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上朝便起床困难的夏大人,今日更是像被床施了一包迷魂散一般,就算被扶着坐了起来,也毫无反应。
“阿棠,”殷湛亲了亲她的眼睛,“醒醒。”
夏青棠“嗯”了一声,但整个身子却又往殷湛怀中倒去。
殷湛失笑,又揉了揉她的发丝,好声好气叫道:“阿棠,上朝要迟了。”
毫无反应。
旁边的程嬷嬷看不下去了,这样叫要叫到猴年马月去。
“殿下,您先去换衣服吧,这边让我和半夏来服侍吧。”
殷湛想了想,点点头,应该是他们服侍惯了。
于是他便退开位置,自绕去另外一边换衣服。
程嬷嬷上手就没有那么温言柔语了。
她与半夏直接上手,开始帮夏青棠穿衣服。
穿衣、穿鞋、梳头,一套动作下来,非常迅速,甚至直到半夏帮她梳好了头发,夏青棠的眼睛还是半睁半闭的,脑子也还没有完全清明。
只是见到从屏风后面绕出来的殷湛时,恢复了一些神志,她吩咐道:“半夏,你还是把我的那个偏房好好理一理吧,以后除了休沐日,我都要睡偏房。”
李青是平时遇到事情反应慢半拍,但是一遇到自家殿下和王妃的事情,反应就非常迅速。
而半夏则跟他完全相反,她在平时挺机敏的,一遇到粉红色事情的时候,总是欠缺一些敏感度。
例如现在,大早上的,连程嬷嬷的老脸都红了,甚至有些埋怨湛王不知节制,半夏却梗着脖子问了一句:“为何呀?”
她自然是得不到答案的,唯一的回应就是程嬷嬷一掌拍在了她的后背。
直到用完早膳,上了马车,夏青棠摆了摆自己宽大的红色朝服衣袖,端坐正位,那冰冷出尘的气质再一次回来了。
殷湛上车见到她垂着眼睛,面无表情的样子,顿了一顿。不由自主想起了前世的两人。
前世里,两人成婚数年,同朝数年,却从来没有乘坐同一辆马车上过朝。
他记得上一世,在婚假后的第一日,他也是这样,准备与她同乘一辆马车,却被她掀起眼皮,冷冷注视,赶了下去。
不过这一次,夏青棠抬起眼皮见他上来,往旁边让了让,拍拍自己身边的座位,示意他坐到旁边。
殷湛浅笑,这就是上天赐予自己重生的意义吗?
第52章 大该是疯魔了
夏青棠前夜里没睡足,一直端坐着身子闭目养神。
殷湛侧头看了看身边的人。
没有说话,不做表情的她,确实面容清冷。
她一直都是装出这副冰冷的样子,以为这样别人一见到她就会害怕,这样就能在一片男人占多数的朝堂上保护她自己。
装着装着,连她自己都信了吧。
但实际呢,却是一个突然有人大声说话,都会把她吓一跳的小兔子。
他从小就看透了她,也依着她并不多上前与她多话。
上一世她就算为了太子来偷拿情报,也是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
殷湛想到这里不觉好笑,她总是这般固执地守着自己心中那点原则。
可是这一次,发生了什么让她甘心为了太子而献媚讨好自己呢?
夏青棠长长的睫毛下投有一片阴影,不知是不是没有休息好导致的。
殷湛突然有些心疼,也有些自责。
明明告诫自己这一世要远离她,可是她这样谪仙般的人物靠近自己,又怎么能舍得将她推开呢?
像小七说的那样,自己大概是在此事上有些疯魔了吧。
他抬手将夏青棠的头轻轻扶到自己的肩上。“靠着会舒服一点。”
“嗯。”夏青棠没有睁眼,只是应了一声。
马车走走停停,到达宫门外的时候,离辰时还有一刻钟的时间。
朝会前要是时间充裕,各大小官员聚在一起谈天说地,那简直就比菜市场的喧闹好不到哪儿去。
而今天,湛王夫妇一同出现,瞬间就成为了这一圈的中心。
不管熟不熟悉,无论是不是同一部门的同僚,大家见到他们都会上来说一句恭喜。
夏青棠僵硬地提着两边的嘴角,麻木地回着“多谢、多谢”,内心一边祈祷朝会早点开始,一边暗下决心,明日一定要多睡一刻钟的时辰。
太子从东宫而来,只看了他们一眼,就淡淡撇过脸去,与身边的紫袍官员交谈起来。
只是不自觉的,余光总是会往后侧方飘去。
二皇子眼神凶恶,瞪了殷湛一眼,面色不善站在一旁,身边几位翰林学士簇拥在他身边。
另几位已经成年,但没什么实权的皇子聚在一起,也看着湛王夫妇,大约也是在议论他们的婚事。
终于到了辰时,两人才分立两列,随着大流进入承乾殿。
随着黄公公的一声“有本早奏,无本退朝”,果不其然,太子第一个站了出来。
“儿臣有本启奏。”
“呈。”黄公公将太子奉上的奏折呈到皇帝面前。
不过片刻,皇帝看完,面露喜色,似是极为赞赏。
“此为太子奉上的盐策,如今贩卖私盐之事频发,此事关乎国家财政大事,不容忽视。黄世仁,你将太子呈上来的这份盐策读给大家听听,大家都讨论讨论。”
黄公公照本宣读,夏青棠听了,跟自己写的八九不离十。
想来太子拿回去之后应该先给府中幕僚看过。所以整篇策论,只有几处小地方改了改,影响不大。
但夏青棠几处坑挖得十分小心谨慎,若不是她本人,大约没人能看得出来。
一读完,文武百官十分有默契地交头接耳讨论了一番,然后又十分有默契地同时安静了下来。
“湛儿,”皇帝发言,所有人的目光都因为这声音被吸引到殷湛的身上。“寡人记得这是上次交代给你的事务,你的盐策呢?”
太子脸上依旧是那一片和煦的模样,只是眼中盛满得意与轻蔑地看向殷湛。
他以为自己刚刚上呈的这一份就是夏青棠从殷湛手里偷拿出来的。
他觉得殷湛听了黄公公当中宣读的策论,会发现上面的内容跟自己手中的盐论是一样的。
接下来他若是坚持上呈,两份相似无几的盐论,不用说,皇帝一定是无条件偏向太子的;
若是不上呈,便是藐视君恩,没有将皇帝下发的任务放在眼里。
所以无论他上不上呈,都会引来一番责骂。
不知为何,此刻连夏青棠都有些揪心,她也没有看过殷湛的盐策。
只见殷湛顶着所有人的目光,泰然自若,走出队列,立于正中,双手奉上了自己的奏章。
“回父皇,这是儿臣综合前段时间巡视各地盐务,结合当地情况写出的盐策,请父皇过目。”
黄公公即刻下来将奏章呈上去给皇帝。
须臾,皇帝眉心皱起,越看脸色越凝重,看到最后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笑意。
太子眼中的得意之色更盛,看来是猜对了,殷湛上呈的就是跟自己一样的奏章。
突然,皇帝怒骂一声,“混账!”
随即他将手中的奏章扔在了地上,满朝文武都忙不迭跪下俯首。
夏青棠垂着首,心中隐隐划过一丝不安。
“欺上瞒下,都以为朕瞎了吗?”
“皇上息怒——”百官同声劝道。
只是大家都不明白现在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皇上看了太子奏章心情这么好,可是看完湛王的奏章之后却是盛怒呢?
太子自信满满向前跪行两步:“父皇息怒,三弟近日大婚,精力顾不过也是正常的,您切莫因此伤了自己的身子。”
殷湛呈上的奏折,前半部分都是关于在盐产地,官商勾结的一些事情。
由私盐商贩贿赂地方官员,奉上高额金银钱票,那些官员便会对他们私下制盐、售盐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每年上报的盐产量才会这么少,盐税才会这么少。
这些虽然殷湛在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大概提过,但是此时,奉上了大量的数据、证据之后,那巨大差额简直触目惊心。
皇帝眯起眼睛:“梧儿,你说应当划分销盐区域,将这些区域以年产量为划分标准,进行公开招标,让商人来竞买这些区域的经营、售卖权。我且问你,你如何统计年产量?”
太子直起身子:“回父皇,可根据各地府衙上报的每年盐产数量。”
“那若是府衙虚报呢?”
太子一愣,第一反应是府衙怎么虚报?突然想到什么,将即将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他自己想要拿下盐税政务就是因为这里面有利可图,同理,那一层层经手的人,自然也是会从中谋取私利的。
太子没说话。
皇帝又向众大臣问道:“众爱卿以为呢?”
夏青棠早就预料到了皇帝会有此一问,率先出列,抢先开口:“回皇上,臣以为,可在各盐产地,设立‘司盐校尉’,从朝廷派人下去,监督盐地生产,所有数据不通过当地府衙,直接上报朝廷。此举在史书上有例可依。”
皇上沉吟半晌,“此举是个好办法,但是远水不救近火,解不了眼下之困。”
说罢,又转了话头:“湛儿这个奏折上的方法倒是好。湛儿,你给大家说说。”
第53章 夏大人升官
殷湛从容起身,理了理衣袍,“卖出划分好的销盐区域,设立最低竞拍价格,商人都是利益为先,只要能有利可谋,他们定然会按捺不住的。
这样卖出的钱财全部能直接进入国库。可解眼下燃眉之急。
同时后续需要制定针对盐商的税法,才能保证国库后续源源不断的财政收入。夏大人..”
他的嗓音自带蛊惑,从他嘴中听到“夏大人”三个字,夏青棠身子不由自主颤了颤,忍不住酥软了一分。
殷湛也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勾唇角,语气轻快了一些:“夏大人说的设立‘校尉’之法就能针对后续税法。”
皇帝点了点头。
然后又针对太子上呈的盐策提出一些问题。
基本上与夏青棠预测的没有偏差,太子答不上来的,她都能及时补上。
太子此刻猜到殷湛与自己的策论是不一样的。但他也只是以为是夏青棠匆忙之间帮自己另写了一份。
只是时间不足,其中有所疏漏也在所难免。
所以在他回答不上来的时候,夏青棠的及时出列,是帮他解了围,惹得太子对她的感激之情愈堆愈满。
再次看向夏青棠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些真想将她占为己有的欲望。
实则夏青棠今天在朝堂上的表现就像是,在考前事先知道了问卷内容,然后针对这些问题,提前想好了回答。
几乎是滴水不漏,有漏的也只是一些需要实地查证的问题。
她只是没有料到,那些她一时答不上来的、与实际情况相关的问题,殷湛会及时帮她兜回来。
她预料到自己能在今日大出风头,但是没想到殷湛也会如此高调,这与他一贯以来的作风,并不相符。
结合昨天晚上见到的情景,夏青棠不免要多想一些。
第二世他举旗反叛的时间比第一世早,这一世是不是又会比上一世更早呢?
想到这里,夏青棠峨眉簇起。
这时,有一翰林学士提问:“那依夏大人所言,这私盐校尉需要由武官来担任了?”
他的问题一提出,即刻引起了朝中众人的讨论。
要知道除了还在边关驻守的将士,大晟朝已经有近百年没有让武官掌实权了。
殷湛也侧过身看向夏青棠,神色有些幽深、复杂。
这是她昨天没有告诉他的。
也是出乎他意料的,他以为她不愿习武,也看不上只能领个虚衔的武官。
夏青棠就是顶着这些议论声,提高声音掷地有声说了个,“是!”
她顿了顿,继续说,“但不全是,需要文武相佐。每一处的盐产地需设两位校尉,文官管理数据统计,政令颁发。
武官管理生产和经销过程。这样两位校尉既能起到相互制衡、相互监督的作用,也能相辅相成。”
“那若是两人相互勾结呢?”另一位翰林学士出言逼问。
这话其实已经逾矩。想必,这盐税的事情戳到了二皇子一党的切身利益,所以现在一个个都跳出来出言阻止。
刚才这个“相互勾结”的话说出来,显然是被逼得急了。
夏青棠等的就是他们自乱阵脚的时刻。
“一、朗朗乾坤,共沐圣恩,同享圣誉,自当竭尽所能,为圣上、朝廷和万千百姓排忧解难,不可贪图自利;
其二、设立转运司掌管、监察所有的校尉,制定严格的守约条例。一旦发现违例者,一经查明,即刻处以极刑。”
“夏大人..”
“够了!”皇帝阻止了下一位出列的人,“你们一个个都一样饱读圣贤书,想不出这些办法也就算了,怎么有脸在这里提出这样无耻的问题?”
皇帝几乎是咬着牙责骂出这些话,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向二皇子,摇了摇头,眼底失望之色尽显。
等他目光看向夏青棠后又换上了一片赞赏。
今天朝堂上,另外还有一名女官也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祁爱卿,今日你提出的几个点都十分不错。”
一个身穿墨绿色官袍的女官跪拜谢恩。她身材娇小,脸上却带了几分肉嘟嘟的娇俏,显得稚气十足。
但是方才堂上的表现却十分游刃有余。
夏青棠表现好,是因为今天的卷子相当于是她自己出的。但是这个女官的在财务上的表现却是临场发挥十分出色。
“还有一事,”皇帝突然调转口风,“湛儿在折子中说..”
皇帝在话语之中停顿了半晌,龙威扫过下首的百官,令人不寒而栗。
“有人意图在他巡盐归来的途中行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