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策嘴角勾着那淡淡弧度,一手仍揽着她的肩,另一手悠然捧起琉璃杯。那琥珀色里盛着的一泓莹然,缓缓从江音晚面前而过,却不是递到她的唇畔。
江音晚看着裴策浅啜了一口桃花清酿,又随手将琉璃杯置回案上。下一瞬,清冷俊容蓦然在眼前放大。
裴策探开她的齿关,将那浅浅一口桃花酿渡了进来,再抬头退开。
江音晚尚愣怔地睁着眼,那呛人的口感已砰然迸开。她急急扭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裴策不意她是这般反应,赶忙拍抚她的脊背,帮她顺气。另一手抽出帕子,为她擦拭唇边酒渍。
江音晚咳了半晌,终于稍稍平复。那浅浅一口,已被她咳出大半。再抬起头时,那一双明眸滟滟,泪雾漫漶了瞳仁,四周洇红,楚楚可怜。
裴策继续顺抚着她的脊背,听她轻声软语地抱怨:“一点也不好喝。”
忍下轻笑,依着她说:“嗯,以后再也不喝了。”
裴策斟了一杯水,递到她唇边,慢慢喂她。待人终于平静下来,看她双眼半阖,以为是入夜犯了困,将人打横抱起,走回里间,轻轻放到拔步床上。
江音晚已沐浴洗漱过一遍。裴策为她掖好被衾,去湢室拧了热帕子过来,动作轻柔,帮她重新拭面。
那一双杏眸,已困倦得睁不开,蜷长的睫轻覆着,胧明灯火相映,投下一片鸦青的影。
裴策在心里感叹,果然是孩子心性,说困就困,说睡就睡了。
他未唤人,自去湢室洗漱一番,换了身墨色软缎寝衣出来。步履轻轻熄了灯火,只迎着拔步床边托架上那颗夜明珠的幽光,回到床上,将帷幔垂下。
衾被下的纤薄身影,安安静静,呼吸清浅绵长,似已然睡熟了。裴策在她身边躺下,轻轻将人拥入怀中,亦阖上了眸。
软玉温香在怀,裴策困意全无,只觉得方才渡给她的那点薄酒,竟先让自己醉倒了一般。
他翻了个身。正身仰躺着,揽着江音晚的肩背,让她侧对自己,稍倾过来,伏在他半边胸膛上。
轻绵的呼吸,带着隐隐酒香,隔着薄薄一层寝衣,柔柔拂在他的胸口。压在那单薄肩背上的手掌,克制着力度,一遍遍来回抚着。
夜色渐浓,在黑暗中不知熬过了多久,正预备就这样彻夜无眠时,裴策蓦然听见怀里传来一声低泣。
他倏然睁开了眼,轻轻拍了拍江音晚的削肩,低低唤一声:“音晚?”
怀里又没了动静。然而有一点微凉的湿意在他胸前衣襟洇开。
裴策修眉一凛,又唤了一声:“音晚?晚晚?”大掌轻扳那孱薄肩头,低下头去,想看清她的神色。
然而江音晚固执不肯抬头,反而伸手扒住了男人两边肩膀。
裴策身形一滞,停下了动作,又改为拍抚她的肩背:“音晚,怎么了?”
衣襟上的湿意默默晕开,他耐心轻抚着,良久,听见怀里闷闷的一句呜咽:“我想家了。”
裴策一怔,心疼漫上来,却无从劝慰,最终只能低声郑重承诺:“孤会给你一个家。”
柔嫩脸颊在他胸口轻蹭了蹭,让人只觉一颗心都泡进了酸水里,心软得无以复加。正欲再开口哄慰,便听那娇娇软软的声音唤了一声:“大伯母。”
裴策神色变得莫测。
这是在梦呓?
幽微的啜泣,压抑着传来,大掌下的纤薄脊背轻轻颤抖着。是做噩梦了?还是又梦魇了?
裴策峻容沉下去,稍用了一点力,拍两下她的肩:“音晚,醒醒。”
怀里的人竟回答了他,带一点低咽,似含了水雾般的闷:“我醒着的。”
裴策试探着问了一句:“孤是谁?”
江音晚沉吟了良久,不知在认真思索,还是在发怔。最后软声唤:“大皇子哥哥。”
裴策有一霎的恍惚。漆眸深深,凝着晦暗夜色,不知想了些什么,片晌,终于沉沉应一声:“嗯,是孤。”
看来不是梦呓,是喝醉了。
醉酒的人,脑中总是混乱。江音晚的思绪不知飘到了何年何处,忽然问:“下雪了吗?”
裴策也不计较她的思路跳脱,回答她:“今日没有。”
江音晚轻轻“噢”了一声,又漫无边际地说:“潋儿做的核桃酥很好吃,我想跟她学一学。”
裴策从脑中搜刮出“潋儿”这个名字,原是她在闺中的贴身丫鬟,而今已没入教坊。裴策没应这话。
江音晚沉默了一会儿,蓦然哽咽着,没头没尾冒出来一句:“我再也不会想吃蜜合乳酥了。”
这句裴策却听懂了,轻笑了一声,顺着她说:“好,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