唇含笑,惹得宋清玹微怒,脸色稍稍变了。
沈韫的手更加放肆,从姑娘的肩头抚至下尾椎骨处,宋清玹的脸色青青白白,愈发难看。
有好奇的贵女时而会看向沈韫这边,她对堂中妖娆扭动的伶人毫无兴趣。
见丞相大人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放肆轻浮,微微红了脸颊,慌慌张张扭过头去,不敢再偷看。
“荞荞这一身骨肉生得真好,纤秾合度。”指尖戳着脊梁上下滑动:“若是没了这一根,整日卧榻可好?”
语尽,他自个儿先沉沉地笑出了声,笑声极低,略带沙哑,袅袅地在她耳畔转圜,拉扯出莫名的情绪。
宋清玹有些懵,对上沈韫新月般含笑的瞳孔,缓慢地眨了眨眼。
在旁人看来,风姿清绝的沈韫是在同怀中的貌美姑娘谈笑,头一回见丞相露出这般明晃晃的肆意笑颜,暗叹丞相是栽倒在了温香软玉之中。
只有宋清玹知道,沈韫在她耳边说的怎样恶毒的话。
“沈韫哥哥?你在同我玩笑对么?”
“自然是玩笑话。”笑意浮上眼角眉梢:“荞荞怕了?”
可他的手还在姑娘的后背滑动,隔着衣裳似要一根一根摸清根骨走势。
宋清玹忍不住地轻颤。
她紧抿着唇,迫切想要逃开。她又看向沈韫,见他一副愉悦享受的表情,终于受不了地开口道:“我想去换身衣裳,黏黏腻腻的酒水有些不适。”
沈韫顿住,睁开微微眯起的双眼,肆意浮动的笑意收敛起来。
“已经半干了。”他的指腹在宋清玹起伏的前襟上轻轻擦过,那么理所应当,语气那么自然,他丝毫不觉得他身为一个男子已经逾距得过分。
宋清玹愕然抬眸,嘴唇微颤,想训斥他多少有些逾闲荡检了,但对上沈韫那双沉沉若暮色的眼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天上皎月怎么会是故意的呢?
沈韫在宋清玹的眼中太好,形象过于正面。世人或许都有暗藏在心底的黑暗一面,或淫、或贪、或恶,唯独沈韫,他定不会被俗世沾染。
她因他的风光霁月追逐,中间贪心过,可最终还是不愿破坏他原本正常的人生轨道,从而选择远离。
不仅给自己一个冷静的时期,也是希望沈韫哥哥能不要被她所影响。
可是宋清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在一段短暂的旅途中对另一个少年动了些许心思。
她不知道,只因那个明媚少年拥有着与沈韫全然不同的炙热。
宋家败落,宋清玹只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在巨大的变故面前,她极其恐慌不安,一面感激沈韫,一面又实在看不透他。
其实她如今有许多未问出口的话,她想问问他,在她走后的那些时日都发生了什么,可宋清玹没问,她知道沈韫哥哥不会说,不管是痛苦还是欢愉,他都只会自个儿碾碎了一点点吞进肚子里去。
“我在姑苏小院种了几株海棠,你还未去过姑苏,过些日子我们一道去,你定会喜欢姑苏的小桥流水。”
沈韫突然说道:“想不想爹爹娘亲?”
“想的。”宋清玹柔声答应。
沈韫眼里漾开涟漪,他今夜好似笑的次数格外多。掐了一把宋清玹白嫩的脸蛋,终于舍得将人放开:“去吧。换好衣裳快些回来。”
外头早已夜幕垂坠,月白风清间花香肆意,飘满了整个院落。
宋清玹遣退婢女,手脚利落很快便换好了衣裳。她没有立刻回去,嫌里头乌烟瘴气的,但要是不回又怕沈韫多想,便刻意在外头饶了些远路。
矮丛花草生的很是繁茂,她多看了两眼,一时起了兴致,在院落里头赏起花来。
“咚——”
“哎?”宋清玹捂头,垂下眸子看向地上那棵青绿的果子。
“真是磨磨唧唧,本想看你什么时候才能走到我这处来,没成想你倒是比那王八还慢。”
循着声音,宋清玹抬抬眼眸便看见了一张精雕玉琢的脸。
烛火撩天喧嚣的夜,他不去那沸腾的宴堂,反倒是躲在这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