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嗯”了声,银针在修长的指尖转了又转,临走时,准确无误正中老妪堆满褶皱的眉心。
布满深浅褐色斑点的手无力垂下,随着轻柔的关门声,老妪的那口气,便永远哽在了喉间。
* * *
瑶姬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妙。
她记得当初周琰死时,系统曾发出过【主NPC任务已变动】的提示。
可这次,距离顾桢坠崖过去都好几个时辰了,甚至连天都开始蒙蒙亮,怎么狗系统还如此安静?
她有些不放心地在脑海中戳了戳它,可惜不管瑶姬怎么喊,系统都一动不动装王八。
下舟后,顺着路走得越远,瑶姬心中的不安也就越强烈,好像有根无形的细线始终栓在她身上。
只要死去的混蛋略微勾勾手指,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重新拉回去。
真让人不舒服。
瑶姬加快脚步,走了许久,终于瞧见村庄的影子。
脚下黄土干裂,风沙一起,刮起的尘埃吹得人睁不开眼。
忍着不适来到近前,只见房屋残败、圈空井涸,数十户皆是如此,半点不像有人居住的模样。
不少柜椅被翻到在地,连踹散带劈碎,墙壁上甚至还有许多早已凝固变黑的血迹。
瑶姬越看越心惊,不知这被风沙席卷过的村落究竟遭遇了何等横祸,竟变得这般凄惨。
原指望能在此处略歇歇,毕竟从昨晚起就没吃过东西,她腹中早就饿得打鼓了。
正踌躇间,一股烤馍的糊香味忽然被风送了过来。
瑶姬不由自觉舔舔唇,顺着那方向走去,终于瞧见了座破庙。
门口没牌匾,不知里面供奉的是哪路神仙,台阶也烂糟得不成样子。
晨曦微弱,里面黑漆漆的,虽没火堆,烤馍的气味却更浓了。
瑶姬在庙门口纠结了半晌,拿不准躲在里面的究竟是何人。
就这么贸然进去,万一再遇到像老婆子那种害人精可如何是好。
想了又想,她索性将迷魂散倒在掌心攥着,若真有个闪失,往空中那么一扬也可躲得过了。
踮着脚贴着墙边溜进去,借着屋外微弱的光,能勉强看清石案上一丈半高的神像。
吊环眼怒睁,獠牙青面,上半身未着寸缕,只在肩上搭了舞天的披帛。
腰间围着由数十野兽头颅制成的挡裙,赤脚单足站立。
神像周围还挂了五、六条早已褪色的幡布,积满厚重灰尘,略被风吹得晃晃都能激得人咳嗽不止。
好歹到了人家的底盘,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瑶姬还是低头拜了拜。
走完礼数后,她心中只有一个问题。
烤馍呢?
地上除了蒲垫就只剩干枯稻草,瑶姬小心寻找落脚处,顺着香味更浓的地方找去,最后把目光锁定在更不见光的石案后头。
当她绕过神像,终于见到那堆早已被熄灭的焦木枝时,也瞧见了倒在地上的那个人。
他满头黑发均系成细辫垂在腰间,头侧栽在稻草中,看不清相貌。
浑身肌肉健硕却并不夸张,完美地保持在微妙的平衡中,衬得腰部更为窄瘦。
着一身黑衣,身上布满刀砍后的血迹,躺在那一动不动,胸脯半点起伏都没有。
那烤好的黄馍就松散地握在手中,不曾咬半口。
瑶姬有些唏嘘,此人身受重伤,连吃食物的力气都没有就撒手人寰,未免太过可怜。
她捡起附近的稻草往他身上撒了些,权当掩埋,目光却不自觉地往馍上瞟。
就眼下这情形,也不知再熬多久才能有顿饱饭,还不如丢掉那些忌讳,先活下来是正经。
她蹲下身,略怀歉意地朝那块馍伸出手,正努力给自己做着思想工作,却不料还没等拿到呢,手腕反倒被那“死人”给抓住了!
寒光立现,男人藏在旁边杂物中的右臂赫然抓着把刀,以令人咂舌的速度朝她劈来!
瑶姬下意识闭眼躲闪,同时将攥着的迷魂散洒出,可男人抓她手腕的力道却没半点松懈,反而下意识握更紧了!
她快不过那把刀。
第二十一章 郎元
“怎、怎么是个女人?”
幻想中的疼痛没出现,耳边反倒传来阵略诧异的轻呼。
瑶姬试探着睁开眼,发现那宽刀就悬在颈边,再多半寸就要砍个皮开肉绽了!
“装死鬼’皱眉打量着她,眸色极黑极亮,鼻梁挺翘,被她洒的迷魂散呛得直打喷嚏:“阿、阿嚏!这什么鬼东西!”
“放开我!”瑶姬奋力挣扎,不砍她就跑,一块馍而已,不要了还不成么!
“好生无礼!回答我的问题,这……阿嚏!这到底是何物!”他剑眉皱成一团,下颌线条硬朗,相貌英俊至于略有些稚气。
瞧模样,甚至比瑶姬还要小些。
“防身用的!专门对付你这种强盗!”瑶姬见他虽态度强横,却始终没有伤自己的举动,逐渐也冷静了点。
察觉到自己有些头昏脑胀后,装死鬼虎着个脸,气急败坏地松开她,挥刀对准左臂轻划了一下。
瑶姬看得肉痛不已,好狠呐。
剧痛让迷魂散失了效,他倚着刀站起身,对瑶姬怒目而视。
此时她才发觉,对方竟然比自己足足高了半个头!
面对面站着,就算一言不发也很有压迫感。
“说我是强盗?呵,就该割了你的舌头!”装死鬼气到一半又压低了音量,还警惕地瞥了眼外面。
瑶姬这才注意到,他身上那件血迹斑斑的衣服像是后换的,从刀砍处压根儿看不见真正的伤口,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垂死之人。
她依稀记得虎萧王郎乾的装束跟他差不多,而且两人眉宇间的神韵也有点像。
莫非虎萧的男子长得都差不多?
“你……在被仇家追杀?”瑶姬试探问道。
装死鬼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扫了遍她:“怎么,你也是?”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彼此都有难言之隐,又不能对陌生人直言。
正当瑶姬想着该如何作答时,他忽然抬手示意她别出声,认真听了半晌,便让瑶姬快些躲进石案的帘布后。
外面似乎来人了,瑶姬刚藏进去,犹豫着又将装迷魂散的小瓶掏出来:“咳,用不用?”
“我不用那玩应儿!”
装死鬼粗鲁地将她探出的手和脑袋,通通按了回去。
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瑶姬忿忿不已,谁知这时肚子偏又叫了起来,惹得她更气了。
不料帘子被豁然撩开,一只大手不由分说将那块馍塞给她:“饿了就吃,别忍着!”
瑶姬略怔,真看不透这人究竟什么秉性。
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当真有人刻意放轻脚步进了庙,且从衣料的摩擦声判断,应该起码有七、八人。
神庙这么小,能藏人的地方多走两步就看到头了,甚至有两人直接摸到了石案附近。
看见一柄尖刀慢慢自底部伸进,将帘子缓慢向上挑,瑶姬努力将身子缩成一团,手里握着自己唯一的武器,屏住呼吸。
就这把小刀,估计还没刺到近前就得被对方弹开。
除去偷袭时才能用上外,也就顾桢那个疯子肯站在原地任她捅。
刀尖还在不住向前探,在与瑶姬仅剩半寸距离时,伴随着一阵凄惨的叫声忽然收了回去!
“是他!”
“杀!”
“郎元!别想跑!”
原来那装死鬼叫郎元啊……
帘子外面一阵骚乱,短兵相接的争鸣听得人心惊。
瑶姬不敢擅动,时不时有刀刺进身体的“噗噗”声,每刺一下她的手就下意识用力一分。
等回过神来时,那块可怜的馍早就被她捏得惨不忍睹了。
待一切重新归于寂静,石案忽然被人敲了两下:“出来吧。”
瑶姬刚掀开帘子,就被扑面的血腥场景吓得头皮发麻,浓重的血腥味让她下意识捂住了鼻子。
整整八名穿开襟皮衫的男人横倒在地,或断胳膊或没头,死状极其残忍,血更是几乎将地上的稻草全部染红。
郎元随便坐在一具尸体上,仔细用它的衣服擦刀刃上的血迹,张扬的俊脸上尽是得意神色。
“呵,还以为有多少人追过来,没想到就这么几个,早知道就不藏了。”
他拍拍身上尘土站起身,大马金刀地活动着肩膀,偷眼观瞧瑶姬的反应。
见对方非但没有任何夸赞崇拜,反而面露难色,他不觉有点泄气:“怎么,害怕了?”
瑶姬长叹一声:“你把庙里弄得这么恶心,我都没胃口吃东西了。”
郎元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手中的刀倒过来又转过去,怎么拿都不舒服。
“女人就是事儿多!不吃拉倒,还我!”
在看见瑶姬手中那“滩”物体后,他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不知是不是被气的,郎元的嘴唇似乎有点发白,在发现瑶姬一直盯着他脸瞧,立刻不自在地别过身去,拎刀走了。
没想到刚出庙门口,就听见身后“哒哒哒”跟来的脚步声。
“你跟着我做什么?”郎元纳闷回头,他不认识这个姑娘。
瑶姬很坦然:“你看上去比较厉害,跟你走有安全感。”
郎元清了清嗓子,做了几个夸张的扩胸运动,刚扬起的嘴角很快又压下去了:“随便你吧。”
真是个别扭的家伙,不过看上去好像也没什么坏心眼儿。
瑶姬始终跟他保持两臂距离走在后头,反正她也不认识路,与其漫无目的地瞎跑,还不如搭个伴儿呢。
天光大亮,挂在天边的火球逐渐发挥威力。
她现在总算知道那些杀手为何穿得如此清凉了,幸亏在湖边换了衣服,否则非热死不可。
“喂,你干嘛越靠越近?”郎元的背挺得笔直,身后是习武之人的禁地,不容他人轻易靠近。
握刀的手紧了又紧,他着实费了好大力气才克制住本能的防御冲动。
“公子生得魁梧,个头又高,躲在你影子里能避不少酷暑。”毕竟占了人家的便宜,瑶姬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
“啧,皮肤白成这样,一看就不常出门,四肢又瘦弱,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郎元嘴上嫌弃,步伐却不自觉地放慢了些许,毕竟他腿太长,若是走得太急,瑶姬就得小跑才能跟上。
走过几里土路,前方终于出现了片树林,进去后虽还是一样闷热,但好歹比让毒日火辣辣地烤着强多了。
瑶姬体力愈发见底,不过还能稍微再坚持一下,这个郎元说话的腔调过于欠揍,若开口喊累,还不知要被怎样奚落呢。
她深吸口气,把包裹又往肩上背了背,正在给自己打气时,前面的人却突然停下了。
瑶姬正被热气弄得晕头转向,心中又想着事,一时没防备,竟直接跟他撞在了一起!
“啊,抱歉……”
“我累了,歇会儿再走。”
郎元身体僵硬片刻,也没怪她,头也不回地径直到前面的树荫下休息。
瑶姬眨眨眼,这家伙分明还有得是气力,怎么突然停下了?
莫非,是为了她?
第二十二章 戏弄
穿过林间的风,吹过被烈日炙烤的树梢,带着几分残留的热自南方而来,倒是难得的和煦。
瑶姬坐在郎元不远处,将包裹谨慎地抱在怀中,袖子里仍然藏着小刀。
望着头顶摇来晃去的掌宽般大的叶子,看着由缝隙斑驳洒下的光点,她的眼皮愈发沉重,头也像小鸡啄米般点来点去的。
不知撑了几时,终究还是熬不住困顿睡了过去。
唤醒她的,是鼻尖嗅到的一丝甘甜。
瑶姬于睡梦中喃喃地咂着嘴,听得耳边传来声轻笑,豁然睁开了眼。
郎元一本正经地绷着脸,用细树枝叉着红彤彤的果子在她眼前晃荡:“馋猫。”
她口中正干渴得要命,顺手摘下果子咬了一大口,鲜嫩的汁在果肉被咬碎的瞬间溢满腔,带着甜酸润得喉间舒适,让人禁不住继续吃下去。
“慢点儿,没人跟你抢。”郎元见瑶姬吃得开心,索性将怀中抱着的那些都丢给她:“林中虽能猎到野兔,却没法燃篝火,容易暴露行踪,你就先将就着吧。”
“我睡了多久?”瑶姬发现日头好像没之前那么毒了。
“两个时辰吧。”
他踩着树干灵巧向上爬了段距离,最后在合适的高处斜躺下,枕着单臂放哨。
瑶姬没想到,看着性子暴躁的郎元竟然这么有耐心地等着她,之前被他惹出的气也逐渐消散了。
嗐,就是个不会好好说话的小屁孩,为人还是不错的,跟他计较些什么?
宽慰了自己一番后,瑶姬对他的态度也转变不少,咬着果子晃到树下:“小郎君,谢了。”
郎元略暴躁地在树杈上翻了个身,用背对着她:“啰嗦。”
可怜的叶子被他晃得“簌簌”往下落,瞟到瑶姬无奈地用手梳理青丝,郎元的嘴角又偷偷翘了几分。
“别叫我小郎君,肉麻。”郎元还在折腾那棵树。
“哦?那奴家如何称呼小郎君才好啊?”自打决心不跟小屁孩计较后,瑶姬的心胸也宽阔了不少。
“欸,都叫你别那么喊了!”郎元烦躁地抓抓头发,低声道:“叫我郎元。”
其实早在神庙里,瑶姬就听到那些杀手是如何称呼他的了。
可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起了坏心思,难得遇上这么好玩儿的小鬼,干脆故意伸着耳朵逗他:“小郎君说什么呢?树上太高,奴家听不清啊!”
少年耳朵绯红,气得刚嚷出个“你”字,瞧见树下仰头望着自己的姑娘,又嚷不出来了。
盈盈双目自带轻灵之气,因诚心逗弄狡黠地笑弯着,才咬了一半的脆果被掐着头尾背在身后,就这么歪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