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腔里的窒闷愈发厉害,江音晚觉得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艰涩的吐息间,尽是钝痛,伴着灼热的烫意,烧得她头脑轰然。
眼前景象渐渐模糊,她视线倏然移到裴策束起的乌发,玉冠犀簪,似濯濯冰魄绕过一抔浓墨。
下一霎,是他身后渐升的曦光,映着漫天流霞,天高旷远,从泣血之色淡成萧条一片白茫茫。
她未能回答,竟已软身栽倒下去。
意识抽离前最后一眼,她看到裴策俊容倏然在眼前放大,寡漠的神色一刹崩裂,沉鸷如万钧雷霆。
她依稀辨出自己落入一双坚实臂膀。墨袍浓黑,几欲将她吞噬。随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待江音晚醒来,已是一天后。身上的寒冷和烧灼退去,她闻到熟悉的沉水蘅芜香,夹杂着苦涩的药气。
后背大片而细密的疼痒亦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清冽微凉的感触,应是抹了药。
江音晚慢慢睁开眼,看到绣着大幅蝶恋花纹样的越罗幔顶,藤紫底色上,花枝曼展,在眼前一分分变得清晰。
她终究又回到了归澜院。
“姑娘醒了?”耳畔响起秋嬷嬷温潺嗓音,关切含喜。
江音晚怔怔转头看向秋嬷嬷,一滴泪悄然没入绢地乘云绣软枕,她自己竟已对眼泪无知无觉。
重重床幔半勾起,寝屋内,婢女正撤走一个琉璃盆,盆沿搭着巾帕,是她退烧前覆在额头镇热所用。软底的鞋踩在栽绒毯面,小心翼翼,阒然无声。
不远处,丹若和黛萦正执着香匙,拨弄芙蓉石蟠螭耳盖炉里静燃的香料,冲和散不尽的药味。
隔着一幕珠帘,在月洞门落地罩外,另守着几名待命的婢女。
一切静默而有条不紊,同她离开前一般无二。
她们面上都是如此的镇定寻常,没有见到人“死而复生”的惊惶,甚至连丝毫诧异都无。
江音晚在心中默默苦笑,笑自己的可笑。
从月初她喝下吴太医开的药,风寒却未按计划加重,反而渐渐痊愈,她便该明白,自己逃不出裴策股掌。
她孤注一掷的全部希望,都只是一场闹剧,一个笑话。
满院皆清醒旁观,唯她痴妄愚钝。
秋嬷嬷伸手探上她的额头,慈和地笑着,确认道:“已经不烧了。不过姑娘还需再喝几日药,才能痊愈。”
江音晚恍若未闻,只怔忡地看着婢女们忙碌有秩的身影。她蓦然想起什么,轻轻问了一句:“潋儿呢?”
秋嬷嬷露出犹豫之色,一时没有回答。
江音晚心头涌上极不祥的预感,手臂斜支起身子,稍提高了音量,又问一遍:“潋儿在哪?她怎么样了?”
她一时急切,又是一阵眩晕,伴着胸口的窒闷恶心。
动作牵动全身,锦衾下的纤腿亦向上微蜷,牵出一阵叮琅声响。
江音晚这才注意到足踝上松松环着的温凉触感。她微愕,看向床尾,看到金丝楠木拔步床的床柱上,扣着一条金色的细链,迤然延伸入锦衾之中。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翻身坐起,伸手去掀腿上覆着的被衾。动作间又是一阵玱琅细响,淙淙如击玉。
细瘦的足踝上,赫然是一个金环,打磨得莹润光滑,衬着玉脂般的肤,连着一条长长的金链,精致纤巧,却是牢固无匹。
江音晚用力地拽,扯,挣,皆是徒劳。
纵使那金环为免伤着她,浑然无镂雕纹饰,挣动间仍不免在嫩白纤踝上留下了红痕。金链磨过她的掌心,亦泛了红。
秋嬷嬷赶忙制止她,江音晚本就没什么力气,秋嬷嬷轻轻拢住那双柔荑,劝道:“姑娘,仔细伤着自己。”
江音晚颓然地顿住了动作,怔怔坐在那里,看着那细链泛出清凌的光。
前世,裴策曾在她踝上戴过一条镶铃铛的细细金链,却只是装饰,那铃铛叮琅不绝,响于许多荒唐场景。
而今,裴策竟当真把她这样锁起来,全然同锁住一只鸟架栖杆上的雀鸟无异。
纯金光泽渐渐在视线里漫漶,杏眸中,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滚落,洇湿锦衾。
秋嬷嬷为分散江音晚的注意,只得回答她潋儿的下落:“姑娘放心,潋儿无事。只是殿下吩咐,往后她不必再入内侍奉,只在外院伺候。”
江音晚维持着怔忡坐姿不变,嗓音虚缈滞涩,问:“当真无事么?”
秋嬷嬷心下不忍,还是如实道:“殿下罚了潋儿二十杖,现下正在休养。不过只是皮肉伤,并未伤及筋骨。”
这已是格外开恩。秋嬷嬷回想彼时殿下的盛怒,本以为他不会再留潋儿性命。想来殿下到底还是不愿姑娘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