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姬的心跳得厉害,连呼吸都变得紊乱。
她成功了。
* * *
在半个时辰内,瑶姬从简单的指令开始练起,最初还没碰到什么困难。
但当命令从“转圈”、“停住”跨越到“倒茶”、“做饭”时,操纵铃铛的复杂程度也就愈加棘手。
尤其像“擒拿”之类的高级指令,音阶简直如同冗长咒语,但凡其中哪一环节出了细微差错,仆从的反应都会天差地别。
甚至有一次,瑶姬不过稍多抖了下手腕,那五人竟径直朝她奔来,气势汹汹,差点将她用麻绳捆住!
片刻功夫,瑶姬便累出了汗。
太难了。
想要将操纵术练得如火纯情,在实战中派上用场,至少也需耗费七日的练习时间。
到了那时,恐怕她早就又一次被顾桢做成了杰出的“作品”。
而且顾桢的声音,是对人蛹的最高等级操纵,书中有记,若乐器和人声同时发出相悖命令,“物”最终还是会归顺于人声。
就算她真练得小有所成,在没十足的把握前,还是不能和顾桢硬来。
真是棘手。
回房进行简单洗漱,又将风铃藏好,瑶姬掐算着时辰,捧着外袍携假怜莺站在山庄门口等着。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顾桢削瘦的身影便从浓雾中现了出来。
他气色看上去不错,尤其是在见到瑶姬的瞬间,诧异之余更添了几分喜色。
“这里风大,你怎么来此处等着了?”他搓了搓被冻得发红的指尖,生怕身上带着的寒气会冷到瑶姬,没敢跟她站得太近。
瑶姬不愿让他叫娘娘,只撒了几个娇,顾桢便欣然同意了。
“还说呢,你穿得那样单薄就下山了,万一感染了风寒可怎么办?”瑶姬嗔怒地将外袍丢给他:“这么大的人了,也不懂得照顾自己。”
顾桢失笑,像这般被人说教,都不知是几百年前的旧事了。
“你怕是忘了,如今山下还是夏季,热得连扇子扇的都是热风,是咱们山上温差大……”
“冷热交替才最爱受病!你呀你,亏得还是个郎中呢,光顾着医别人了?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
瑶姬念人的功夫很厉害,两句下来就让顾桢拱手讨饶了。
她知道,顾桢就吃这一套。
毫无分寸感地介入安全区,嘴硬心软的关怀,无微不至的陪伴,都让他的心动值稳步提升。
而且危险值只停留在了60%而已,并没有随之增加。
顾桢仍想杀她,却不愿加快这一进程。
他对现状非常满意,甚至乐在其中。
在这个只有人蛹存在的山庄,四处都是黑漆漆的,无人在意灯火的光亮。
每次顾桢外出归来,也向来是从迷雾回到黑暗,吃上几口冷饭就入睡。
可今日,路上的数盏石灯均散着橘色暖光,并排延伸至那铃声响荡的长廊。
有人点亮了他回家的路。
“去山下医治得可还顺利?那老人家的麻风病好点了没有?”瑶姬只顾问,全然没注意到顾桢将她带来的外袍,细心地披到了她的身上。
“病来如山倒,哪儿有那么快呀,不过我已经给他开了几服药,估摸着再过六、七日就差不多了。”顾桢答得倒有模有样。
瑶姬伸手将他背上的药匣取下,顾桢刚有些迟疑,她就看也不看地递给了假怜莺。
不安的苗头如风中残烛,眨眼间就熄了。
“这次下山可有打探到我家里的消息?新帝没为难父兄吧!”瑶姬似乎才察觉到衣服到了自己身上,连忙想脱下,却被顾桢牵过手,继续往前走。
他方才搓了好久,如今掌心温热,拉着她也不生凉,倒像是在给她吃定心丸。
“毕竟有先帝的旨意在,朝中大臣虽有不满,却也被太后党羽的人压下了。”顾桢柔声安慰道,见瑶姬面色稍缓,却又话锋一转:“不过你的通缉令还在,外面仍不安全。”
“真是阴魂不散!周琰都死了,怎么他儿子还不放过我!”
瑶姬又恼又忧,下意识将顾桢的手又握紧了几分:“你说,官兵该不会能找到这里吧?”
“放心,上山的路径只有我一人知晓,外人进了这不见五指的迷雾中,只会永远在原地徘徊,最终成为冻饿而死的鬼罢了。”
顾桢嘴角浮出一丝冷笑,眸光微敛,不着痕迹地观察着瑶姬的反应。
只见她略微舒展的秀眉不知又为何皱得很深,甚至停下了脚步。
顾桢亦随她停下,牵住她的手也慢慢收回。
唇边的温度在逐渐遗失,方才还尚温的掌心也悄然回归冰凉。
“怎么了?”
顾桢问话时的语气,带着透骨的寒意。
她想逃,她想逃,她想逃……
这三个字如魔咒般折磨着顾桢敏.感的神经,瑶姬脸上每一处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让他如坐针毡。
想问出来?问出来吧。
她不就是想离开吗?怎么还不问他通过迷雾的法门?
问吧,别犹豫了,问吧……
顾桢的头神经质地轻轻摆动了几下,脸上不知何时,重新挂上了温润儒雅的笑。
只要问出口,就不必再像这般牵肠挂肚了。
果然,幸福还是牢攥在手中比较好。
让她永远留在身边就行了,不用有任何自己的意志,只要能陪着他……
缩在袖子里的手在蠢蠢欲动,少女滑嫩的脖颈毫无防备,只要轻轻一用力,就会永远属于他了。
无上的幸福,等待这一刻到来好煎熬。
美人,他的瑶姬,为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问吧……
他有些等不及了。
“你……”瑶姬眼神慌乱地胡乱瞟着,踌躇半晌后,终于像是下了艰难决心般,重新迎上了他的目光。
“你以后,能不能不要下山去了?”
寒风呼啸,仿佛一头急迫着想吞天灭地的猛兽,于两人身边肆意略过后,转头消失在暗成一片的叠嶂中。
假怜莺的提灯被吹熄了,只有路边那两排昏暗的光,摇曳着将顾桢俊朗的五官晃得阴晴不定。
“什么?”顾桢的声音有些嘶哑,带着某种欲.望被艰难压制的痕迹。
瑶姬低着头,像犯了什么错似的,用纤细的尾指慢慢将他的手勾回。
“你那日救我出宫,万一被什么人看到了呢?新帝想要我的命,你也会受牵连的。”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甚至还带上了强忍住的呜咽:“我好怕,怕你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顾桢,算我求你了,能不能……永远留在我身边?”
第十六章 宁神
“好,我答应你。”
被顾桢用力拥入怀中,感受着他逐渐用力的臂膀,瑶姬听见了男人加速的心跳。
心动值:90%。
危险值:60%。
瑶姬柔弱无骨地靠在他胸膛,尾指试探缠绕着,直至与他十指紧扣。
顾桢的喉咙难耐滚动着,不由得将怀中的人拥得更紧了几分。
他身上带着雨后松木的清冷气,指尖也因瑶姬的靠近再次温热。
反倒是瑶姬,纵使又披了层外衣,还是忍不住发抖地打了个喷嚏,仿佛身上的热量都转到了他身上似的。
“外头冷,回去吧。”顾桢心疼地将自己的外衣解下,也披给瑶姬。
这已经是他身上最能取暖的物件了。
晚餐由瑶姬亲自下厨准备,虽然古代的炉灶用起来颇费事儿,但有假怜莺在旁帮忙,勉强也应付得来。
听她在厨房乒乒乓乓捣鼓半天,顾桢倒还真有些期待,几次想进去帮忙,均被她慌张地拦在了外面。
“不行,这顿餐我要自己做,不用你帮忙!”
瑶姬用娇弱身躯挡着门缝,顾桢故意左躲右闪逗她着急,在瞥见那有些浓的烟后,又闻到了些许烧糊的气味。
“好吧,我不看,只要能吃上口热饭就成啊。”
顾桢无奈地摇摇头,回到书房整理药匣。
等一个时辰后,瑶姬总算端着那条面目全非的鱼来找他了。
跟在后面的,还有山鸡炖蘑菇、炸豆腐和一团实难辨认的糊糊。
瑶姬自信介绍,那叫糖山药,吃起来甜而不腻,算是餐后甜点。
顾桢用勺子老实地挖了一大块,送入嘴中口沉默半晌,又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
“怎样,味道如何?”瑶姬双手不自觉交叉在一起,无声祈祷。
“哈哈,还真是甜点,没想到你做饭的手竟这么好,看来我以后可有口福了!”顾桢笑得很开心,又连吃了三口,眨眼间盘子就空了一大半。
瑶姬看得喉咙发干,词也穷了。
做那山药时,她可是足足放了小半罐的糖进去,生怕味道不够劲儿,又加了同等量的盐。
但凡是味蕾正常的人,吃一口就得原地升天,他竟然能捧场到这种地步!
真是个狠人呐。
剩余的几盘菜也强不到哪儿去,尤其是那道小鸡炖蘑茹,但凡有的作料她都加强十倍放进去的,炖得那是又糊又烂。
可顾桢,硬是就着夹生的米饭咽下去了!
不仅如此,心动值还十分顽强地保持在90%,丝毫没有波澜。
还真挺……爱得深沉的……
“欸,怎么光看我吃啊,你忙活那么久了,快坐下一起吧。”
顾桢朝她招招手,仿佛有无法形容的绝世美食,等不及要跟她分享。
瑶姬:谢邀,我还想活着。
她装作一副满怀期待的模样,小心翼翼地夹了口鸡肉,在顾桢端碗忍笑的偷瞄下,不负众望地吐了出来。
“怎、怎么会这样啊!”
瑶姬不信邪地又夹了口别的菜,这次干脆连舌头都辣得麻了:“哎呦,是不是你家调料过期了!我的厨艺肯定不是这种水平!”
“好好好,我信你。”顾桢连忙给她倒了杯温茶漱口:“这种粗活让下人们做就好的,何苦自己来呢?”
瑶姬咬着下唇,委委屈屈地看着他:“你、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不会。”顾桢连忙又坐回桌前:“我这个人呐,天生就不挑食,这菜我吃得正香,简直正对胃口!”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方才的话,顾桢吃得更起劲儿了。
瑶姬在旁笑得满足:“我知道我的手艺不太好,但我会慢慢学的,终有一天,会比正经的大师傅还要厉害。”
顾桢停箸,扬起的嘴角有点僵硬。
他避着瑶姬期盼的目光,只含糊“嗯”了几声,连用餐的速度都减缓下来。
对于瑶姬而言,哪儿还有什么以后……
“嘭!”当终于吃完那条鱼时,顾桢头一歪,直接栽倒在饭桌。
瑶姬颤抖着将手中的茶盏放下,长舒一口气。
总算,成功了。
* * *
顾桢不是被过咸的饭菜齁死的。
趁他离开山庄之际,瑶姬去药房和书房大肆翻找过,终于在一大堆瓶瓶罐罐中,发现了宁神散。
外观看上去呈白沫状,闻着没有特殊气味,用棕色瓷瓶装着,瓶颈还系了条短红丝带。
瑶姬几番犹豫后,决定将所有药剂全放进红烧鱼中,未防止熟悉药性的顾桢察觉,还刻意重油重盐加以掩盖。
幸好,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
她神色紧张地盯着站在旁边的假怜莺,生怕她会起身护主。
好在,假怜莺仍是那副等候差遣的乖巧模样,对顾桢的状况视而不见。
果然,能够命令他们的,只有声音。
“去,拿条麻绳来,将顾桢结实绑起来。”瑶姬尽可能保持镇定,握紧藏在身后的风铃。
她还有后招,若假怜莺当真难以控制,就让那些仆从出手!
方才在后厨做饭时,她就刻意留下五人候在附近,以防事情有变。
谢天谢地,假怜莺当真听从她的吩咐在行动,且手脚麻利,几乎将顾桢绑成了粽子模样。
在此期间,瑶姬始终不敢离他太近,生怕这男人不过是在装晕,待她放松警惕,又会如同鬼魅般苏醒。
“退、退下。”
挥开假怜莺,瑶姬喘着粗气,从桌上拿起切割鸡肉用的小刀,一步步走向顾桢。
心软做什么?
这男人之前将她做成人蛹时,可是高兴得很,半分不留情!
就该让他也尝尝胸膛被掏空的滋味,看看那些劳什子草药,能不能填补心脏的空缺!
瑶姬举起刀,手抖得比方才端茶还要厉害。
顾桢后仰着头,脆弱的脖颈毫不保留暴露在她眼前。
只要轻轻划出一道血线,这个梦魇般的混蛋,就能永远消失在她的世界中了。
“你自找的,这是你自找的!”
瑶姬怒声喊着,声线中蕴含的悲忿连她自己都难以理解。
可笑,悲从何来?
于锋利刀面反出的寒光中,瑶姬看见了自己泪眼婆娑的脸。
天可怜见,她此生从未杀过人呐。
第十七章 浓雾
锐利的刀尖抵住凸起的喉结,瑶姬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不看就不会怕,反正也只是个游戏……
脑海中猝不及防闪过顾桢方才用餐的模样,那么咸、那么甜的味道,却每一口都品尝得有滋有味。
他没有囫囵吞下,好像当真在享用什么珍馐美味一般……
不行,不能心软。
这家伙是个疯子,死不足惜。
瑶姬收起刀,吹灭了厅堂的烛火,命假怜莺取来数把沉锁,将此处从门到窗封了个彻底。
就让他腐烂在里面吧。
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