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惬意坐于假山之上,修长的腿闲闲地晃荡来晃荡去,好不快活,看起来心情不错,便也没有同她计较她的出言不逊。
“小没良心,想你还不成?”他倨傲地扬起了下巴,眼神睥睨,仿佛在说想她是她的福气,没有半分说情话的黏腻感。
许是有外人在,将军的架子端了起来。
可他偏偏就非要说,话不对脸的模样,显得怪异又好笑。
宋清玹毫不留情笑了起来,她今日心情也同样不错,便与他玩笑:“是是是,小的感恩戴德,多谢小将军的念想。”
齐岐没出声,默默站在一侧观察,她倒觉着两人氛围很好,相配得紧。
蹭的一声,少年飞快跃下假山,定定站在宋清玹面前,揪着她的耳朵打闹起来。
他晓得一旁站了有人,但又表现出全然旁若无人的模样,眼里只看得见宋清玹,其他的东西入不了眼。
齐岐很识趣,没有插一脚打扰少年的兴致。
他看起来很喜欢荞荞呢,而荞荞,或许比她自己想象中来的动情。
齐岐瞧着瞧着忍不住嘴角含了笑,两人真有意思,你一下我一下,谁也不让谁,她年幼的弟弟都不会玩得这么幼稚,已经捧着书知乎者也了。
“沈大人真是才谋过人,幸而有你。”一典客满脸谄媚。
沈韫淡笑道:“大人过奖了。”
“不不不,是沈大人过分自谦了。”
一伙人七七八八的交谈声愈发清晰,沈韫协同典客署官员以及北夷使者缓步而来,他们要绕过池塘,前往官署厅议事。
沈韫身边的恭维声没个消停,他始终维持着一副淡然的表情,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既不过分推拒也不自视甚高。
陡然,沈韫脚步一顿,面色沉下。
身边官员皆是一愣,吓得不清,丞相少有如此喜形于色的时候,看着丞相大人阴沉的面色皆惶惶不安,唯恐是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惹了丞相不高兴。
沈韫的面色已经阴沉的快要滴水了,他根本控制不了此刻暴涨的情绪,甚至手都在忍不住地颤抖,好像这一刻又回到了那一日。
他眼睁睁看着她背叛他的第一日。
第60章 争
站在前头眼尖的官员顺着丞相大人的视线看过去,心底皆暗惊。
那位的身段十分出众,是一众婢女里的佼佼者,哪怕就算她没有搭上丞相的名号,光是在官署来回走一遭,也是引人瞩目的。
更何况,官署里戴薄纱的婢女独独就她一位。
沈丞相往日行事行比伯夷,含霜履雪一般,但到底也还是个男子,是男子就会有低俗的欲望,谁也逃不过去。
如此美人,定不会舍得让人看了去,白白惹来觊觎。
可,离又离不得,只好勒令带上面纱紧紧带在身侧,白日红袖添香,夜里温香软玉在怀,岂不美哉?
能有幸同位高权重的丞相有同样的爱好,几位官员的腰板都不由自主挺直了些。
只是,这美婢不是个安分的,得了这样大的福分还不老老实实伺候丞相,竟也敢生出旁的心思,同旁的男子嬉戏打闹,好大的胆子啊!
“荞荞。”沈韫沉沉道,一双眸子漆黑无光,一霎那,黑暗的情绪如流光划过,转眼便了无痕迹。
宋清玹气急了,她个头不及顽劣的少年高,狠狠被他拿捏住,捂住脑袋躲得团团转,闻言,身子陡然一僵,懵懵转身看向身后,讷讷开口:“沈韫哥哥……”
尉迟禁面露不爽,侧移一步,从宋清玹身后走出来拦在她跟前,完全挡住了众人看她的视线。
他扯扯嘴角,抱臂睥睨着不远处一行人,眼角眉梢的不屑与傲然显而易见。
这时,官员们才看清胆大包天到敢同丞相叫嚣的少年是何种模样。
生得是极俏,那五官精致绝伦到城里大半姑娘都会隐面羞愧,不过,好似还有几分眼熟?
哎,不就是近日京都城炙手可热的尉迟小将军嘛!
也有眼瘸的不识人,一心想讨丞相欢心,便张嘴呵斥:“哪里来的野小子……”陡然便被别的官员捂住了嘴,给拖去了后头。
都是惹不得的大爷,切莫多事才是上上策。
“呵!”少年冷哼。
沈韫见他嚣张的做派眉心狠狠一跳,闭了闭眼,藏起眼底的暗沉,低声再唤:“荞荞,过来。”
齐岐见场面有些难堪,忍不住小声地同宋清玹说:“不如你先过去罢,我瞧着沈韫脸色不大好。”
少年闻言转头就冲齐岐狠狠一瞪,没好气地“你就没瞧见我脸色也不大好么?”
齐岐身子瑟缩了一下,埋下头去不敢同他冲,但忍不住地轻声嘟囔:“我眼睛长脸上,又不会飞,哪儿瞧得见?”
“噗嗤——”宋清玹被逗笑,胳膊撞了撞齐岐,齐岐扭头冲她呲牙,眼里好像在说,管好你的人。
“啧,很好笑么?”少年凉凉道。
宋清玹瞬间收声。
沈韫的耐心告罄,冷眼看了许久,他走近了一些,温声:“还不过来么?”
宋清玹想了想便正要绕过小将军,他一伸手将人拦住,眸里仿若有刺,扎了她一身。
“尉迟将军这是何意?不知我的婢女是何处惹了将军不快,要这样针对一位姑娘。若真有不妥,我便替她向你赔罪就是。”
沈韫抬眸勾唇,对上少年轻狂的凤眸,淡淡一笑,话里话外的占有欲昭然若揭。
尉迟禁斜睨了一眼,望向水畔,好像对面之人根本不值当入他的眼:“嗤,她确实惹了我。”
“荞荞过来,别怕,一切有我担着。”沈韫没再同他纠缠,眼眸沉沉望向女子。
少年陡然移开视线,反手直接将宋清玹单手楼在怀里,浑身痞气,隔着薄纱掐禁她尖俏的下巴,语气狎昵:“我要她夜里亲自向我赔罪。”
沈韫身后的官员皆倒吸一口凉气,尉迟小将军好厚的脸皮,谁人看不出来那婢女是丞相的心头好。
不关旁人如何想,宋清玹不禁先皱了眉,堂堂将军此刻如同街上那不争气的浪荡儿郎一般没皮没脸,她都看不过眼去。
悄手狠掐了一把少年的腰身,小声警告:“你适可而止。”
“嘶——疼!”跋扈飞扬的少年背地里娇声娇气。
宋清玹嘴角抽搐,别开脸不愿再看。
沈韫将两人的动静瞧个一清二楚,死死盯着少年不规矩揽着姑娘的手,阴暗可怖的情绪在心里翻涌浮沉。
他嘴角扬起一抹温和的笑,眼里却是冰冷:“对不住,我夜里离不得她。”
齐岐默默捂上了耳朵,听不得听不得。
他喉咙里溢出一连串如珠如玉般的轻笑:“想来将军年少热血,夜里寂寞难耐守不住……是常事,沈某定当会补偿,另外送上美婢。”
守不住?守不住什么?
他十几载来可还没有碰过女子的身,是个再纯情不过的少年郎,无人比他更纯情。
少年黑了脸:“不必,我身世清白,沈丞相的陋习还是切莫沾染了我。我瞧准一个便是一个,做不来那等左一个右一个的下贱事。”
话里锋芒毕露,字字直指沈韫。
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宋清玹心里咯噔一响。
想来最近尉迟小将军没少同陈御厮混,陈御定当什么都同他说了。
“适可而止啊,我真的生气了。”宋清玹扯了扯小将军的衣角:“别惹事。这儿这么多官员。”
“嘁,你气死才好,气死我就省心了。”嘴上虽然没饶人,话相当难听,但他还是松开了手臂:“我可不是怕你生气,我巴不得你气疯,只是我宽宏大度罢了。”
又暗指沈韫小肚鸡肠,宋清玹撇嘴,才不信,他定是在背地里搞什么幺蛾子。
就在少年转头与宋清玹斗嘴的时候,沈韫不声不响挪动脚步,已经离两人相当近了,趁势一把捞过姑娘家娇娇弱弱的身子。
猝不及防,宋清玹猛地扑倒在沈韫温暖的怀里。
而小将军的手此刻也死死扣住了沈韫的小臂,冷声:“沈大人这样不好吧?”
后头一众官员已然看呆了去,没见过如此好看的争夺戏码,放在沈韫身上更是罕见。
心里开始琢磨,想必两人表面上争的是女子,实际怕是尉迟小将军在替父亲尉迟太尉出一口恶气。
朝廷人人皆知丞相与太尉不合,如今北夷战败,尉迟将军归来风头正盛,就连皇帝也要给上一两分薄面。
谁也不敢上前劝,如今是丞相位重,谁晓得以后会如何,初初已经体会到了这位小将军的差脾气,万一现下就给记恨上了将来不好收场啊。
少年紧扣的手掌暗自施力,手背关节鼓起,青色筋脉在冷白的肌肤上异常清晰。
沈韫闷哼,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惨淡,身子竟然颤了一颤。
宋清玹转过身,急急去掰少年可怕的五个爪子:“你快松手啊!”
见他还是不肯松手,狠狠一巴掌甩在少年白皙的手背上,鲜红的指印触目惊心,他看了一眼,心里的委屈排山倒海般涌上,狭长的眼尾晕染朱砂。
“你为了他打我?”
往常兴许还没什么,如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尤其是当着沈韫的面,她丝毫脸面也没有给他留。
他的妥协算什么?
少年再次用力一振,只靠握着的一只胳膊也能令人受不住狠狠往后退。
他感受不到沈韫丝毫的力道,沈韫根本没有抵挡的意思。
沈韫拥着人连连后撤了好几步,等定下来,才捂着心口剧烈喘息。
宋清玹赶紧替他顺着气,黛眉紧蹙的模样,担忧不已:“沈韫哥哥,慢点慢点,慢慢的,别太急。”
沈韫脸色已是惨白,方才被桎梏的那只手颤抖个不停,抚上她的背轻拍,柔声安抚:“没事。”
“怎么会没事!你脸都白了!”
“哼!他脸色是只这一日就这么白的么?死人面相已久。”少年气不过地插话。
“你……”宋清玹还要转身与他争执,被沈韫按住了后脑勺埋进他胸口,淡淡的沉香气息袭来。
“嘘,别说了。”
宋清玹脑袋上的手掌温暖,她感受过它的力道,此刻却在虚弱的颤动,她不忍挣扎,干脆一动不再动。
沈韫满意在她头上印下轻吻,缓缓抬起眼皮,看向那个桀骜的少年,眼里的轻视、鄙夷以及得意顷刻而出,紧抿的嘴唇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只有齐岐和小将军看得一清二楚。
齐岐心尖震荡,若是有人见过堕仙,那一定就是沈韫这副模样,让人不禁头皮发麻。
沈韫温和开口:“对不住,还请将军原谅我的婢女,她被我宠地有些不知分寸了,往后我定当好生管教。”
闻言,宋清玹忽然动了一下,她怎么感觉沈韫哥哥这话明着是在护她,暗地里好似还有一丝训斥她的意味呢?
沈韫又温和地摸了摸宋清玹的后脑勺,她被安抚下来,应当是自己想多了吧。
少年怒极反笑,猎猎凤眸暗藏锋芒:“呵,我那八抬大轿、拜过天地的娘子也是这般顽劣呢。”
沈韫眸子暗沉一分:“是么?”
“可不是,穿绯衣喜服的模样灼灼夺人眼,想必沈大人还没见过罢?”小将军笑得愈发纯真:“也对,沈大人还是孤家寡人呐!”
“沈韫哥哥,走罢……”宋清玹受够了。
“好,走罢。”沈韫仿佛不够似的,捧起宋清玹的脸庞连连在其额上啄了好几口,他脸上的厉色敛下,一派清冷。
尉迟禁望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银牙咬碎。
不要脸面的东西!竟有人如此寡廉鲜耻!
一众官员讪讪立在原地不敢动弹,直到小将军也愤然离开才呼啦地跟上了丞相的背影。
第61章 三人
自池塘一遭过后,尉迟禁回到落脚处便忍不住冲着引泉数落起宋清玹来,大抵都是说她不识好歹、养不熟的白眼狼之类的一些话。
此时此刻也就是宋子策不在官署,要不小将军一准找宋子策打一架泄愤。
做妹妹的娇嫩,动不得,当哥哥的就要替妹妹受着。
后又独自生了一会儿闷气,自个儿憋闷着不肯再去找宋清玹。
引泉看不过眼便劝他,他嚷嚷着:“除非那个小混账亲自登门表示歉意,我非再也不见她!”
引泉连连点头,也就听了这么一耳朵,小将军准忍不住,人就在眼皮子底下呢,不得跟挠心挠肺似的?
第二日,尉迟小将军让引泉送来了笔墨纸砚,随即将人通通赶了出去,闭门再不见人,他一人躲在房里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当日夜间,气冲冲将门踹开,他就又去扰宋清玹了。
“不行,越寻思越气,我非得要亲自给她一个教训。”少年一脸怒气。
引泉站在小院里目送着小将军身姿步伐矫捷得远去,长吐了一口气,世上又美又娇的姑娘多了去了,性子听话乖巧的也不是没有,怎么就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砰——”
少年踢开门时,宋清玹差点呛了一口茶水,她拍着胸口平息:“你这气势汹汹的模样,难不成是想……打我?”
当时着急打了他,后来冷静下来再回想,她也自知理亏,见人讨债上了门,倒也十分自觉地伸出手背:“那你便打回来好了,以后就不许再小气计较。”
外院伺候的婢女这时才缓缓小跑着赶了过来:“姑娘!姑娘!小心贼人!”
少年阴恻恻道:“你这小小婢女架势倒挺大,还有人伺候你,不错。”后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的。
宋清玹尴尬挥手赶走了婢女。
此女是沈府里头的人,沈韫特地派来照顾她在官署的衣食起居,性子有六七分像远在姑苏的七枝,鲁莽惯了,难教,想必也并不识得这些劳什子官员,小将军就更是不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