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久抱着被子看了会儿空荡荡的身边,轻声地说道,“晚安。”
距离半个城的王府,正房内,伺候的人大气也不敢喘,不是因为有什么紧要事情悬在脑袋上,而是空坐在堂上的王爷有些吓人。公子不过是一夜不在,大家就好想好想好想,如果公子在,王爷那肯定是有个笑脸的,哪里像现在这般冷漠如冰,快把大家伙儿吓死了。
忽然,王爷动了起来,屏气凝神的侍从们赶紧儿做出反应,紧着神经等王爷的吩咐。
王爷谁都没有喊,直接往院子外面走。陈松延反应过来,连忙跟了上去,他知道王爷是去做什么的,苦口婆心地劝着,“我的王爷啊,你可不能够去看公子,按照规矩,新婚前见面是不吉利的,蔡娘子千叮咛万嘱咐过,您一定一定不能够去。”
赵禛的脚步顿了顿,还是不管不顾地向前。
陈松延好说歹说都没有用,闭了闭眼睛,准备拦腰抱住王爷。
“咳咳。” 巷子里传来了沈千户的咳嗽声,他走出几步走进了亮光处,有着疤痕的脸扯出的笑容看起来显得狰狞,“王爷,咱爷俩去喝一杯。”
第125章 开荒第一二五天
今夜月色不错, 有鱼鳞状的云点缀苍穹,边缘处镶嵌着月辉,似嫦娥拖拽在身后的裙摆, 冷艳的美丽。
六月的天, 温度适宜,屋顶上有小风徐徐,除去了白日的燥热和心底的焦灼。
一人一壶酒, 称不上佳酿, 胜在不是月下独酌、对影成三人,舅甥两个自顾自浅尝着,没有言语, 任由无影的风从东边吹来后吹向西边。
月上中天, 终于有了夜晚第一句话。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那么点儿大, 裹在襁褓中,是刚满了月。我拿着手掌在你身上比划,惊讶地和我娘说,怎么这么小,像小猫一样。被我娘打了一下,就差拽着我的耳朵说:龙子风孙的,是你瞎说的吗!等你长大点了,能跑能跳、会说会闹, 用民间的话说人厌狗嫌的年纪,上房揭瓦、下水摸鱼, 宫里面关不住你。先帝宠你,容许我带你出宫到处玩耍, 我就扛着六七岁的你在京中各处走动, 很是见识了不少东西。”
沈长年仰头狠喝了一口酒, 那时候他也年轻,混像个纨绔子弟,没得带坏了小小年纪的赵禛。
他失笑地摇摇头,“还好你自己争气,没跟我学坏。”
“你也没带我去一些污糟之处。”
沈长年大笑着说,“我带你去勾栏瓦子看杂书、听唱曲儿、押斗鸡、观相扑……就差去行院看看那些个行首大家了。”
赵禛莞尔,“不等阿娘出手,外婆先打断你的腿。”
沈长年怅然地说,“是啊,那时候日子真畅快,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怎么折腾人就怎么折腾人,痛快。再后来点,你长大了,我也成家了,舅甥两个就玩不到一块儿去喽,几月见一次都是正常。”
“你被安排了军中职务。”
“不过一个闲职,关关脚的。”沈长年说,“再后来,咱就来了幽州,奶奶的,刚开始那日子是真他娘的难过,杀不光的鞑子和蚂蚱一样。幽州、靖州、单州明明是边陲之处,各种势力竟然盘根错节,差点咱就栽了。”
他摸了下自己的脸,疤痕就是遭人算计留下的——鞑子来犯,不想着一起抗敌,竟然还窝里斗、背后捅刀子,使计陷他们于险境。
赵禛眼神暗了暗,舅舅脸上的疤是为了救他而来,当时整张脸血肉模糊、骨肉脱离,血咕咕向外冒,眼看着是没法活了……“舅舅。”酒壶往舅舅处送了送。
沈长年拿着酒壶碰上,清脆的声响,“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也别觉得有啥愧疚的,我心甘情愿。”
赵禛仰头喝下浊酒。
一切都在酒里。
喝到酩酊大醉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一壶一壶的酒下去,把舅舅喝得半醉赵禛完全可以做到。沈长年被侍从扶着,两条腿软得一塌糊涂,脸上醉红一片,但还是口齿不清地说:“你可不准去找小九,我可是接了命令的,你要是去了我娘子饶不了我,嗝,你可不准去啊。不准去啊。不准去……”
沈长年被人架走了,嘴巴上一直嘀嘀咕咕,说着不准去之类的话。
赵禛看着舅舅走远,他就算是没有喝醉,依旧觉得有些头疼,他转身走出几步,发现身后一直跟着人,那人肯定是陈松延。冷漠地扭头看过去,赵禛看到一张讨好谄媚的脸,陈松延喊着,“王爷,回屋休息吧,明儿个还要早起。”
别看陈松延现在还能说话,其实心里面一直在打鼓,咚咚咚的,紧张得要死。
赵禛定定地看着陈松延,陈松延是越来越紧张,就在陈松延决定豁出去跪下的时候,赵禛调转了方向往正院走去。陈松延重重地松了一口气,连忙追上去,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另一边,走远的沈长年人醉了心里面还有点清醒,提着头劝阻的危险感始终弥漫在心头……随着外甥掌权日久、权柄日重,给人感觉更具威严。真以为王爷或孤独一生,或为利益联姻,反正不会为了情爱成婚。没想到半路冒出来一个来路不明、无任何家世依靠的杨久,就这么走到了一处。也因为此,幽州三地许多官员、军中许多将领“伴君如伴虎”的人人自危忽然就少了许多,大家伙儿私底下说:感觉王爷这么着有人味儿了。
对,人味儿了。
不是冷漠刻骨的杀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