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备下的东西也太多了吧,可是要出什么远门?”梓欣边帮她收拾,边好奇地问。
“或许吧……梓欣,你的嘴千万要严些,无论对谁,都不能提起这件事,知道吗?”瑶姬不放心地嘱咐道。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虽梓欣平日里做事也算是有分寸,但多两句嘴总是没坏处的。
梓欣认真点点头,趴到瑶姬的榻前,像小狗儿似的央求道:“姑娘,不管你去哪,都带着小人好不好?”
“怎么,若是我去街上流浪讨饭,你也要跟着不成?”瑶姬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
本身就是泥菩萨过河,连自保都难,又如何能照顾得了她?
“不管,讨饭小人也跟着姑娘,您这辈子啊,就别想把小人甩下了。”
梓欣得意地晃着小脑袋,信誓旦旦说道。
瑶姬眼眶有点发酸,拍拍床榻,让她上来同睡。
她颠沛流离无所谓,只希望梓欣这丫头,日后能有个好归宿,便知足了。~
🔒第六十三章 梓欣
灰雀的叽喳由微渐盛, 从树梢飞扑到空中,晃下几片零星的落叶。
院内是大片的银杏树,如今叶子已变得淡黄, 待到深秋,便能转变为更为浓郁的颜色。
几缕晨光透过竹帘的缝隙,打在瑶姬的脸上, 照得双眸暖暖的,昏沉的睡意也慢慢减退。
她翻了个身, 手在旁边摸了摸,却探了个空。
睁眼看, 梓欣这个人形抱枕,不知何时已起床离去。
梓欣年纪虽小, 做起差事来却半点不含糊, 勤快又能干,每每她才刚睁眼, 便将洗漱用具端了来。
偶尔, 还会用在腰侧瘙痒的方式, 唤瑶姬快点清醒。
两人每每闹做一处, 总要顽个半天才肯休。
揉着惺忪的睡眼,瑶姬下意识地朝外唤了声,很快听见推门的响动和脚步。
“梓欣, 你这丫头, 睡觉怎么还打把式啊,都快把我挤到床边去了……”
“姑娘,小人是青涟。”
瑶姬停下揉眼的动作, 莫名打量着面前这位宫女。
除去梓欣外, 在这语飞宫内, 便数青涟照料得最殷勤,因此也面熟的很。
只是服侍瑶姬洗漱等差事,一直是梓欣在忙,怎么今儿个突然换人了?
“梓欣呢?”瑶姬接过拧干了热水的帕子,边擦脸边问道。
青涟端着热水盆,脸上也尽是不解:“方才被三公主宫中的人唤走了,也不说是什么事,约莫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到现在这会儿都没回来。”
瑶姬擦脸的动作瞬间停止:“三公主?她不是被禁足了,怎么还能来我宫中要人?”
“说是这么说,可这位,平日里太后殿下与圣上都护着,满王宫上下,谁敢得罪啊。”青涟刻意压低声音,悄悄道:“守卫估摸也是含糊的,所以她手下的宫人才能在外面畅通无阻。”
瑶姬望着水盆中还未平息的涟漪,心中忧虑不定。
院外是绥廉王派来护她的侍卫,虽能保证外人不可入内,却也在一定程度上,间接制止了瑶姬外出的可能。
前段时间,瑶姬觉得烦闷,想随白弱婷再去林苑逛逛,都被侍卫头领态度温和地劝了回去。
绥廉王这个时辰正在上朝,身边唯有白弱婷能说得上话。
可凭她的身份,想去三公主那边要人,显然不切合实际。
瑶姬下榻,望着门外的守卫陷入深思。
玄行未死,且能接触到送给她的食盒,难保不会趁着她擅自外出时,忽然现身。
更何况那日二百名侍卫,都不曾敌过身中剧毒的他,就算她身边带了人,恐怕也抵不住。
此处是唯一安全的居所,踏出去,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姑娘,早膳想吃些什么?小人让御膳房这就去给您准备。”青涟对梓欣的突然失踪并未多想,能趁机得到贴身照顾瑶姬的机会,着实不可多得。
如今谁都知圣上对她的宠爱,没准日后真能纳入后宫。
到时,她们这些贴身服侍的,还愁得不到好处么?
瑶姬站起身,差青涟取过薄外袍系好,迈步出了屋子。
她不能放着梓欣在虎狼窝内不管。
就是有危险,此刻也顾不上了!
* * *
瑶姬的态度强硬,守卫头领拦了半晌,不见她改主意,无奈下,只得跟她同去三公主的宁心宫。
因上次出了玄行假扮侍卫的事,绥廉王曾下令,着王宫内的所有侍卫,都不得戴头盔。
任何人,也不得寻各种理由遮掩住头发。
如此一来,便能在很大程度上,绝了玄行乔装后靠近瑶姬的可能。
守在宁心宫外的侍卫瞧了瑶姬等人一眼,似早就料到般,并未阻拦,径直放行了。
不过,只让瑶姬一人进去而已。
两方守卫争执不休,各为其主,险些动粗,瑶姬也没空理会,径直闯进宫去。
“呵,这一大早的,便有贵客到啊。”宫门口的理事小太监尖酸嗤道:“莫不是来寻狗的?走丢这半晌,怎的才发现啊,啧啧。”
瑶姬眯起眼,愈发觉得不对劲儿。
刚来到殿中,立刻就瞧见了趴倒在地的梓欣。
单是后背那片模糊的血红,便看得人触目惊心,更无需提那被夹红得几乎断裂的十指了!
“梓欣!”瑶姬连声音都颤抖了,急忙扑过去查看她的状况。
将梓欣试探着抱起,才发现她面目红肿破裂,不知被何物重击过,原本娇俏的脸已严重变形,嘴角更是流血不止。
“本公主还当是谁呢?这不是瑶姬姑娘么?怎么这会才来?”三公主褚柔珠靠在软榻,纤细十指被旁边服侍的宫女细心按揉着,嘴中刚含了剥好的葡萄。
因此说话的声音也含糊不清,似乎比起跟瑶姬搭腔,还是嚼东西来得更重要。
确认过梓欣一息尚存,瑶姬咬着牙,慢慢将她从地上扶起后,背在身上。“三公主,你如此行事,当真不怕圣上怪罪?”
褚柔珠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连口中的汁水都险些喷洒出来。
服侍的宫人也跟着笑做一团:“听听,这姑娘竟想拿圣上压咱们三公主!”
“真真笑死人了!”
“一个根底不干净的外姓人,莫不是以为自己比骨肉相连的血脉更重要?”
“别说她还没死,就算咱公主真杀了人,将天捅个窟窿,整个绥廉,也没人敢斥责半句!”
瑶姬双目胀得厉害,她能感受到梓欣软趴趴地伏在后颈时,游丝般的吐.息。
如此微弱,随时都有消失的危险。
褚柔珠见她低头不语,扬手止了周遭的窃笑,探身支膝,高高俯视背着血人儿的瑶姬:“瑶姑娘,为绥廉和亲,乃你应尽义务,若再敢巧言搪塞,毁我国运,下次倒霉的,就是你那好姐姐白弱婷了。”
垂下的发丝挡住瑶姬的面容,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当是在抿唇垂泪,或吓得噤若寒蝉。
“听好,本公主不是个有耐性的人,期限只到明日早朝,若皇兄还顾左右而言他,用探子勘察会鹿台地形之类的借口做推延……”
褚柔珠美眸骤敛,眼中杀气滕然而起。
瑶姬未开口应,也未拒绝,就那么直直地站着。
三公主本以为她瞧见忠仆的此等惨样,会气得失去理智,和自己辩驳起来,甚至是动手撕扯。
若真如此,反倒更有了料理她的借口。
便是趁机将人乱棍打死,到皇兄那边也能有个说辞,赖瑶姬意图伤她玉体,随随便便都是死罪。
可瞧瑶姬这幅入定般的模样,水泼不进,倒还真有点难办了。
僵持了半晌,三公主又拿话刺了两句,见她也不上当,逐渐觉得没劲。
看她那恨煞人的嘴脸也恼得很,索性挥手,不耐烦地让人将她瑶姬赶出宫去。
“切,在皇兄和母后面前能言善辩,遇到本公主就成了哑巴,真不知道究竟是有病还是没病,晦气!”
瑶姬置若罔闻,只稳稳地背着梓欣向外走,步子迈得很平,生怕会产生什么颠簸,更加剧她身上的伤。
似乎总算恢复了点意识,梓欣费力睁开眼,控制不住地落下几滴滚烫的泪,砸湿了瑶姬的肩膀。
“姑娘……疼……”
瑶姬紧紧咬住唇,几乎咬出血来。
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人挖开了。
* * *
侍卫首领等待宫外,瞧见二人这幅架势出来,吓得连半句话都说不完整。
待看清楚瑶姬身上并未受伤,心中这才暂且踏实下来。
毕竟被惩处的是个微不足道的宫女,三公主的秉性整个王宫谁人不知?
能放瑶姬全须全尾地出来,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
听说为着玄行那个和尚的好皮相,三公主得知其死讯时,几乎哭得肝肠寸断。
就因此事,玄行的诈死被绥廉王严格在褚柔珠面前封禁,任何人都不得多一句嘴。
生怕那疯僧会看中三公主的地位,刻意想办法接近,至她的处境于危难中。
褚裕和仍未下朝,在瑶姬的强烈吩咐下,几名在宫中德高望重的太医被唤了来。
可诊脉片刻,却全都对她摇了摇头。
“这丫头的筋骨太过柔弱,哪儿禁得住这么糟蹋啊,真是作孽……”
徐太医刚感叹到一半,不期然被同僚瞪了一眼,几番嘀咕后,才晓得原来是三公主动的手,登时后悔方才脱口而出的话。
只盼着没人记在心上才好。
毕竟这位三公主是出了名的小心眼儿,睚眦必报,宫中凡是对她稍有得罪的人,最终皆会落得潦倒下场。
虽梓欣无甚痊愈可能,但来都来了,总得尽一尽心力才好。
几位太医使出了看家的本事,能用上的治疗手段都用了,勉强将血葫芦般的梓欣包扎好。
瑶姬始终在旁默默看着,待他们临走时,突然提出,要将所有治疗的工具统统留下。
因她是绥廉王心尖儿上的人,所有吩咐也无人敢不从命,众太医也不敢对她的明抢行为有任何微词。
只得认倒霉地离开了。
瑶姬谢过首领的关心,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独留自己在内照顾。
梓欣躺在榻上,胸膛每一次起伏都极为缓慢,仿佛随时随地,都不会再有生的气息。
望着太医留下的几匣子瓶瓶罐罐,瑶姬的手在其中挨个拂过,最后停在一把小尖刀上。
那谣言是她自己传出去的,可……
霞液丹的效果究竟有多神气,她自身深有体会。
除受严重外伤,皆可痊愈。
很明显,她的身体构造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既如此,没准她的血肉,真的能治病呢?
心里痛,身上也就没那么痛了。
瑶姬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在食指扎出血珠来,滴进梓欣虚张着的嘴里。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门窗外的所有声音都在远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梓欣那青紫肿胀的脸颊,似乎稍微好转了点。
用刀划出的轻微血痕转瞬间消失不见,她的指尖再次回归平滑。
瑶姬没犹豫,这次,将血痕拉得更大了些。
不过片刻间,梓欣的脸,果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肿,逐渐恢复成原本可爱的模样。
见效了。
瑶姬将手指压在锋利的刀刃上,感受着丝丝缕缕的痛楚,眸中泛出冰冷的光。
这种奇妙的感觉,得让那位三公主,好好体验一下才行。
* * *
赵首领在院内局促不安地转来转去,领下这差事的时候,他曾跟圣上夸下海口,确保瑶姬姑娘绝对不会出半点岔子。
可这才几天,人就进了三公主的宫,还受到了此等惊吓。
若圣上当真怪罪下来,他这失职的过错算是跑不了了。
正忧虑间,只见那门豁然被推开,瑶姬招手将他唤道近前,询问了下绥廉王目前的行踪。
得知孙太后的病又加重了几分,正在重华殿尽孝时,也未抱怨什么。
只是让他尽快出宫,去寻梓欣的家里人,只找母亲或者姐妹来,务必要在天黑之前赶回来。
赵首领跟那些瞧病的太医聊过几句,知道那名叫梓欣的宫女,可能已经时日不多了。
让亲人来看最后一眼,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连忙应下,派下属火速赶往梓欣家中。
不过才花费了一个时辰,便将她母亲尤氏带了来。
瑶姬客气将其让到屋内,再次将所有人关在门外。
没过多时,便听里面传出悲戚的哭喊声。
赵首领听得心中发酸,天底下哪个做母亲的,能经受得住亲骨肉变成这幅惨样啊。
里面的哭声断断续续,能隐约听见是瑶姬在好言劝慰。
过了会子,总算是消停了。
这么大的事,恐怕早就被那些喜爱嚼舌之人传到绥廉王的面前。
按理来讲,圣上每每去重华殿探望,都要待足三、四个时辰才肯离开。
今日到来得挺早,在天黑前,便阴沉着脸过来了。
赵首领咽咽口水,率先在地上长跪不起,憋了一肚子的认罪言辞,却没排上用场。
绥廉王不过阴鸷地瞪了他一眼,便连门都未敲,径直入了宫内。
和一干属下交换着眼色,众侍卫决定,还是继续跪着比较好。
天佑苍生,但愿他们的性命能得以保存。
* * *
绥廉王步子迈得飞快,进门时,甚至带起了一阵不小的风。
梓欣正靠坐在榻上,尤氏与瑶姬坐在旁边,低声跟她说着话。
见圣上突至,尤氏登时慌了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惶恐问安。
瑶姬伸手,将想强撑着下地的梓欣重新扶回去,示意她不要乱动。
绥廉王皱眉,似乎不想在这间屋子里看到生人:“尔等,退下!”
“圣上,不妨事的。”瑶姬起身相迎,本想安抚住他的情绪,却忽然察觉到,褚裕和的神色有点不太对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