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他连书上的名字都是第一天发新书时签上的,他的字很好看,劲秀有力,力透纸背,是稍微有些草书是楷体。
以前大家做黑板报的时候喜欢练这种字,王云山最好的记忆就是不断沾水在黑板上用布写字。
他的理综成绩惨淡,不敢给任何人说,每天只能硬着头皮在往下写,每天硬着头皮把自己不会的题做个几遍,直到十遍,百遍千遍直到做透做熟为止。
这不是个很好的体验,确实王云山这辈子最后几次好好努力读书的机会,不能错过也不敢错过。.
生物化学靠记忆,物理靠理解,每次背着书包回家的时候,他屋里的灯能亮到凌晨甚至亮一整夜。
“云山,快去睡吧。”这是听到动静起身的妻子,“明天早上我早早叫你。”
“你先睡,我把这几个弄完就睡。”王云山盯着卷子,手下不断写写划划着什么,头也不抬的轻声说。
李芳舒默默收回视线,她给身边的二女儿盖了盖被子,捂着嘴巴歇了。
“你早点睡。”
王云山挥挥手,把台灯的位置稍微往自己的方向偏了偏,李芳舒撇到他落在窗户上的身影,轻轻的笑一声。
待王云山寻声望过来时,发现她已经闭着眼睡熟了。
他们家都是这样,不必客气,也不用客气。
挑灯夜战可能不会有什么好的效果,可在你发定狠心寻求突破的时候,也能找到不少好处。日积月累的好处用到了正途上,就成就了一个看似巧合的奇迹。
这叫运气,好运气不期而遇。
王云山有没有好运气,说是有吧也有,算不得什么奇迹,但是消息足够振奋人心。
他参考的时候很用心,几乎花不了多少时间就进去再做完卷子答完题出来,一身轻松,阳光那天可能不那么刺眼,但是足够明媚。
这是他这辈子最深刻的记忆。
不管结果的好坏,王云山看着耀眼的阳光心想: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
穿着一身棉布裙的妻子和女儿站在校门前对他挥手,王小宝圆圆的脸上圆圆的眼睛,扎着双马尾朝着他跑过来。
小皮鞋哒哒的声响敲在了他的心尖,一声又一声,他敞开怀抱,看着闺女脸上灿烂的笑容,只觉得比起星河都耀眼。
这是他的新生。
他美滋滋的抱着孩子去取了志愿单,在上面填上了t城那所大学的名字,小姑娘一字一句的读着,王老爹在一旁抽着烟锅说:“你要是考上了,那咱们家也算是祖坟里冒青烟了。”
他双眼里充斥着渴望,面对王云山却说着心口不一的话。
王云山浑不在意:“志愿书寄出去再等几个月就好了。”
他摸了摸女儿的脑袋,不似妻子那般紧张,好坏都承受,不出意外的话,当是好事。
王大丫进来时,就瞧见满屋子的小孩大人,气氛说不出的怪异,本该最紧张的三叔坐在椅子上,双腿伸开微微并着,这是他最放松的姿势。
反倒是爷爷和三婶如临大敌,就连小堂妹也紧紧绷着脸,就只有王云山和他怀里不知事的小女儿最为轻松。
她咽了口唾沫,得体的笑了笑:“我爸新打了一只野兔,让我过来给你们送点肉。”
她示意自己手里端着的碗,就要跟着三婶往厨房走。
“大丫”王老爹抬眼,打量她两秒,满意的笑了笑:“你们同学有大学生吗?”
她不想提这件事,可面对爷爷,也说不出什么谎言:“没有,他们都就业了。”
王云山无所谓的摆手:“让你三婶把那肉拿着,大丫有心了。”
“哦?那现在大学生很少吗?”王老爹问了一个直白的问题,她小心看一眼三叔说:“不少吧,一个班能有三四个。”
她不确定的眼神逗笑了王云山,他闷笑着对王老爹说:“快别难为她了。有什么事问我就好。”
这时,早先接过兔肉的李芳舒将空碗拿出来,里面已经盛满了果子:“大丫拿去吃,这是我们上次在市场上买的果子,挺甜的。)”
“三婶,不用了。”大丫面皮薄,爷爷这会问她她也顶不住,只是看着李芳舒,拼命可劲的摆手。
“拿着吧,这些年难为你了。”王老爹瞅了她一眼,“你啥啊?别人给你干嘛不好好拿着。”
王云明哪有那么好的心思,吃起野兔肉来一个顶三,还有那么一大家人,怕是王大丫想起他们才想办法弄过来的。
这孩子多数时候都会说是他爸妈叫她过来送的,却不知已经想处这么多年,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默契。
照着王云明那个铁公鸡,一个桃核都别想从他家掏出来。
这位仁兄和他们只能是井水不犯河水,可不能算是亲密,老二到现在都是看见王老爹硬装着看不见,谁说都不管用。
谁劝都不听。
自己儿子自己心里清楚,王老爹再看看眼前这位,不由在心底叹口气。
倒是大丫,对于一直以来记忆中很严肃的爷爷头一回这么体谅的说一句,有些卡核的回:“那我就拿回去了,爷爷,三叔三婶,我们先走了。”
她只想快速溜走,敢来听三叔高考的想法顿时没了。
王云山对着大丫的背影说了声:“对了大丫,下午过来一趟,我给你说点学习上的事。”
这位大侄女爽快的应了,经历过失学一段时间的大丫对于学问很渴望。
她总算是有了一技之长之后也没有停止学习的脚步,王云山经常给她解惑。瞒着王云明却瞒不过其他人。
张凤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帮女儿捂着,王老爹不会反对,李芳舒正想让女儿跟着大堂姐学,高兴都来不及。
不过,王大丫回去的时候还在想,三叔这次又找她,是不是会给她讲一讲高考的经验。
很多人上了高中有了文凭就弃学了,正经参加高考的人每年不多。这是一次宝贵的机会。
最起码对于王大鸭而言是这样。
王云山的成绩出来时真好是中午,录取通知书过来是在过了几天的下午,有人亲眼见到,村子里的邮递员直接去了他家,放了一串鞭炮,把那张薄薄的纸交到王老爹手上,字是李芳舒签的,邮费钱是她付的。
公公的一双手在发抖,王云山又不在家,她想了想,悄悄招手让正在院子里跳皮筋听到动静的女儿过来,让她去给王云山传个口信。
她欢欢喜喜的去了,王老爹眨了眨眼缓过神来,急急忙忙的跑去堂屋就要烧香拜佛,感谢各路大神。
他闭着眼睛虔诚的念叨着,可李芳舒确定那不是错觉,只见王老爹对着那张桌子上的电视机半跪,嘴里念叨着“感谢玉皇大帝,王母娘娘,齐天大圣……”)
她苦笑不得的摇了摇头,说:“爹,你快点起来,地上凉。”
王老爹睁开眼,拜完神,他眼底的亮色不改,三步并做两步起身,坐到了炕边,在电话机庞翻翻找找:“我东西呢?”
她问:“爸你要找什么给我说。”
王老爹摇摇头:“我记得电话本明明在这。”
闻言,她轻轻的笑出声:“电话本在您手边放着呢。”
王老爹刚刚才和王云菊通过电话,热情的小刚还邀请王小宝下次过来和他一起玩。
他恍然大悟,拍了拍脑袋,不好意思的笑笑:“瞧我这脑子。”
他从口袋里掏出电话本,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按着,动作分外缓慢,像是安装了定身器。
奇怪的是,见到这一幕,李芳舒先前轻松的神态去之不见,双眼发酸,眼底冒出泪珠,耳边是王老爹的报喜声:“云菊,对对对,我刚刚打过电话,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王老爹年纪大了,耳朵有些不好使,尤其喜欢在电话机里抬高声音说话。
李芳舒吓一大跳,她擦擦眼泪,也没了之前的伤感。
这事算来算去都是王云山的错,非要整什么惊喜,在王老爹跟前唉声叹气的,在她面前却胸有成竹,让她收拾包袱跟着去t城。
说起这事来眉飞色舞的,跟什么似的,一点也没有在王老爹面前刻意装出来的颓丧。
难得的,这件事没有多大的影响。只是小范围的传播一阵,同村的大学生不是没有,也没多少罕见,大学生还和王大丫一起工作的也是有的。
王家那小子鬼精鬼精的,那么大的厂子都办起来了,更何况考一场试,拿一次文凭。
王老爹很是不爽,他本想借着这件事热热闹闹办一场,同村人的反应极大的消减了他的积极性。
这还让他独自生了不少闷气。
什么叫我儿子应该得到的?之前不还是说我家儿子不成器,我以后日子越过越惨吗?
站出来反对的是王云山,这件事本就没有多少值得夸耀的成分,他也没哪个心思。
这下子,王老爹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有了发泄的地方:“你说的什么意思?随随便便就上大学的话,老子年轻时候供了你两回,怎么就没见你随便给我考上一个。”
王云山缩着脖子不甘心说:“那会儿和这会儿能一样吗?”
王老爹说“你是诚心与我作对是把?那会让你读你不好好学,这会不同意了你还刻苦求学。”
他淡淡的看一眼儿子:“我怎么不知道你有那通天的本事?”
王云山耸肩:“巧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有这本事。”
“你这个老赖的性格什么时候能改掉,王老板,大学生?”王老爹一顿,梗着脖子说,脸色通红。
王云山瞧两眼:“爹,别气,我还给学校说好了,提前就出来,不读全部的。”
“那还能算是大学生吗?”王老爹关心道。
周扬拍拍他的肩膀:“算,正经的大学生。就是毕业证拿的时间有点长。”
“得几年?”王老爹心里想着自己要不要重新出山,帮儿子撑几年。
“说不准,短则七八年,长则十几年。”王云山刻意说。
王老爹嘴角隐隐的笑容落下,嘴角平直:“你怎么不直接在校园里读到老读到死。”
王云山汗颜,知道老头生气了,小声说:“那要是学校愿意,我就愿意。”
“你……”王老爹指着这混不吝的儿子,摇了摇头。
王云山给老父亲捏着肩:“爸,你放心,我肯定做到学业事业两不误。”
他心里盘算好了,第一学年的课可能多一点,但是后面是课就很少,他完全可以两头跑,不耽误。
大学生假期多,好请假,王家离学校,他开车一天能走两个来回,所以周末完全可以顾得上。
听完他的分析,王老爹放下心,瞪了他一眼:“读书就好好读书,整天想着什么延迟毕业,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是最理想的状况。王云山笑着说:“爸,你放心,我肯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王云山此次上去的时候还是在作为一个大学生去参加报道,到时候还有点担心,和同学们差距有点大聊不到一起去。
到了才发现有人已经等在那里了。大家伙人群拥挤,且都背着包,谁还能认识谁。
他之前找乡镇府说好了,人家热烈欢迎他回来建设家乡,所以填志愿的时候有意思的靠近了些,选择了社会工作或者是法学有关的专业。
行政管理什么的,也报上了。他以为就被法学录取了,结果最后居然是社会工作这个专业,听起来冷门,全民向工业化建设奔跑的时候选择一个文科类专业,王老爹真想趴在他耳朵跟前问问:他是不是有病?
惯爱打打杀杀的王云山去了t城这座历史悠久,全国盛名的学校,第一要义就是带着自己的资料报名登记,也专门班里走读的手续。
这里毕竟不是他的家,他不好一直住在宿舍,不太方便,出门做一些生意什么的。
说到此处,王云山忘记告诉他老爸,决定要选修一些这方面的知识,不再是做一些销售啊之类的浅薄的知识。
懂得一些商科知识对于他现在的工作来说是至关重要的,而书本上讲的和老师上课讲的大差不差,他还专门去了一趟上课富有盛名的学校重新听了一遍,发现确实如此。
聘请的老师教学经验不足,王云山对于自己阴差阳错选错专业的那一点点不满就消失了。
每天去图书馆的次数勤恳了些,独来独往的,成了他们班有名的独行侠。
不少人上大学时都已经是王云山这个年纪,他们都有家庭有妻子有孩子,每次下课急匆匆的往回赶陪孩子,王云山就急匆匆的往图书馆跑。
李芳舒也在t城,他们这次把老爸老妈都带来了,家里孩子的学业也需要人看顾,王小宝在大姑姑家待了一周,李芳舒这一大家子人就被王云山开着小车送回来了。
王老爹的臭脾气去了t城见到小女儿之后收敛点不要不要的,连小外孙偷偷扒他的胡子和头发都笑的开心。
只是席小刚没有那么开心,他没有等到小宝过来,睁大眼睛看了王云山和李芳舒好久好久,才扁着嘴巴跑去向妈妈告状:“妈,小舅舅和舅妈是骗子,他们没有带小宝过来。”
王云菊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柔声说:“小刚忘了,小宝也是要读书的,下次放假了,你就可以和她一起玩了。”
席小刚这才被妈妈安慰下来,而为了逗他,王云山还要加一句:“放假了带不带小宝来,还要看我们小宝的意思。”
他咳嗽两声:“你真的欢迎小宝吗?”
“小宝来我家玩,给她小熊!”他眼睛亮晶晶的,噔噔噔的跑上了楼,从自己的卧室里抱出来一只灰色布偶熊。
王云菊笑着解释:“这孩子最喜欢这个,没想到居然愿意给小宝玩。”
“我们家小宝床上都是这个。”王云山刻意说,“小刚要把这个送给她吗?”
他咬咬手指:“我也喜欢它,给小宝。”
王云山大笑的摸了摸小孩的头顶:“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席小刚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听见这句话,忍不住哭了起来。
“可我也喜欢小熊。”
李芳舒推开王云山:“你和个孩子较什么劲。”
“小刚不哭,听舅妈说,这小熊你可以不给我小宝,让她玩一会就行了。”
“真的?”李芳舒点头,他指着王云山,“可小舅舅说”
“小舅说的不对,小刚要记住,你想的对,自己最喜欢的东西要自己愿意的情况下分享。”李芳舒对付孩子很有一套,“真正愿意和你玩的人,是不会抢走我们小刚最喜欢的东西的。”
王云山摸摸鼻子,顶着小孩控诉的眼光转身,跑去厨房端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