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也表示,此人身上的衣服穿法也有点奇怪,许多地方不甚规整。
倒像是失去意识后,被别人硬生生将僧衣套进去的。
护城军闻听此事,在绥廉王的安排下,纷纷前来便认尸身。
最终,在此人脚踝处寻到个黑痣胎记,正是军内殉公人员。
全二百名兵士的尸体总数对上,唯独少了那个和尚。
绥廉王对着众人发脾气,瑶姬回到屋内,望着窗外照进的斜阳发呆。
当时屋内的情况太乱,她未曾站在前线看清。
在兵戈声消失后,瑶姬并未贸然派人进去查看,而是让外面的弓箭手射了许久的箭。
大抵正是这段空隙,给了那和尚掉包身份的机会。
犹记得那人的光头上血迹斑斑,原以为是乱刃砍的,如今细细思量,也不排除是被人以粗糙的手法,在极快时间内剃光长发的血腥痕迹。
护城军皆身穿铠甲,头戴盔,一个光头和尚若穿上这身装扮,躺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中装死,混过也并非毫无可能。
只是,那无解的毒,他又是如何躲过去的?
在瑶姬的反复追问下,宫中太医才受绥廉王的意,向她透漏了点不为人知的秘密。
若将接触毒物处割破放血,便可暂时延缓毒性的发作。
但那作用甚微,不过从半炷香延续成一炷香罢了。
要想以此完全破解毒,全无可能。
谢过奓着胆子透漏机密的老太医后,瑶姬闭目沉吟,将收集到的情报,在脑海中进行认真的梳理。
玄行他,和顾桢是故交。
此人深不可测,对古怪隐秘的事物,又有强烈的好奇心。
就顾桢山庄上那些人蛹,恐怕也逃不过他好奇的目光。
包括□□,和各种奇妙的解毒手法。
瑶姬当日斩下的那颗头,虽被刀割得面目全非,却也能隐约瞧出玄行的模样来。
正是因为这点,她才放松了警惕。
这个和尚,在中毒后被重兵围剿的极短时间内,竟然做了如此充分的应对之策。
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人。
难缠……
咽了咽口水,瑶姬正欲跟绥廉王商讨接下来的应对之策,却见他斜倚在桌边,面沉似水。
似有万千心结萦绕,愁不能言。
瑶姬将到嘴边的话咽下,褚裕和是一国之君,每日有数不清的事要繁忙。
这些天光顾着她的恩怨,不知积攒了多少压力。
“圣上,出了何事?”
🔒第六十二章 裕和
褚裕和每每来和瑶姬相会时, 都尽可能藏起自己的负面情绪,不让她感受到半点外界的恶意和伤害。
可如今,他整个人的脊椎仿佛被无形的重量给压垮了似的, 连挺直坐着都有些难了。
瑶姬愈发察觉到他状态的不对劲儿,忙坐到他身边:“圣上,你我如今也不算是外人, 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出来,瑶姬愿尽全力为您分忧。”
此言一出, 褚裕和的眼角顷刻间湿润,红血丝布满, 刚张张口,连声音都变得哽咽。
“母后她, 怕是不行了。”
“啊?”瑶姬还以为又是朝臣那边在施压, 万万没想到,竟是这等事。
那孙太后已然高龄, 上次同她见面时, 气色便不太好。
就算施再多的胭脂压盖, 也难掩垂老和病态。
说实话, 按照古人的平均年龄,她能活到这个年岁,着实不易了。
无奈为人子女的, 哪儿有嫌母亲命长的道理?
绥廉王纵然在外能强撑着, 可心中还是想有个港湾依靠。
他细细对瑶姬讲述,这些年来孙太后的难处。
当年王位争夺便是血雨腥风,能坐稳绥廉天下, 和孙太后背后一路支持脱不开关系。
甚至连胡搅蛮缠的三公主和十八王爷, 都曾鼎力相助过。
故而褚裕和与他二人关系亲密异常, 毕竟骨血相连,就算他们屡次犯错,大多数情况下,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饶了。
可以说,孙太后便是维系他们兄弟与兄妹关系的纽带。
一想到母后要驾鹤西去,绥廉王着实心痛难挨,只觉得小家便要彻彻底底的散了。
从此后,身边再无宁所。
后宫那些嫔妃,大多都和前朝势力有所关联,当初都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才依次娶进宫中的。
并无半点真心可待,彼此都相敬如宾,倒是和寻常君臣没什么两样。
瑶姬听得心疼不已,果然高处不胜寒,表面风光的绥廉王,背地里也有旁人瞧不见的苦楚。
世人都只道王位好,却不曾体会过,整日坐在那上面,是何等滋味。
“圣上莫要过于悲观,太医是如何说的?”瑶姬着实不太擅长安慰人。
尤其是这种生死大事,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算再用药吊着,恐怕也只有三日可活了。”褚裕和这句话,仿佛从喉咙中挤出似的。
瞧情况,即便倾尽整个绥廉的国力,恐怕也救不回这位可怜的老太后。
瑶姬心里发酸,劝他这些时日,暂且把各项政务都先放放。
好好珍惜这段最后的时光,多陪在孙太后身边尽尽孝,也可稍微弥补下心中的愧疚与不舍。
褚裕和满脸垂泪,难得放下所有戒备,在她面前哭了个痛快。
“朕就是不明白,身为一国之君,为何连自己的母后都救不了?这王当的,还有什么意义啊……”
瑶姬将他搂在怀中,安抚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像是总算寻到根救命稻草,绥廉王拉着她的臂弯,难得起了性子,就是不肯放。
见他这么可怜,瑶姬也并未多想,也就由他去了。
只是刚刚被他抓了下,她心中忽然涌起阵异样的感觉。
并非对男女之情的心动,而是……
不安,和下意识的抗拒。
怎会如此?
瑶姬被自己身体产生的反应弄得疑惑,之前她并非与绥廉王半点接触都没有。
为何如今,会产生如此强烈的抵触情绪?
她的目光下意识往下滑,最终落在了绥廉王那只苍白又骨节分明的手上。
预言卡上的画面在脑海中不停翻涌,那令人恶心的场景,再度浮现在眼前。
是错觉么?
她怎么觉得褚裕和的这只手,跟卡牌显现出来的有点像啊……
瑶姬眨眨眼,忽然间意识到什么,猛地将怀中的褚裕和推开,甚至后退了两步,谨慎打量着他。
预言卡中,那人的袖子虽高高挽起,却也露出了点边儿来。
湖蓝色的,正巧与褚裕和身上这套衣服合在了一处!
是了,那臭和尚就算要报仇,凭借他的癫狂劲儿,应该也会提刀将她有样学样地砍死。
之前相处那么久,玄行的心动值始终没上过70%,反倒是危险值一直飘忽不定。
他这种疯批,又怎会对她死后的尸体,做出那般迷恋的色举动?
“瑶姬,你怎么了?”褚裕和似乎被她突兀的疏离举动给伤了神,满脸不解和委屈。
仿佛自己是什么被人遗弃的可怜小兽。
“母后眼看着就要离朕而去,如果可以的话,朕真想让你永远留下,代替她老人家,陪在朕的身边。”
绥廉王擦擦眼角,有些苦涩地问道:“瑶姬,你愿意么?”
瑶姬点开这人的属性面板,丝毫未发现危险值的踪影。
可纵然如此,她也几乎能确定,卡牌中的那双手,就是褚裕和的。
仔细看便能发现,他拇指的指甲略有点短,是常年被过分剪秃的痕迹。
这跟人自幼的习惯有关,一些小孩子贪玩,会下意识将手放进嘴中啃咬。
待长大后,虽改了毛病,却依然留不下指甲。
过往的点点滴滴,以极快的速度重回瑶姬大脑。
玄行的手不是这般,他的指盖很圆,剪得贴合指尖形状,干净无垢。
可绥廉王要杀她?为何?
他头顶的90%心动值,始终没有过太大的起伏啊。
“瑶姬?你可曾听到了朕的话?”见她久久不回应,褚裕和脸上不安的神色逐渐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有点抑制不住的烦躁。
他在瑶姬身上,已经倾注了所有的耐心。
若此生都要漫无目的地等下去,他或许真的做不到。
“圣上放心,瑶姬哪儿也不去,就在此处陪您。”瑶姬露出个温柔的笑,成功将他眉间的褶皱抚平。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瑶姬,只要有你这句话,朕便什么磨难都可挺过了!”绥廉王像被她瞬间灌了人参汤,先前那副颓废样,眨眼便消褪不少。
“那、待发送了母后,等探子从会鹿台回来,朕便寻个借口堵住朝中重臣的嘴,将萧娇娘嫁入靖炀!”
他激动地在瑶姬眼前走来走去,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中。
“届时两国联盟的合约签署完毕,和亲的事也告一段落,朕便堂堂正正将你纳入宫中……若你不满意妃位,等操作几年,将皇后寻个由头废掉,便能立你为新后!”
瑶姬:……
虽然皇后此人她也不喜欢,可当初褚裕和继位时,皇后一派可没少在暗中出力。
不管怎么说,都算是在他为难时有所扶持的贵人。
如今屁股坐得稳了,便要将人一脚踢开……
废后的下场究竟有多惨,瑶姬也曾在话本上看到过不少。
几乎无一能善终。
如此对待自己的结发妻子,着实让人无法相信他如今所表现出的深情。
况且,瑶姬丝毫没有跟其他女子共享一夫的打算。
就算未见过那张要命的预言卡,她与褚裕和,也并非良配。
对了,那张卡……
瑶姬不觉得目前的褚裕和有什么危险,若她没猜错真凶的话,莫非是之后的某些事,触发了他的某根神经?
究竟是何事……
将预言卡显现出的画面,仔仔细细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后,瑶姬想起个奇怪的地方。
她小腿处的肉,不知何故,被人挖去了一大块。
“哎,瑶姬,你会是位好皇后的,可惜母后她不能亲眼见到你掌管凤印的那天,否则,她不知该有多高兴!”
褚裕和仍旧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滔滔不绝,很开心压抑在内心许久的感受,终于有说出口的一天。
这位绥廉王对她母后的在意程度,似乎比普通人要更重。
千丝万缕的思绪在脑中不断飞过,在这其中,白弱婷那日与她泡澡时,无意间的提起过的轶事,让瑶姬顿时如坠冰窟。
市井间,那血肉能治百病的谣言。
天呐,莫不是……
“瑶姬,朕方才所说的,你可曾都听进去了?”褚裕和总算发现她在走神,快步走到她眼前,想抬手捏捏她的脸颊。
不料,却被对方猛退一步躲过,甚至眸中都出现了惶恐神色。
褚裕和脸上不悦一闪而过,很快又被理智强行压下:“瑶姬,你在怕朕?这是为何?”
危险值仍未出现在绥廉王的头顶,看来他目前并未听过那谣言。
瑶姬的思绪飞快转动着,这王宫,她是无论如何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预言卡上显示的未来,会根据玩家做出的不同抉择而改变。
若此时生硬地求她放自己离开,定然会让绥廉王勃然大怒。
没准还会加快危险值出现的速度。
不能轻举妄动,还是得先稳住他才行。
思及此处,瑶姬不断在心中暗示自己,一定要调整好情绪。
演戏,一直是她最专业的技术,必然不能在这方面失了手!
转瞬间,瑶姬面上的惊惶,便被含情脉脉地几次抬眸,转变为了不安与羞涩。
她咬着下唇,欲语还休,扭捏多番后,总算柔柔弱弱地开了口。
“回禀圣上,瑶姬出身鹤乘国,依照那儿的规矩,男女在正式圆房之前,是不可有过分亲昵举动的,否则会招来霉运,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刚说完这话,她又自觉失言地捂住了嘴:“圣上息怒,瑶姬并非有意提及故国,只是出来这许久,难免有点思乡之情,还望圣上见谅。”
褚裕和见她这幅楚楚可怜的小模样,简直疼得连心尖儿都跟着颤。
有心将她拥入怀中,好好安抚一番,却又想起她方才的话,硬生生止住了冲动。
过去,他的确曾想过,让瑶姬出宫去寻那自在,总比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远嫁他国要好。
如今,褚裕和已下定了决心,此生心仪的女人,除了身边,哪儿都不能去。
瑶姬给他带来的温柔和照拂,让他食髓知味,早已丢不开,放不下。
只要往后的日子,能永远跟她厮守在一处,略等等又有何妨?
不如说,瑶姬这等自爱的模样,更加惹他疼惜了。
面对王尚且如此自尊,想必她从鹤乘国一路走来,必然也未跟其他男子有过瓜葛。
先前嫁过的周琰,也早就成了死鬼。
他的瑶姬,以后不会在跟旁的男人有任何接触的可能。
是他的,永远是他的。
* * *
按下葫芦浮起瓢,送走绥廉王后,瑶姬躺倒在榻上,吩咐梓欣给她寻来把匕首。
除此外,无解也要多备些。
这毒最大的缺点,便是见效的速度太慢,还不如柳轻卿和王二泼的“皮滚烂”更趁手。
甚至连银两和珍贵的首饰,瑶姬也在内兜装了不少。
局势瞬息万变,没准儿她什么时候就能找到逃跑的机会。
褚裕和啊褚裕和,亏她当初还想帮绥廉好好调查下跟靖炀联盟的事情。
甚至,还当真起过要帮他去和亲的念头。
毕竟单凭绥廉的国力和民生情况,着实没有扫荡天下的实力。
如今暮崇国又离得远,去靖炀碰碰运气,也不算件坏事。
万没想到,这个事事都迁就她、帮她的男人,几日后,竟会做出那般令人发指的行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