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内有人来回踱步,没人想放过这个装杯,不,扬名立外的好机会。
个个都绞尽脑汁,搜肠刮肚的想着,连一向不擅诗词的太子也是皱着眉头沉思。
“有了。”
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原本还有些吵杂的大厅立即静了下来,众人连连抬头,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开口的人是何方神圣。
站起身的是一个四十左右,两鬓斑白的男人,穿着一身发白大褂,头发略微有些凌乱但确带着一股子的书生意气。
“程举人!”书生刚一站起来就有人认出了他,众人顿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程齐,元武六年中的举人,距今已过十一年,仍是举人。按照举人的经济能力想要住在久安城是很难的。
不过好在他没有读书人的那一股子臭脾气,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程齐开了个私塾,教书育人。其实,举人很少做私塾老师的,或者说根本没有。
理由很简单,大材小用。只要举人愿意,便可以官居七品成为一方乡绅。而不是躲在一方小天地里孜孜不倦的教导着一些顽童。
程齐不做理会,朝前走去,一边走动一边开口:“秋风瑟瑟露寒霜,云山雾水两茫茫。”
程举人回头,掷地有声的抛出最后两句
“稻谷卷起千层浪,园中飘来菊花香。”
“好诗好诗,全诗大气磅礴,朗朗上口。前两句写尽了秋日的悲凉萧瑟,后两句又峰回路转,一股生机勃勃的气息油然而生。”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程齐似乎认出了这个男人,冲他俯首作揖。中年男人笑着摆手,眼中尽是些惜才之色。
太子也看见了中年男子,声音似乎有略微的惊讶,“朱笠?他怎么会在这儿?”
小太监看了眼太子,带着揣测的语气答道:“听说朱大人对诗词尤为热衷,或许是因为海棠客栈噱头的原因?”
太子点头,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朱笠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引起了极大的骚动,不过对于朱笠本人倒是没有太大的讨论声。
“师弟觉得这位程举人写的怎么样?”林忻笑嘻嘻的问道。
“尚可。”许浩轩沉思片刻答道。
这就尚可了吗?林忻拼命压住疯狂上扬的嘴唇,那待会你可一定要坐好了。
林忻有些期待许浩轩听见她的诗后的表情了,是震惊呢?还是震惊呢?还是超级震惊呢?
“这就是举人作的诗吗?恕我直言,简直就是一堆垃圾。”
一个作纨绔打扮的男子摇头晃脑的站了出来,脸上尽是些不屑,朱笠大厮夸奖的诗句在他口中被贬得一文不值。
朱笠有些揾怒,他到要看看是哪个小畜生这般嚣张,敢拂他的面子。
林忻也有些好奇,不过围观的人群已经替她解答了疑惑。
“中书侍郎的嫡长子,绰号铁老虎。”人群中传来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不过他和程举人争什么,诗坛上有你个混混什么事?”
“就是就是,我告诉你,如果不是他老子是中书侍郎,你信不信,他要是敢走大街上翔都能他打出来。”
“铁老虎”气的脸都绿了,破口大骂道:“来有本事站出来给小爷看看,是哪个龟孙要把劳资翔打出来,来看看是谁先挨揍。”
自然不会有人去应,凭白无故挨顿打换谁能愿意。
朱笠有些头疼的看着他,对这个有名的二世祖他可是早有耳闻。
“铁老虎”看了一眼朱笠正好气没地方撒,冲着他嚷嚷道:“看什么那死胖子,再看劳资给你揍出翔来。”“铁老虎”举了举沙包大的拳头狠狠的威胁。
朱笠冷笑一声,不再理他。很好,今天看来很有必要去一趟中书侍郎府上,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父慈子孝。
林忻有些无语,这家伙绝对是个根正苗红的纨绔了,这胖子的气场明显和周围众人不同,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他倒好,上赶着作死。
太子亦是一阵无语。
“铁老虎”上前,环视众人一圈后,带着一种市井混混的语气开口:“小生不才,文疏学浅,只是方才突然文思泉涌,这才上来献丑一番。诸位,都睁大狗眼给劳资看好了。”
林忻:“……”
许浩轩:“……”
朱笠:“……”
太子:“(;一_一)”
众人:“麻蛋。”
“铁老虎”起势,宽大的衣袍被他往后一扬,折扇打开后赫然写着四个大字,文韬武略。
呸,臭不要脸。众人默默地在心里骂道。
“铁老虎”昂首挺胸矩步方行,走到第三步时步子一顿,眉飞色舞语气分外嚣张,“北风卷落山茶花,暮色苍茫印余霞。”
“铁老虎”持扇的手一收,把折扇拍在手中,一副文人墨客的高尚模样。
“持笔写尽惊鸿影”
“铁老虎”眉梢一皱,念诗的嘴开始卡壳,秃噜。
众人微微疑惑,后面呢?
“惜,惜……”
“铁老虎”憋的面红耳赤,可是最后一句诗依旧停在唇角,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下太子也有些惊讶了,他该不会是忘了吧?不会吧!
“铁老虎”的确是忘了,这是他看父亲写过的诗。可是偏偏这个时候想不起最后一句,心道不好,只能绞尽脑汁的强行回忆。
“他该不会是忘了吧,我就说一个纨绔子弟怎么可能会做诗?瞎上来凑什么热闹。”人群中切切私语。
“就是就是。”更大的声音传来。
“胡说,谁说本公子不会作诗了,这诗就是本公子作的。”
“只是,只是,时间太久,本公子恰巧忘了。”
“铁老虎”面红耳赤的强行狡辩道。
“那你接着往下说啊。”朱笠乐得落井下石。
惜什么啊,后面是什么,该死啊。读书破万卷,“铁老虎”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他索性把心一横,豁出去了,恢复回那副不可一世的嚣张二世祖模样,咬牙切齿的说道:“可惜家中没有纸。”
人群死一样的安静,接着众人回过神来,个个憋笑憋的面红耳赤,迫于“铁老虎”的淫威不敢笑出声来。
太子亦是忍俊不禁,一把掐住自己的大腿这才没有笑出声来,他可不想惹来太多人的注意。
朱笠更是直接笑出了声,他还道能写出什么惊世大作呢,原来就这啊!就这啊!
这已经不是狗尾续貂了,这简直是狗尾续狗尾了,没有最烂只有更烂。
可是角落里却肆无忌惮地发出了鹅笑。
“哈哈哈嗝。”
笑的夸张至极,“铁老虎”本就微红的此刻更是恼怒万分,众人也是抬眼往角落看去,似乎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是谁这般不长眼色。
没错,敢笑的这般放肆的也只有林忻了。她此刻正捧着肚子直不起身来,笑的花枝乱颤,笑的前俯后仰。
许浩轩怀疑她要笑到栽倒在地,不动声色的把椅子又拉远了些,颇为嫌弃的看了她一眼。
许是注意到四周投来的目光,林忻这才敛住笑容,只是眉眼仍然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看见林忻面貌的刹那,太子握住茶杯的手一顿,神色也有片刻失神。
“铁老虎”也是呼吸一滞,即使坐在角落,却也掩不住那女子的天姿国色,不似凡间之人。与之相比,之前起舞的女子是那般的,俗不可耐。
“你笑什么?”
“铁老虎”回过神来,红着脸蛋佯怒道。
第53章 《春日》
“我?”
林忻眼中浸着笑意指着自己问道。
“嗯,你是在嘲笑我的诗?”
“铁老虎”想起林忻之前夸张的笑声,梗着脖子抬头和她对视。
可是没一会儿他就败下阵来了,那对浸满一池清水的眼眸,他实在很难对着她生气。
闻言,林忻的眼睛又重新弯起,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唇角也轻轻翘了起来。
“没事,就是突然想起了一个著名的诗人,东北居士诗疯阿峰。”
“铁老虎”听不懂,以为是在夸他,挠着头“嘿嘿”一笑。
众人也听不懂,也以为林忻是在夸他。忍不住扼腕痛惜,多好的一个姑娘,可惜是个傻子。
太子摇头,果然美貌和智慧不可兼得。转过头,不再去看她。
“咳咳”
林忻咳嗽一声,又吸引来众人的注意。
“小美女,怎么了,让哥哥看看是不是着凉了。”
“铁老虎”听见咳嗽声连忙看去,一副心疼紧张的油腻模样。
林忻不理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听见两位大人作诗后,小女子也不由的文思泉涌想要争一争这奖励,不知掌柜的,可否?”
“自然可以。”
之前的小二没有阻拦,点头伸手示意她请。
话是这么说的,不过小二连同众人神色却有着古怪,他们可不认为赞同“铁老虎”诗句的人水平能高的了多少。
只有“铁老虎”热情捧场,一副期待已久的模样。不过心里则想的是,一会不管小美人作的怎么样,他都要带头鼓掌,绝对不能扫了美人的面子。
林忻也不推辞,优雅大方的抬步上前。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单看林忻这举步生风的步子,就知道即使有着文采,但也好不到哪去。
“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
林忻微微一顿,上前一步再次开口:“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程举人写秋,哀景写乐。“铁老虎”写悲,虽然狗尾续貂,但前三句依然是哀景。只有她写春,写春回大地,写万紫千红。
程齐面色一顿,这首诗写的极美,短短两句,写出了自然景物焕然一新,道尽了春日无边地风光,让人忍不住置身其中,去细细品味、期待那无边光景。
程齐咂舌,看来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那泗水之滨,到底是不是如同这小妮子写的这般让人欣喜。
“我输了。”
程齐对着林忻拱手,在他看来,输给这样一首诗并不是一件丢脸的事。即使这首诗出自一个籍籍无名的女流之辈。
太子和朱笠也是暗暗咂舌,这首七言绝句写的太美了,他们一时竟有些痴了。
“铁老虎”不管三七二十一,林忻诗一念完就带头鼓掌,看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诗是出自他的手呢。
太子颔首,这诗的确值得鼓掌。
许浩轩也略带惊讶的看了她一眼。
“姑娘这诗写的极好,只是不知这泗水之滨在何处?”朱笠意味不明的问道。
我哪知道,林忻心道,不过她可不会这么说。
“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不过现在估计是找不到了。”
林忻没有骗他,的确隔了很远,有一个世界那么远。
“可惜。”朱笠略带遗憾的感慨,继而开口:“对了,不知姑娘姓名。”
林忻强行忍住让自己流芳百世的想法,确定自己表情没问题后,又一脸肉疼的回道:“朱熹。”
好吧,她还是失去了表情管理系统。不管心中怎么安慰自己,她终究还是过不去强占他人劳动成果的那道坎。
“朱熹?”
朱笠惊讶这人居然和自己同姓的同时,又在脑中仔细搜查,这才确定自己不但没见过,甚至没有听过这人。
熹,意为前途光明,充满希望。好名字!太子心中赞赏一番,不过同时也有些纳闷,这怎么更像是一个男人的名字?
“铁老虎”一根神经通大脑,自然不多想,只是默默点赞,我家宝儿真棒,名字好听人也漂亮,真好!
只有许浩轩看向她的眼神带上了些疑惑,你不是叫林忻的吗?
朱笠确定这人的确是个籍籍无名之人后,才不紧不慢的开口:“可惜,诗是好诗,唯一的问题却是,不是出自你的手。”
言罢,太子、程齐皆是眉头一皱,连许浩轩也也面露不悦。
围观的人群更是窃窃私语,有人眉头紧锁也有人恍然大悟。朱笠这一句话说的极好,在这个世界同样是男尊女卑,在他们看来这样一首传出去必会轰动四方传唱千古的诗,不该出自一个籍籍无名之辈的手,更不该出自一个女子之手。
女子无才便是德,自始至终,一如既往。
林忻倒是乐了,“不是我作的,难不成是你作的?”
朱笠当即露出一副痛惜,懊恼的模样,“实不相瞒,这诗正是本官所作,当初行至沉星河感叹风景之美,偶然所作。不过作成之后,本官从未对外传过,不想,竟被他人捷足先登了。”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一时间称赞声欣赏声全部消失,化作对林忻的讨伐。
“我就说嘛,这种诗怎么可能出自一个女子之手,原来是个欺世盗名之人。”
“就是就是,呸,白瞎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了。”
原因无他,沉星河也叫官河,而朱笠又自称本官。
朱笠冷笑一声,眼中满是不屑。
太子的脸色愈发难看,一旁的小宦官额头淌下一层细汗。
朱笠好诗,如叶公好龙。
在他眼里,这首诗可以出自程齐之手,可以出自太子之手,甚至可以出自“铁老虎”之手,但唯独不可以出自一个籍籍无名的女流之辈的手。
程齐眉头皱的更紧了,他能听出这首诗并非朱笠说的写景诗。而是一首寓理趣于形象之中的哲理诗。朱笠想仗着自己的身份强占了这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