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一部分魔气不甘地旋转收缩,直至缩成瞳孔中的一个小点,如同蛰伏在暗中的毒蛇。
谢时的长睫微微颤动,像是忽闪的蝴蝶,随即归为平静。
韩昭退后一步,仔细端详他的眼睛。
魔气被拔除大部分,却还有一丝附着在他的瞳仁上,真阳丹气虽然强,但也不能消除他内心的心魔。
“谢真人的眼睛,只要再休息个十天半月就无碍了。”韩昭摇摇头,“只是这方法终归是治标不治本。”
心魔还在,魔气就像是被火烧尽的野草,只要根还活着,就会源源不断地产生。
她意味深长地道:“真人近日来要少用心法剑诀,对眼睛恢复大有裨益,如果强行运转真气,这真阳丹气可就白费了。不过依我说... ...真人还是应该早些除掉心魔为妙。”
韩昭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心魔,能困住这位天生道体的谢真人呢?
谢时点点头,他长睫微垂,很难从面如冰霜似的表情上揣测出什么。
韩昭在心中暗暗腹诽:这个人,过了三百年还是这个硬邦邦的倔强脾气。
其实谢时不是个很难理解的人。他的思维就像刀锋一般,笔直的通向终点,斩断前方路上的一切障碍。
他已经决定的事情,无论旁人如何思考,如何行动,都不能影响分毫。
“我该如何谢你?”前方的白衣剑修忽然开口道,他微微侧过身,面对韩昭的方向,脸上的表情认真。
当然是和我一起赶紧走完原著的剧情,然后成就大道,放我自由啊!
不过这话韩昭也只能在心里说说,她唯一优势就是原著,现在又不知道谢时的心魔到底是怎么形成的,也不敢轻举妄动,改变原著就不好了。
为了维持一名逐利的散修人设,还得仔细思考从谢时那里要到点什么。谢时真人的感谢极其珍贵,可不是一名小小的散修能拒绝的。
韩昭想了想,笑道:“我虽然习剑,可还是走的是有情道的路子,虽然想要真人的功法秘籍,但无情道的功法大抵是于我无用的。”
“谢真人,可否给我一个承诺?”
“承诺?”
“具体的内容我还没想好,不过待有朝一日想到了,还希望谢真人能记起今日云水小界里携手共助的经历。”
修士的承诺,均受天道承认,绝对不能违背,因此十分珍贵。
一个承诺可大可小。小可以从蓬莱剑宗中得到珍贵的功法秘籍;大,甚至可以从谢时的剑下换取一个人的性命。
“好,”谢时没有一丝迟疑,他淡淡地答道:“我答应你。”
“那就多谢真人了。”
韩昭的心情很不错,从谢时这里一个无条件的承诺,总算不虚云水小界此行。
“真人是要回蓬莱剑宗吗?”韩昭笑眯眯地说道,“我和真人不顺路,麻烦真人把我带出云水小界,然后找个地方放下就好。”
一城红衣的马甲不能这么快就脱掉,韩昭决定和谢时分开,换一条路去蓬莱剑宗。
如果顾渊舟他们被营救顺利的话,他应该早就和韩氏弟子们一起到蓬莱剑宗了。
谢时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要离开云水小界,最好的方法就是用谢时的剑意。
韩昭眯起眼睛,谢时的剑意,仅仅是顾渊舟控制的一丝,就能够从云水小界中打开一条生路。
他本人的剑意,必定要比顾渊舟手中的强大得多。
谢时站在船首,他没有出剑,只用手遥遥地往远处一指。
随着手指去的方向,天际忽然响起隐隐的闷雷声。
小舟下方的水猛然震颤起来,像是滚沸的热汤。黑云堆积,在上方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云水小界在颤抖,无数在水中潜伏的妖物邪祟争相逃跑远离,它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个恐怖的存在即将降临。
谢时的手中无剑,观其剑意,又似已然出剑。
寒芒乍起,一道剑光初出鸿蒙,如同奔流的星光,又像洗炼的银河。
时间仿佛就在此刻静止了。
“咔擦。”
云水小界的边缘忽然响起瓷器的碎裂声。从天空到大湖,空间被一点点的剥离下来,化作满天的星屑,直至消失不见。
这就是谢时如今的境界。
他是此世间唯一能做到无我无剑的剑修,也是真真正正的,天下第一人。
韩昭站在船头,红衣的衣摆猎猎作响,剑光如同洪流一样淹没了她。
她不觉得光芒刺眼,轻轻地向前踏出一步。
湿润的晚风微微拂过,一道璀璨的银河闪烁,横贯暗蓝的天穹。
三百年未见的景色,如此真实,又如此美丽。
“真人,看啊,”韩昭微笑,她抬起手,仿佛要掬起倾泄的星光,“是真正的银河。”
“嗯。”谢时淡淡地回应。
他的眼睛还暂时不能视物,那大概是个极美的景色。
但听到她快乐的笑声,就仿佛那道熠熠的星河真正落入眼了。
第10章
韩昭和谢时从云水小界中脱身,出现的地方是一片树林。
云水小界常年在天上到处飞,行踪不定,一会出现在魔域上方,一会又出现在极北,因此乍一看还真不知道此时此刻身居何处。
风吹过树梢,发出温柔的沙沙声响,在草地中偶然有几声虫鸣,月光洒满人间。
韩昭站在月光下,仰着头,仿佛在若有所思。
谢时一身白衣,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而后淡淡开口道:“事情已经了结。你若有事,去蓬莱剑宗寻我即可。”
“如此,你我就此别过。”说罢,他干脆地转身就要走。
“等等!”韩昭回头,有些焦急地唤道:“谢真人,请稍等一下!”
“何事?”谢时停下脚步,转头又看向她。
清朗的月光下,更显得他的五官深刻明晰,身形肃肃。谢时的薄唇微微抿起,似是有些疑惑的样子。
我们刚才还是一起同生共死的同志啊!果然是无情道,一出小界就和不认识了一样,韩昭腹诽。
不过原著中谢时的脾性也是这样,他是可以是一名合格的修士、徒弟、剑宗的大师兄,也一定是未来称职的蓬莱剑宗掌门。
但他唯一不能成就的就是亲密关系,无论是朋友,亦或是爱人。
“谢真人,”韩昭的表情严肃,“您知道这里是哪儿吗?”
谢时:... ...
他迟疑了一会,问道:“你刚才,没有看到星座吗?”
谁会在观景的时候顺便计算自己的位置啊!
“没有,我不会看星向,”韩昭拒绝得干脆,“只是在感叹人间界的美丽罢了。”
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感慨:“好像有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了。”
一城红衣很久没有去过人间界吗?
无怪她会喜欢这样的景色。谢时垂下眼帘,想。
散修虽然自由,但没有世家和宗门的支持,修行之路坎坷,经常折返于九域十洲之间,四海云游,居无定所。
谢时道:“北斗斗柄西指三刻度,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应该在玄洲。”
玄洲位于北方,紧邻极北魔域,也是一方修仙大洲。
不过因为离极情宗太近,玄洲内不仅有魔修,还有为数众多的妖族,这里一向是极情宗门人外出历练的第一站。
名门正派在玄州也讨不到什么便宜,因此玄州在明面上属于中立阵营。
看来殷无安的计策就是运用云水小界,将谢时一举送到极情宗的大本营去。
“真人现在最好不要使用灵力吧,你准备怎么回到剑宗?”韩昭的脸上带着笑意,问。
玄洲离蓬莱可不止有万万里远,谢时用术法当然可以半日就到,但他现在刚用真阳丹气压制眼中的魔气,不好运行真气。
韩昭猜谢时一定会去往玄州崇山书院,借用他们的传送阵。
“我要南下,去崇山书院。”谢时果然这样回答,他淡淡道,“崇山书院和蓬莱一向交好,他们的山门内有传送大阵。”
“谢真人,我能和你一起去吗?”韩昭眨眨眼,“我本来是瀛洲人士,正好和蓬莱剑宗离的近。”
最关键的一点是,韩昭没钱且穷,准确地说是没有灵石。
如果不用崇山书院直达蓬莱的传送阵,那就只能用洲与洲之间的传送阵了。玄州和蓬莱中间可隔了不止一个洲,传送阵的费用都能让韩昭破产。
韩氏对韩昭一向抠门极了,给的灵石还不够平日里修炼用的。
“瀛洲... ...”谢时似是想到了些什么,月光撒在剑修的肩头,如同附上一层洁白的霜雪。
“怎么?”韩昭的心下一紧,她的声音平静,笑着问道,“谢真人在瀛洲有故人吗?”
三百年前,谢时与阿昭相识相知相认的地方... ...正是瀛洲人间界的西南方。
故人吗... ...算是罢。
谢时摇了摇头,他的神情淡淡:“我们走罢。”
“多谢真人!”韩昭在心中呼出一口气,还好没掉马。
这下好了,她喜上眉梢,能省下几百枚灵石呢!
山路崎岖静谧,两人如同飞鸿踏雪,脚步落在地上没有一丝声音。
“对了真人,”韩昭跟在谢时的后面,严肃道,“在云水小界里,你不是说要给我一个承诺吗?”
“何事?”
“带我去崇山书院这件事,可不能算在承诺里面。”她自顾自地说,“那可是剑宗谢真人的承诺哎!浪费在在引路上,天下修士都会嘲笑我的。”
“.... ...不会,放心。”
谢时走在前面,没有回头。
不知道是不是此夜星光明亮,月光太过温柔。
韩昭总感觉这位冰冷的剑宗大师兄嘴角,好像含着一丝笑意呢。
*
这一走,便是几天。
玄洲多山,耕地少,人烟也就稀少,一路上别说大的城镇,连行人的影子都没有。
韩昭和谢时没有运行真气加快脚程,谢时从袖中取出两张符马,符马一落地就变成寻常马匹大小,骑上便可以日行千里。
符马既不用喂食喂水,也不用休息,实在是居家旅行,出门必备的良品。
可惜这样的术法也只有蓬莱剑宗有,上面还设置了禁制,韩昭本来想学习一下,也只好作罢。
第四日清晨,谢时忽然停下脚步,他看向草地上的一株作物,道:“前方应该有人烟。”
韩昭看去,果然是一颗碧色的黍苗。
她翻身下了符马,伸了个懒腰:“总算见到人了!我们可以去人家里讨点吃的,最近吃兔子肉都吃腻了。”
韩昭进入云水小界事发突然,没有带上食物,而谢时早就已经辟谷,因此两个人走路的时候才发现一件重要的事:
那就是没有吃的,还没有水。
谢时辟谷不用吃饭,韩昭可是需要吃喝啊。
韩昭只好拿着看不见,钻进林子里打猎。
本来看不见表示,能够被使用还是很兴奋的。在韩昭用它切肉,砍树枝,顺便穿成烤串之后,它直接把自己装成一柄凡间的剑,一声不吭了。
韩昭每次做好吃的,出于礼貌,总会分给谢时一点。
谢时也礼貌性地尝了尝,之后韩昭就要负责两个人的食物,由谢真人负责打猎。
谢时把符马收进袖中,“我们前方开始步行吧。”
韩昭点点头,干脆地道:“也好。”
尽管九域十洲之内修仙者众多,但在大部分的凡人眼里,修士与他们太过遥远,并没有什么关系,有些人终其一生也不会见到一名修仙者。
那海上的仙山,求仙证道,对于许多人不过是个传说罢了。
因此修士行走人间界,应该少使用术法,避免影响到人间的生活。
继续往前走,路由一人宽窄逐渐变成能两人并行,土地平旷,屋舍俨然,远处还有小点似的农人在田间耕作,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道路的尽头是一方村落,看规模约莫有百户人家,算是一个大村了。
村口立着一颗巨大的槐树,树下有一块石磨,有三三两两的孩童围在磨旁边嬉闹,见到韩昭和谢时的身影,纷纷鸟兽作散。
几个孩子藏在老槐树的身后,吸着鼻涕,大胆地冲着他们瞧。
韩昭对着孩子们笑笑:“这里应该很久都没有生人来了。”
谢时点点头,低声道:“我们找一个人家借宿。”
在野地里露宿几天,韩昭和谢时也不是对居住条件有高要求的人,两人随便选了村口的一户人家。
韩昭敲敲这户人家的门:“请问有人吗?”
篱笆墙内的鸡咕咕地叫了几声,过了好一会,才有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谁啊?”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名老汉半掩着门探出头来,他看到门口站着的谢时,脸上露出警惕的神情。
韩昭迅速上前一步,把谢时掩护到身后,以免他冷冰冰的神情吓到这名老人。
她笑眯眯地道:“老丈,我们从瀛洲来,是两名旅人,在这大山里迷路了。能否用银子换得在您家借宿一晚,歇歇脚再走?”
老汉的眼睛扫过谢时腰间的剑,忽然激动地道:“你们... ...你们莫不是仙师吗!”
韩昭摇摇头:“不是。只不过我们两个行走江湖,需要武器防身罢了。”
“哦... ...原来是游侠儿。”老汉喃喃道,他的神情倏然变得复杂起来,“游侠儿也好... ...游侠儿也好啊。”
他敞开门:“你们进来吧。”
院内有两三进泥土做的房屋,门口有一个牛棚,小院虽小,但被整理得十分整洁。
老丈对着屋内喊道:“阿芊,有客人来了!”
“知道了,爷爷!”房屋内传来少女清脆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