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爸以前是少爷,耳垂上现在还能看到打耳洞的痕迹,这他知道:据说,那时候出身家境不错的孩子,都要在耳朵上打几个耳洞,把耳饰挂满耳朵。
而那耳饰,都是金银制作的,最次的也是一对大大的圆圈,纯银打造。
他二哥现在的眼睛恨不得黏在他爸身上去,就是因为他爸手里那几对耳饰,大多数都是金色的。
这年头,用一层薄薄的银皮做的耳环都是难得的首饰。
王云山猜想上辈子他爸这些东西,可能都没来得及拿出来就被二哥想方设法地骗走了。
看他这一脸毫不意外,只剩下狂喜的表情,谁都看得出来他的目标。王云山轻轻笑了笑,他二哥刚刚暼向他的眼神,可真的是毫不掩饰的恶意。
他爸把那些东西放到炕桌上,却微微闭眼发起了呆。
也不知是在回忆自己以往的日子还是惦记着关于他们家的家族振兴的伟大事业。
他二哥也真的是沉得住气,除了响在他耳边的如牛一样粗重的喘息声,居然没有主动开口讨要。
王云山嫌身边人吵,直接问:“爸,你今天把这些拿出来是要送给我们的吗?”
他问这话时坦然极了,手指还抠了抠脸颊。
王喜才被他打断,瞪了一眼成心的老三,也不抽旱烟了,从那堆耳饰里取出一双不大不小的金圈放在一边,又抽出来二十块钱,把其他的耳饰和钱用在手帕包住,放在了屁股旁边。
他抬抬下巴,对老二说:“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吧。”
王云明眼里划过一丝晦暗,身子没动,音色温和地对王云山说:“这些就先留给你吧。”
王云山挑了挑眉,上前把钱和金耳饰都拿到手里,颠颠重量,拿牙轻咬了一口,看向二哥:“真重啊,这怕是爸最宝贵的家当了。”
王云明不舍地看了眼被王云山糟蹋的耳饰,摇头,嘴上说了句:“我相信爸会讲公平的。”
“那这钱……”王云山故意要放到自己的口袋里。
瞧见王云明眼神一变,他好笑地摇头:“这钱可是你和爸说好的,我可不敢拿。”
他把钱放回原位,王云明眉骤然一松,把一切看在眼里的王喜才心里轻叹。
“老三,既然你二哥不要的话,你就先放着,下次给你大姐送过去。”他爸发话,王云山正着脸应是。
不过,听见这话,他二哥的脸色可不那么好了。
“爸,大姐那边还要送?”
“我的东西我想给谁就给谁。我今天把话放在这了,这些东西,我两个女儿人人有份。”
这下子,王云明彻底地慌了,他刚刚数了一下,总共才五对耳饰。
这么算下来,他指定拿到手的是那唯一的一对银耳饰。
王云山对他爸做出这样的决定心里有数,在他爸心里,前三的位置他排不上号,不过,也不至于作死到成为最后一个不成器的。
他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二哥憋红着一张脸对他爸诉苦,还有闲情掏一掏耳朵。
老头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一辈子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王喜才,这次是真正放弃了二儿子,在老二一顿卖惨中,他平静地重新打开帕子。
王云明目光紧张地盯着他爸的动作:他的手指久久地停留在那对银耳圈上。
见此情况,王云明咬咬牙,也不顾弟弟就站在旁边,哀声回忆他妈在的时候。
余光里,王喜才目光动容,他越发动情起来,甚至还真的逼出几滴泪。
一个三十几岁的大男人在你面前落泪的感觉是怎样的?王云山看的辣眼。
王云明最终还是如愿,当他从他爸手里接过那一对和之前所差无几的金耳圈时,唇角上扬,嘴像抹了蜜一般,说出的话甜得王云山听了尴尬地想替他挖个洞。
受到攻势的他爸面色安然,眉眼微垂,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异样的神色。
王云山在心里佩服不已。
总之,他二哥接过东西和钱以后,又进来了一趟,收拾好两袋粮食就脚步轻快地走了。
他们的房间门也关上了,里面的动静不小,听起来两人在里面整理东西。毕竟,从今天开始,他们就得开始张罗着为自家修房了。
王喜才房间。
王云山掏出耳圈问他爸:“爸,我把这个真的交给大姐?”
“明知故问。”王喜才这么说,“给我拿过来。”
王云山笑眯眯地递过去,他爸现在不可能把这些东西假手于人。瞧见他爸珍惜地把它们归拢到一起包着,王云山提议: “爸,你这些东西……要不换个地方藏着,我们都知道了,瓜田李下的也不好。”
“我还用你教?”王喜才觉得他看走眼了,小儿子一会儿一个样,哪里像是个要挑大梁的主。
王云山没有意识到他爸看向他的眼神多了一些担心,又说出自己的疑惑:“爸,你给二哥的是不是太少了?别人家分家的时候,修新房的钱老人至少出一半。”
“你二哥不叫屈,你倒替他出头了?”王喜才冷哼。
“我就是好奇。”王云山坐在炕桌一侧,看着木桌的花纹。
“我心里有数。”王喜才明白小儿子的意思,他还怕别人说?
更何况,老二修新房的事情他已经安排妥当了,也自觉无愧于心。
王云山看着他爸一副早有打算的样子,突然想起来,上辈子二哥修房的时候,是他二姐夫找的人过来帮忙,他大姐一家帮着打点。
从前只觉得这是姐姐们对弟弟的照顾,现在想起来,两位姐夫能够出手帮忙,未尝没有他爸私下拜托的可能。
他有些醒悟,更觉得上辈子在他们面前趾高气扬地卖弄自家的三面红砖房的二哥二嫂面目可憎。
老人家的一片苦心,付给了一对蹬鼻子上脸的白眼狼。
第10章 岳父
王云山和老三又往果农那跑了一趟,他把票交给果农手里的时候,那人感谢的拥抱可真的是让他承受不住。
王云山拍拍胸口,那种窒息的感觉过去多日依旧停留在他的心里,老三前一秒笑他扭捏,下一步就被教做人。
不过,他们多跑了几趟,也把橘子买到了周围的临近的三个县城,有一回甚至去了市里。
王云山是个爽快的性子,在生意场上很吃得开,多的是那些先前难缠的客人与他交涉一番后,欢天喜地地提着橘子离开。
这些人前后反差之大,看的老三心里咂舌,明明刚开始放明的态度是不管怎么着,都不会买你一斤橘子。
到了最后反倒是买的最多,还和王云山称兄道弟。经过这些时日的奔波,两个人的脸上褪去了婴儿肥,身板清瘦许多,不过,也看起来更精神了。
他们一共去了七回,除了第一次以外,每个人手里都攒了不到五百块钱。
王云山因为有自行车票的额外收入,存款过了五百。
这些他都按照他爸的意思,自己一个人默默存着,连王喜才都只知道个大体数字。
李村的人只知道这两个小子和平常一样喜欢四处乱转,这三五天的不见人影,大家只当是他们心大了,拿着家里的钱跑去县城里野了。
“那家上辈子不知道欠了谁了,大儿子傻,小儿子败家子一个的。”
“可不是,儿子再多顶什么用都不成器,我要是他爸得活活气死。”
“那家老二不是在修新房嘛,他是个出息人。”
“可老二对他爸不好,那过得是自己家的日子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王家的那点事在他们各类信息的拼凑下,离真相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要说王云明的名声是怎么在村里坏掉的,还多亏了两口子的精明会算。
王家虽然分家了,他们两家人还用着同一口锅吃饭,王喜才把面粉锁住,每次做饭的时候拿出来一点,那些油盐酱醋之类常用的总不可能也锁到柜子里吧?
这下子好了,张凤今天拿半瓶明天偷一瓶的,王喜才一做饭就发现差距了,气的大骂两口子不讲良心不知好歹。
不过这类事他们照样做着:王喜才带着大儿子去自家地里干活的时候,王云明就爬上屋檐把老头藏的一筐苹果倒了一半出来,拿回去自己房间放着。
王喜才回来发现,气的手哆嗦,待在院子中间一顿冷嘲热讽说他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两口子待在自己屋里,门一关窗户一锁,装作没听到。
于是,王喜才跑隔壁施工的地方更勤快了,恨不得催着大女婿再快一点,修一间房就让他们搬出他家,别再来碍着他的眼。
最绝的是,两个人脸皮还厚,两家人都闹到全村都知的地步,他们还把孩子放到王喜才这里,借此来全家蹭吃蹭喝。
王云安喜欢吃肉,他给大儿子做点肉刚放到桌子上,他们夫妻俩就像长了狗鼻子一样闻得及时,到得也快。
“你们做什么?”王喜才不拿正眼看他们,张凤也不尴尬,眼一撇看到那碗肉,把两个女儿推着坐在桌子前。
“大丫,你看着点妹妹,在你爷爷这待一会。”然后一笑,挥挥手就走。
王喜才强忍着怒火看着桌子上,大儿子和两个孙女抢着吃肉的动作,烟抽的更勤快了。莫了孩子说没吃饱,他不得不她们两装着些带回去。最后还不是入了那两个大人的肚子?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王云明两口子这么过的日子让王云兰也看不过去,她劝二弟:“你实在不必这样。咱们都是一家人。”
王云明冷笑:“他拿我当一家人嘛,在他心里,老大和老三才是亲生的。”
仅仅在家里积攒的失望是有着摧枯拉朽之力的,王云明也不觉得丢人,反正他们连最基本的脸面都不顾了。
“既然已经分家过了,他就应该少在我跟前指手画脚。”他气得磨了磨后槽牙。
“爸那是为你好。”王云兰也不知如何调解这两个人之间的矛盾。
“我要成家的人了,他修房才给我给二十块钱?打发叫花子呢?不就攒着嘛,攒到棺材里还是留给老三?”王云明不平的事情多了去了,在他看来,这个家除了这个大姐,任何人都是他的敌人。
这场谈话注定不欢而散,不过王云明也聪明,他靠着买惨让大姐给他送来了二十斤玉米面。
听到这消息的王云山毫不意外,他爸倒是气的不清,把大女儿叫到跟前骂了一顿。
“你成心站在他那头?”王喜才咳嗽,“我可算是看清了他就是个白眼狼,你不要被他害了。”
王云山也不赞成:“爸说的不止一回了。”
“爸,那有你说的那么夸张。那是我亲弟弟我还能不了解他吗?他心里也是惦记你的。”王云兰心里觉得,他爸年纪大了心软,这次闹得这么凶他也不见得好受,便想着当一个和事老。
“他什么做不出来?”听到大女儿的话,王喜才更气了,他头朝着窗户高声喊着:“他都敢骑在我身上打我,他什么做不出来?”
王云山明白他爸真的气凶了,说完话的间隙一直在咳嗽,他接了一杯水递给大姐,大姐拍着他爸的后背劝慰说:“爸,你别激动,那事我们不是说好不提了。”
王喜才骄傲了一辈子,要不是实在伤心也不会旧事重提。一提自然是不吐不快了。
“丢人,丢人那。我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被自己儿媳妇往脸上抠出血印子来。”
“爸,这事是叶叶不对,你也不要管他们了。”见状,王云兰只好先安抚好老人的情绪。
“你往好处想,他们一走,云山结婚了你不就有孙子抱了吗?”王云兰给她弟一个眼色,王云山点头:“对对对,我媳妇他们家的家教好。”
他爸面色稍缓,那股上来的气却足足缓了一刻钟才好,他和大姐一直陪在身边,谁能想到他平静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他大姐说:“兰儿,你去把赵胜利叫过来,明天跟着我去李家给老三说亲。”
王云山嘴巴张得老大,怎么也没想到这事和他扯上关系。
“爸,这……”他大姐为难地看向他,他立马起身,摇摇手说:“爸,不了,还早,还早呢。””不早了,前些天我碰到你岳父的时候,他还问我呢,再者说,她姐姐都嫁出去了,嫂子也进门了留她一个小姑子在娘家待着也不好。”
王喜才需要一件喜事来冲冲家里传到村里的风言风语,他得让那些人看看,找回自己的面子。
“不行。”王云山不乐意,
“这事你说了不算。”王喜才拍桌定案。
“我们这次要风风光光地办!”王云兰舒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她爸的心情总算好了。只是,她看了看云山,微微叹气。
王云山垂下头,哦了一声。王云兰在一边看着他爸高兴盘算的神情,缓和着语气说:“爸,我看这事也不能急这一时半会的。”
“新房总不好定在云山现在住的地方,他一个人睡都费劲。”
他姐这话说的没毛病。王云山是远近闻名的大高个,老式的土炕规格都一样,他睡在上面,再加一个枕头,要么脚露在外面,要么头悬在半空。
大女儿的话他还是听的进去的,王喜才有些失落地点头。见状。王云山眼里闪过一丝喜色。
不过,王喜才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他思吟几下,还是出声催大女儿:“那老二的事你还是盯着点,只要他们一搬走,我就就立马把那房子腾出来让老三结婚。”
王云兰笑着点头。
王云山涩声说:“爸,芳舒才十七。”
王喜才瞪他一眼,他大姐默默同情他一秒。不过她还是说:“她六三年的,应该是十八了。”
“她周岁就是十七!”王云山急得跳脚,“还小着呢。”
大女儿前世生下来就贫血,想起她到了四五岁还是蹲着一会就倒的身体,他就心里难受,可不想让这孩子再遭一回罪。
不过,显然他的意见不重要。耳边两人说的热闹,王云兰已经在向他爸提议到时候摆几桌了,他在一边听着,没忍住怼了一句:“大姐,你家是海边的吗?怎么管的比谁都宽。”
他大姐好像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他,半天没反应过来王云山的意思。
“臭小子,怎么跟你大姐说话呢?”他爸一个巴掌呼过来,他还是心不死:“这事你们先别管,我有我的计划。”
王云山这话可是捅了马蜂窝了,他大姐还没说什么呢,王喜才就把炮火对准了他:“怎么?你的事情老子还管不着了?”
“哪里的话。”王云山默默闭上了嘴,揉着眉心思索到时候逃婚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