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见欢喜不说话,只是笑了一声,急地抓住欢喜的胳膊就要往回走。
“长生。”欢喜开口,“那天,你不是听到那警长说得话了麽?‘顾默秋那厮被打地皮开肉绽还死不认罪’,我们等得了,默秋等不了了。我……我,没关系的。”
长生松开手,这些日子所遇到一切,几乎就要打倒眼前这个仅仅六岁的孩子,他双眼通红,仍想拦着欢喜,却也知道师傅等不了了,“欢喜姐姐,你答应我,若事成以后,不要寻死,无论欢喜姐姐变成什么样子,长生都会奉养姐姐!”说完,双膝跪地,朝着欢喜磕了一个响头。
“傻孩子。”欢喜一怔,心下酸涩不已,将长生扶了起来,郑重地说道:“好,我答应长生,一定活着回来。”
不远处,一对男女正看着街上的欢喜和长生,男子摇摇头,随后朝身后摆摆手,只见一个小厮出现在二人面前。
“二少爷,有何事需要在下去做?”小厮拱手作揖。
“红十三姑娘现在何处?”谢豫清拢紧毓熙围在脖颈上的狐皮毛领,漫不经心的问道。
“回二少爷,红十三姑娘此刻正在少帅府。”小厮回道。
“附耳过来。”
“是。”
谢豫清在小厮耳边低语几句,见小厮点点头,便转过身子,将温热的双手捂在毓熙的耳边,“本就不愿你出来,你偏偏跟着,又不戴上帽子,若是染上风寒,可是要日日喝上两碗汤药,到时候就算你叫上舅哥来求情也没用。”
毓熙一听喝药立马蹙起眉头,连连摇头,随后又想起什么,小心拉起谢豫清的袖子,小声说道:“二少爷,我们去找哥哥罢!”
“你叫我什么?”谢豫清面色如常,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莫不是……
“豫清,我们去找哥哥罢,好不好?”
“好,别跑,路上滑!”
欢喜站在袁府前,正要走进院子里,却不想迎头撞上一个姑娘,那姑娘脚下不稳,险些跌坐在地上,亏得身后的丫鬟即使上前扶住她。
“对不住,我并未有心冲撞姑娘……”欢喜忙走上前,伸出手想要搀扶那姑娘,却不想被她的丫鬟一掌拍开。
“这还不是有心?你还想如何?!”小丫鬟气的双颊鼓鼓,像是要活剥了欢喜一般。
“好了,石榴,平日是我惯坏你了,怎可如此咄咄逼人?”那姑娘嗔怪地看了一眼名叫石榴的小丫鬟,眉目间自是风情万种,偏生得极美,胭红色旗袍衬的体态婀娜,双肩披着一条皮毛极佳的白狐披肩,波浪纹发髻更是摩登十足,活脱脱一朵人间富贵花。
欢喜一时竟被那姑娘的容貌迷了眼,在她的轻笑声中回了神,欢喜红了脸,又想起此番来这儿的目的,脸又变得惨白,转身就要离开,刚迈出一步,便被那姑娘叫住。
“若我没猜错的话,姑娘便是前几日大闹盛景戏院的欢喜姑娘罢。”
“姑娘如何得知?”欢喜一听这话,立马回头问道。
那姑娘还未回答,反倒是石榴忍不住说道:“整个北平城哪个不知哪个不晓?被顾老板赎回来的欢喜姑娘,为了顾老板大闹盛景戏院,还砸断了一个戏子的三根手指,当真泼辣地很呢!”
“石榴!”姑娘喝道。
石榴瞧着自家姑娘似是生了气,扁了扁嘴巴,低下头不再说话。
“让您见笑了,石榴年纪小,嘴上没个把门,有什么冒犯欢喜姑娘的地方,还望欢喜姑娘多多见谅。”姑娘笑着拢了拢耳边的发丝,忽而想起什么来着,杏眼微瞪,“瞧我这记性,和欢喜姑娘说了这会儿子话,竟忘了自报家门,我姓红,家里排行十三,妈妈和外人都叫我红十三姑娘,日后有缘,若欢喜姑娘不嫌弃我身在欢场,可常来天香楼小聚,我定当好生招待姑娘。”
红十三姑娘?原书里人气最高的角色!和顾默秋一样名动北平,是男主袁维钧的朱砂痣,虽然只有寥寥几笔描写她的文字,但是远比女主更受读者的欢迎,可是原书里红十三姑娘是在袁维钧和谢念莹成婚后才登场的,如今怎么提前了?欢喜望着红十三姑娘,再次迷了眼,只瞧着一团胭脂红朝着自己走来,素手轻抬,她半挽起的头发全部散乱,木簪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的清脆声音使欢喜清醒过来,她暗骂美色误人,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红十三姑娘便轻推她的背脊,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快去罢,我已为你铺好了路,进去只管丢掉无谓的廉耻,先下手,方能救人性命。欢喜,莫叫我失望。”
“你……”欢喜回过头,只看见红十三姑娘的背影,像是一团烈火,如此妖娆。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袁维钧一人坐在真皮沙发上,左手正把玩着原本别在腰间的□□,扳动扳机发出咔咔声,使得刚刚迈进房门的欢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强忍下心头的不安,低着头,边走边琢磨着方才红十三姑娘在她耳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袁维钧这头见眼前这个女子一直低头不语,本就没多少耐心,还想着他那笑面虎一样的未婚妻竟送给他这样无趣的人,想要把这女子打发出去,又想起红十三姑娘同他说的话,只好咳嗽一声,不耐地开口:“你是何人?上门求见所为何事?”
听到袁维钧的声音,欢喜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可想到还关在大牢里的顾默秋,和红十三姑娘的那句‘先下手,方能救人性命。’,她猛地抬起头,抬起手把披散的头发整理好拢到耳后,露出小白花一样的脸庞,“民女欢喜,今日前来有事请少帅相助,盛景戏院的顾老板被人陷害杀了谢大少爷,如今身陷囹圄,民女曾受过顾老板的恩惠,岂能坐视不理,谢三小姐给民女指了条明路,让民女求助于少帅。还望少帅救顾老板一命!”
袁维钧嗤笑一声,暗笑谢念莹打的一手好算盘,既除了眼前这个女子,又能坏了自己在北平的名声,一箭双雕倒是耍的明白,他放下手里的枪,双手抱胸,问道:“哦?谢三小姐指了明路?死的人可是她的胞兄,你怎知她给你指的不是一条死路?”说完又仔细端详了欢喜片刻,心下存了几分可惜,这模样倒是有几分像他的生母,可又不能拐到手,着实可惜了。
欢喜愣住,心知光靠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是不能让袁维钧帮忙救出顾默秋,她暗吸一口气,一边解开身上的盘扣,一边朝着袁维钧走去,走到他面前时,湖蓝色的旗袍应声落地,上身仅仅一条藏青色的肚兜蔽体,“少帅若能救出顾老板,民女愿意此生追随少帅,生死不离!”只听得袁维钧艰难咽下一口唾沫,欢喜心里暗道成了,谁承想原书里风流成性,尤其钟爱小白花的袁维钧下一个动作竟不是扑倒她,而是捡起落在地上的旗袍,披到她的身上,眼神更是半分不落在她的身上,如此君子做派,反倒让欢喜以为他才是那个被穿书的人。
许是欢喜脸上的惊讶过于直白,袁维钧赶忙向后退了半步,背过身去,说:“欢喜姑娘大可不必如此委屈自己,我袁某人虽花名在外,却并不是什么人都沾。姑娘来之前,红儿已告诉我,你与顾老板两情相悦,已定终身,我若今日要了你,想必姑娘也是心在顾老板那里,袁某本就杀孽深重,要是再拆散一段有情人,日后倒是真真地要下十八层地狱了。”
“少帅……”欢喜拢紧衣袍还想再进一步,却被袁维钧喝退。
“你莫要过来!”袁维钧攥紧手指,叹了口气,“我并非良善,也并非对姑娘没有念想,今日我答应姑娘会救顾老板,定然说到做到,还望欢喜姑娘穿好衣袍,速速离去罢!”
北平饭店。
“今日的事情多谢红十三姑娘了,改日我会去天香楼帮姑娘赎身,令尊的案子不日便会真相大白,姑娘也该回到原来的生活。”谢豫清深鞠一躬,对于红十三姑娘眼里的某种情绪只当没有发现。
“应是我该谢谢先生,多亏了先生,家父的冤案才能得以昭雪,只是,先生不必替我赎身,从前的洪司玉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人只是红十三,眼下时辰不早了,红十三先行告退。”红十三姑娘福了福身子,带着石榴离开,她听到身后佟毓熙正在谢豫清身边撒娇,而她只能挺直脊背,踏着零星的灯火,坚定地迈进黑暗之中。
“姑娘,为何不让谢先生替您赎身?若不是当年洪家着了贼人的道儿,如今站在谢先生身边的人又怎会是佟家二小姐那个痴憨人?”石榴说到恨处,气得直跳脚。
“石榴!不得无礼!”红十三姑娘终是维持不住自身的坚定,怒喊了一声,便是没有佟毓熙,没有洪家的败落,谢豫清身边的人也不会是自己,又何况如今她身在欢场家世凋零,她的心上人,从未认真瞧过她一眼,泪水模糊了视线,恰好踩到一颗石子,眼见着就要摔倒,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揽住腰肢,免于摔伤之苦。
“姑娘!”石榴一声惊呼,“你这登徒子!还不快快放……放开我们姑娘!呃,少帅?”
袁维钧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对眼前的女子如此挂念,方才看见她伤心流泪,他竟心生怜惜,不对,他喜欢的应当是他生母那种娇娇弱弱的菟丝花,怎会对红十三这种人间富贵花动了心思?想着袁维钧松开了挽着红十三姑娘腰肢的手,默默护送着她们主仆二人,直到她们回了天香楼。
“洪司玉,倒是个好名字。”袁维钧看着红十三姑娘远去的背影,低声说道,随后又想起什么,摘下手上的白玉扳指,抬手唤来一个副官,“进去告诉天香楼的鸨妈妈,红十三姑娘,我包下了,日后不许她接客,这一个扳指不够,明日便去袁府账房支钱。”
“少帅,大帅要是知道,您未成婚就出钱包了一个妓子,这……”副官支支吾吾,不敢伸手去接白玉扳指。
“少废话!让你去就去!”
“是!”
第十六章
悦来庄的某个雅间。
谢念莹食指轻扣着黄梨木桌案,她在等着欢喜被袁维钧收入房中的好消息,桂香站在一旁,只望着地面出神,这时,一个身披熊皮大氅的军官推门而入,身后的小兵止住步子,关上了雅间的门。那军官眉头紧蹙,两指快速解开熊皮大氅的带子,扔到桂香的身上,皮靴踏在地面上嗒嗒作响,他三步并作两步将谢念莹揽进怀里,深深嗅着她身上的暖香,叹了口气:“谢三小姐,您的念想怕是落空了。”
谢念莹一怔,似是不敢相信,猛地转过身子,死死揪住军官的领子,眼里翻滚着浓重的恨意:“我盼着的事儿,竟一件都没成?张副官,你耍我麽?”
张副官瞧着谢念莹此时有些疯魔的样子,忍不住嗤笑一声,牵起谢念莹一只纤细的手放在嘴边,轻吻了一下,“谢三小姐,未来的少帅夫人!若是少帅见你此刻的样子,怕是要连夜打包行李回盛京罢。”
桂香眼中闪过一丝情绪,像是怕被旁人察觉,赶忙低下头去,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
谢念莹听到张副官的话,先是看了眼低着头的桂香,随后轻咳一声,取下别在衣襟处的帕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热汗,笑着说道:“瞧我,倒是被这悦来庄的热气熏了脑袋,若有得罪张副官之处,还望张副官海涵。”
“无妨,谢三小姐是大家闺秀,我瞧着倒是招人疼的很。”张副官摘下军帽放在桌案上,“原本这事儿十足十能成,谁承想,半路杀出来个红十三姑娘,将欢喜姑娘和顾老板的种种过往说得清楚,倒是让少帅忍痛割爱了。而顾老板那儿,对不住,警署似是在保他,说是真凶已投案自首,不宜探视。”
“红十三,洪司玉!”谢念莹咬着牙从嘴里吐出这个名字,若说上辈子她悲剧的开始,就是从袁维钧遇到红十三开始的,红十三倒是死的早,成了袁维钧的朱砂痣,连带着她生的庶子都格外被袁维钧看重,自己因为被冷落,和眼前的张副官有了私情,被袁维钧一枪打死,没想到这辈子自己都重生了,还是让那贱人遇到了袁维钧,“张副官没找人毁了她的清白麽?!”
“三小姐怕是不知道,少帅护了红十三姑娘一路,末了还吩咐廖副官让天香楼的鸨妈妈不许红十三姑娘接客。下官实在是没有下手的机会,听闻那妓子虽是天香楼的花魁,可有人护着,还是个清倌呐。”张副官心下闪过可惜,面上却笑着抢过方才谢念莹擦过额角的帕子,手指摩挲着帕子上绣的富贵牡丹,忍不住再次把谢念莹搂进怀里香了一口,才心满意足地穿上熊皮大氅离去。
不多时,只听着雅间里传来一声女子凄厉的叫声,伴随着一阵瓷器落地的脆响,刺耳极了。
门外传来钥匙转动锁芯的声音,顾默秋躺在铺着稻草的地上,并未挪动半分,距离他被抓进警署已五日有余,在警署里却像过了五年之久,他怕欢喜会为了救她做出傻事,也怕长生年幼被人欺负,忧思过重,如今竟精神头差了许多,萎成一团。
“顾默秋,梅先生来看你了,快起来!”那日拘捕顾默秋的队长正站在牢室门口,见顾默秋躺在地上萎成一团的模样,忍不住皱紧眉头,想要上前踢他两脚,却又想到这戏子是萍嫂子闺女的相好,生生忍了下来。
顾默秋一听到“梅先生”三个字愣了一刻,随后激动地撑起身子站起来,却在站立的同时拉扯到了伤处,嘴上发出嘶嘶的抽痛声,他抬起头,青色大褂上带着条条血痕,发丝凌乱,嘴角还带着一块乌青,虽狼狈的很,但内里温良儒厚分毫未减。顾默秋张开嘴巴,忽而想起自己如今的落魄模样,半天没说出来一个字。
梅先生似是察觉到顾默秋的窘迫,先是朝顾默秋作揖,得到回礼后方才笑道:“早听闻北平第一名角顾老板最是温良儒厚,今日一见,才知友人所言非虚。”
“先生谬赞了,在您跟前,默秋万万担不起北平第一名角这称呼的。”顾默秋再行一礼,“我从未想过会在这里见到先生,想必唐突了先生,若日后默秋还有机会走出这里,必在悦来庄订一桌席面好生招待先生一番。”
“哈哈哈,那可说准了,我梅某人可是挑嘴的很啊。”梅先生大笑起来,转过身子对着身后的两个小厮说道:“今个我倒是成了报喜鸟了,你们两个快扶着顾老板,咱们一起出去罢。”
顾默秋双眼微瞪,似是不敢相信,看了看一旁的队长,“警长,这是何意?”
“算你小子福大命大,真凶已在今日辰时投案自首,如今正在审讯之中,你现在可以回去了。”队长松了一口气,还好对顾默秋只用了一日的刑,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怕是以后没法和萍嫂子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