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枝在内屋左等右等。
听见声忍不住探头,屋外景象被层层叠叠的纱缦遮挡住了视线,正想越过这恼人的障碍,就听见相爷清澈的嗓音传来。
“等下让小丫鬟给你好好收拾收拾,我买了你最喜欢的胭脂。”
帘子后头,模糊可以看见一道重叠的身影越来越近,沈韫双手托着宋清玹,一步一步往室内走来,七枝看见自家姑娘双腿在丞相腰际交叉,紧紧勾着,
“你这几日没出去,子时街可不止新开了一家铺子。这几日我可是要闷坏了。”
哎呀,羞煞人也,七枝慌慌张张捂住了眼睛。
宋清玹本就是个少有的厚脸皮,羞涩情绪也就那一小会儿,听到这话,立刻探出脑袋反驳道:
“哼!你忙的时候成天整日地龟缩在书房里头,怎就不嫌闷了?”
沈韫登时不出声了,表情淡淡,换成单手托人,腾出一只手来捂住了这恼人小狐狸的嘴。
第7章
子时街是京都最最繁华的地带,整个皇城但凡是想要做好生意的,都挤破了头要在子时街开铺子,但也不是谁也能来的,一要有钱,二要有势,因此子时街也是最安全的,从来不会有地痞流氓,谁敢闹事?除非是诚心想吃牢饭的。
而子时街的竞争也非同寻常的激烈,门庭冷落,鲜有人来的铺子长此以往自然支付不起昂贵的租赁费,只能黯然离去,不肖半月立马就会有富商接手,子时街从来不会有空下的地皮。
新铺子据说是一个外地人开的。
新店开业笙歌鼎沸,鼓乐齐鸣,摩肩接踵的人群一窝蜂的涌了进去,场面热闹非凡。这样的景象总是隔三差五就会在子时街上演。
宋清玹最喜欢凑这样的热闹了,“真是稀奇,混迹子时街多年,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外地人来这儿开店呢。”
“小心。”
沈韫并不关心这些,周围皆是熙来攘往的人流,人蛇混杂,他只好紧紧将女子护在怀里,“荞荞想进去么?这会子应该是没有空座了。”
又唤宝碌,“你带着七枝一同去打听打听,这家新铺子什么来头。”
清玹呼吸间只觉男子身上清冽的气息扑鼻而来,从身前温暖的胸膛中艰难的扬起下巴,看到宝碌在人群中上串下跳,灵活离开的背影,咂咂嘴,可惜道,“沈韫哥哥,那我们先去买些吃食。”
沈韫忽的伸出手捏捏清玹小肚子肉,一脸不赞同,“还没吃够?带回的糕点全进了你的小肚腩,我可没吃上一块。小贪吃鬼!”
“可是王婆做的冰糖葫芦我都好久没尝过味儿了,就让我吃罢,好不好。”清玹仰起头可怜巴巴看着沈韫,大眼睛扑闪扑闪,卖萌装乖。
沈韫还是摇头,用一根手指头戳开眼前圆乎乎的脑袋,“现下再吃又该积食了。”
他从前只知道荞荞贪吃,但是也没想到会有这么的惊人。
前几日荞荞因为看话本子入了迷,又贪嘴馋吃食,不知不觉塞了许多进去,肚子因此难受了许久,握着沈韫的手足足揉了一个时辰才好受些,沈韫又是气又是心疼。
起先两人才确定彼此心意时,小姑娘还是怪腼腆的。
点心摆在跟前,当着他的面不敢多吃,背地里就克制不住地偷偷瞧上几眼,有一回被他撞见了小姑娘垂涎三尺的眼神,这才劝她不必这样,想吃什么尽管吃就好了。
沈韫觉得真有趣,有时候学堂里遇见老夫子了,还会向夫子感叹两句,小姑娘十分合他心意,就是太过于乖巧了,不知是不是自己平日里在课业上太过苛刻的缘故,弄得她好似有些怕他。
他甚至还想过是不是宋府其实待她不好,他暗暗做了决定,那他就把小姑娘接过来自个儿娇养着,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老夫子听完他的想法,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用十分怪异的眼神瞧他。
沈韫叹气,揉了揉额角,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先前心里甚至是有几分埋怨老夫子的,虽说他和荞荞能够相识,都多亏了他老人家。
但是,荞荞听话又懂事,只不过学业上有些许愚笨,老夫子就因为这样,就把人甩手不管了?!
身在人师,竟是不能尽到全部的责任!
然而宋清玹此人,表面乖巧,暗地里却是个实打实的窝里横,某些时候,是相当坏心眼的。
也只有沈韫会觉得她乖顺可人,相处越久,两人愈发熟悉,他终于摸透了她的性子,可也为时已晚。
后来,沈韫专门写了封书信给老夫子表达他的歉意。他实在没那个脸当面致歉。
“先去河边看看花灯,等晚些消食了再吃,听话。”
唉,宋清玹收起表情,闷闷应声,“听沈韫哥哥的。”
沈韫十分满意,他一手紧紧揽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肢,另一只手慢条斯理抚平女孩脑瓜子上乱蹿的头毛。
……
子时街有三绝:美人倾城、八珍玉食、还有一绝就属这花灯。
白日里,子时河被采莲女独占,直到日暮西下,小船只游游荡荡载着努力了一整日的姑娘们回岸,等再晚些,若是还有没回去的,便能看到停靠在岸边上舳舻千里、精美绝伦的花船一盏一盏亮起灯来,夜幕下,远远看去,好似萤火森森点点,这一亮就是一整夜,漂浮的花船晚间从不歇业。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玩至河岸边时,小摊子已铺满了整条过道,吆喝声彼此起伏,连成一片,起头就有三四个身着麻布素衣的年轻女子在卖莲蓬,不知在聊些什么,嘻嘻哈哈笑作一团,无心叫卖,见人路过,才懒懒散散提起嗓子,
“来看看莲蓬!莲子清香又可口!”
宋清玹一下子就被吸引,登时立住不走了,轻轻揪了一下沈韫的袖子。
沈韫叹息,蹲下挑选。
“两位贵人生得可真好!这,这,还有那边的七支,都是傍晚才采摘下来的,公子可以都给这位小娘子买了去!”
沈韫挑挑拣拣最后只拿了三支递给一侧的小姑娘,又掏出碎银付给采莲女,温和应声,“多谢,不过只要这些就够了。”
她接过东西,不满意得哼哼唧唧,“小气。”
沈韫带着她继续往前逛,一边小心翼翼护着怀里人,隔开熙熙攘攘的人流,一边说道:“莲子性凉不可贪食。”
待宝碌打探好消息赶至子时河时,沈韫正同宋清玹在一摊子前试戴动物面具。
小小的摊架被挂的满满当当,各式各样逗趣的动物都有,最里边被红色绳子串起一长条的纯白色半脸面具,可供买主亲手绘制。
摊主老伯唾沫横飞,不放过任何一个买主,向路过停留下来的公子哥儿和小姐们一一介绍展示。
宋清玹翻来翻去都没有格外满意的,不大高兴地替沈韫将戴着的白猫面具摘下,皱起小脸,“沈韫哥哥人生的好,戴什么都好看。就是都过于好看了,这些面具里就没有特别出挑的。”
老伯眼尖,打从这对璧人走来就盯上了,不提这身上穿的,就是这通身的气度也绝非普通人能及。
尤其是这位白衣公子,仙人模样,但也气质温和,看起来就是个好说话的。
老伯嘿嘿一笑,“我人老了手艺也不中用,画的不好请多担待。看二位挑了许久,空手而归也可惜,不如公子亲自画上一画,小娘子定会欢喜!”
沈韫想了想,一口应下,老伯随即拆下了两个纯白面具,边递给沈韫,边伸手指点方向,“我儿子在那茶馆里头做事,跟店家打过招呼,公子去那儿画就行,笔墨纸砚那都有。只要三个碎银。”
“公子,小姐。”宝碌打过招呼后立马掏出钱袋子把银子付了,“你这老头真黑心,这白面怎么比花面还要贵。”老伯接过银子,讪笑道:“公子人好阔气,与小娘子定能长长久久。”
沈韫点头,“感谢老伯。”又问宝碌:“打探着了?”
“回主子,打探着了。”宝碌瞅瞅正站在沈韫旁边无所事事扒拉手指的宋清玹,垂下头不语。
“荞荞,隔壁的首饰店最近应当进了不少新货色,去瞧瞧。直接记在我账上。切莫瞎跑,外面人多混杂,我画完会去找你。”
宋清玹自是答应,带着七枝欢欢快快挑选饰品去了。
沈韫看着宋清玹进入了铺子方才移开目光,转身往茶馆里走去,宝碌忙跟上。
果然如那老伯所说,案桌之上东西齐全,沈韫提笔染朱砂,按着心中构想下笔。
宝碌凑近了些,“主子,那家新开的铺子是夫人送给林家的见面礼,林家小姑这月从夫家和离回娘家,小儿子也跟着一道来投奔林府,正巧记挂在这位外地来的小少爷名下,让其做点小生意,无伤大雅。”
宝碌顿了顿,又说道:“这铺子主要做的是酒水生意,林小姐平日里有这么个小酌的喜好,今日怕是也会去,于情于理,林家也总归要去个人出面捧场。”
寥寥话语间,两个白面皆已完成,宝碌好奇探头打量,这纯白的底儿配上朱砂色的红,狐纹点缀,瑰丽非常。
定能讨得姑娘欢心,主子爷就是非寻常人能比的,连这街头手艺活儿都如此优秀。
这厢宝碌还在暗暗称奇,迎面一笔头直直朝面门砸来,“哎哟!”痛得一哆嗦。
“你倒是会打听。”沈韫睨一眼,面色不愉。
宝碌悻悻然抬头,不敢言语,畏手畏脚立在原地。
心中哀叹,打听时知道跟林家挂钩,自个儿都吓得一激灵,生怕主子后院着火,火急火燎回来禀告,反而落不着好。
又想到接连几日被丞相大人训斥,宝碌禁不住仰天长叹,年关将至,自己这风生水起的小日子好像就快要到头了。
第8章
新店开张,京都舞馆里最出色的舞者以及伴乐架起台子在大堂中央为开业助兴,一舞翩若惊鸿,一曲凤箫鸾管,拉开了今夜狂欢的序幕,欢呼吆喝声四起,台下满屋观众盯着台上状似无骨柔软扭动的腰肢眼泛绿光,被迷的不知今夕何夕,被一旁伺候的店里伙计哄着捧着喝下了好几杯烈酒,越喝越迷糊,钱袋子有去无回。
林舒安甚少来这样的地方,她虽也好小酌一杯,但更偏爱文人雅士之地,头一回来一开始倒是觉得挺新奇,时间久了就被闹得脑仁疼。
她想,再待一会子差不多可以走了,礼节到位,林家的面子也已经给足了。
怡情看自家小姐眉头紧锁,想必是头痛又犯了,贴心的靠近一步为其按摩缓解。
林舒安轻吐一口气,她闭上眼睛养神。
怡双恰巧今日家中有事告了假没当差,怡情就拎着另一丫鬟替补上,年纪不大,平日里嘴甜得很,算是跟她比较亲近的。
许是小的缘故,性子不大沉稳,难得出府一趟,又遇见这样热闹的景象,不免好奇的四处张望,一双眼睛都快不够使了。
她们一行人是表少爷特地给安排的二楼雅间,位置相当的好,可以纵观楼下所有边边角角,风景尽收眼底。
小丫鬟在婀娜的舞娘身上比划研究了好一会儿,才看向大堂里吵吵闹闹的人堆。
被她发现了新奇的玩意,悄悄凑近大丫鬟,“怡情姐你瞧,没成想还有人带着面具进来呢!那面具可真漂亮!这样式倒是少见!”
怡情立马看向姑娘,见神情平稳才转头轻声训斥“规矩些,在外头莫瞎看。”
怡情一边说着一边朝底下瞟了一眼,小丫头就是大惊小怪,这年头戴面具有什么可稀奇的。
能让小丫头一眼看中的不是狐面,,是那带狐面的人。
狐面打眼,但人更打眼,虽两人都只露出了下半张脸和一双眼睛,也还是能瞧出风采来,独独坐在那,盘靓条顺的,就与旁人割裂开了,两个世界似的。
怡情眼珠子再一扫,骇了一跳,站在那狐面白衣公子一旁伺候的不是宝碌那小子么?!
对他,怡情可是眼熟的很,那日送行时分外殷勤,瞧着是个机灵的。
现在的宝碌也十分殷勤,痛定思痛,拿出了平时十二分的努力来,一双手恨不得当成十双来用,在两位主子周围伺候,时刻注意酒杯,时不时地就填上一些酒。
那名女子黏糊糊的缠着狐面男子,嘟嘟囔囔诉说着什么,尖俏又不失圆润肉感的下巴衬着那一双饱满的唇显得格外红润,仅仅是这顶不重要的下半张脸,就美得娇艳欲滴。
怡情也只能感叹,着实是太会长了些,专往人心肝里头长,合该是让人捧在手心的宝贝。
男子肉眼可见的满心疼宠,在女子撒娇卖俏蹭人肩头时,手会轻轻把玩抚弄对方头发,举动怎么看怎么亲昵。
怡情看得心惊,这丞相大人未免太不避讳了些,怎可与旁的女子如此亲密!两家都默认了的这庄亲事,为表尊重,就算有不清不白的关系,在成亲前都该避嫌。
不过好歹也晓得戴面具遮掩一二。
犹豫地看了一眼正闭目养神的小姐,权衡再三后小心翼翼地凑到林舒安耳边,“姑娘,下头真热闹呢,您瞧上一瞧?。”
林舒安神情微动,却并未睁眼。
“莫要多舌。”
沈韫天之骄子,钟灵毓秀,起先也确实会觉得温文尔雅,而后心生欢喜,情不自禁对其敬仰。
但,永远也无法真正靠近他。看似亲近,却也极难拥有。
林舒安告诫自己,对沈韫最好到此为止。
她只需要一场最完美的交易。
自老丞相生病去世沈韫就接替了父亲的位置,最开始,朝中不是没有人置喙,但沈韫虽年轻但手段可一点都不比父亲差,甚至更为出色,直到今天,再也没有半句闲话。
但她一直很奇怪,沈韫是出于什么选择的宋家。
当时他未及弱冠,就算再晚个两三年表意都不迟。
罢了,事情已经发生。太尉老谋深算,这次计划太过周全,想来谋划已久。
打从一开始,她父亲就很诧异御史这个职位为什么会落到宋朝头上。这份福分本就不该宋府得到,现在只不过又还回去了而已。
林舒安睁开眼睛,吩咐道:“你去和表少爷打声招呼,这人情也到位了,过会子就走吧。”
“是,小姐。”怡情随即收回了视线,不再看楼下头那对黏黏糊糊的佳偶。
……
见宝碌这般卖力,宋清玹都忍不住打趣道∶“好你个宝碌,今日我才体会到,你原是这样处处周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