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喜含笑转过头,瞥见欢喜额头上的血迹,脸上顿时没了笑意,疾步走到欢喜身边,瞧着身上没有别的伤痕,松了口气,“欢喜,你又惹祸了?前日从林府回来便哭,这两日又恍恍惚惚的,告诉阿姐,是谁欺负你了吗?”
欢喜摇摇头,她怎么能把庆喜拉下这浑水之中,只将怀里的甜瓜放到庆喜手中,又想起徐来福的警告,思忖了片刻,开口道,“阿姐,我无事,前日不过是听了林府的婆子下人讲起林夫人的事儿,心里有些感慨罢了。”
“你这丫头还敢唬我们!”吉祥忍不住说道,余光看见庆喜朝她摇摇头,仍是不解气,“今个去盛景戏院,不巧碰到林家那纨绔,同我和庆喜说了前日你差点被人……”
“吉祥!”庆喜瞧着欢喜的脸突然变得惨白,心里发疼,只得截住吉祥的话头,“阿姐没有怪你的意思,怪只怪阿姐没能耐,不能护着你。”说着,低头坐下,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哭什么?欢喜,前日林家那纨绔也在场的,顾老板并不是要毁你清白之人,是他救了你,可……”吉祥瞧着这姐妹二人,一个低头垂泪,另一个面如白纸,挠挠头,忽而想到了什么,说道,“欢喜,你可不知,顾老板给的戏票是顶靠前的好位置,那小长生更是在戏院门口等候多时,就连上了台顾老板没瞧见你的身影,整个人都不似初初登台那般精神。哎,你去哪儿啊?”
“我去看顾老板的霸王别姬!”欢喜听着吉祥的话,心跳骤然加快,身子不收控制朝盛景戏院跑去,人啊,一旦知晓了真相,便会不由自主地向着心心念念的地方靠近,哪怕此时的欢喜并没有意识到内心的悸动到底代表着什么。
“哎!慢点跑!”吉祥愣了愣,随即扑哧一笑,朝着庆喜说道,“你瞧欢喜这丫头竟是急性子,怕是再过个两三年便能出门子了。”
盛景戏院。
长生臊眉耷眼地坐在戏院的石狮子旁,瞧了瞧正当空的日头,心里有些失望,“这都快晌午了,欢喜姐姐还没来。难不成……”
“呦,长生在这儿干嘛呐?难不成在等那谢三小姐麽?哈哈哈哈”兰蕊双手抱胸,靠在石狮子上,大声笑着。下一秒却被人揪着耳朵嗷嗷大叫起来,“是哪个混账东西揪着我的耳朵?还不快快放开!”
“欢喜姐姐!”长生见来人是欢喜,兴奋地蹦起来,还未等欢喜说话,便拉着欢喜的手朝戏台走去,欢喜没来得及好好教训兰蕊一番,便被半大的孩子拽着走,只得向兰蕊比额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气的兰蕊跺脚离去。
“欢喜姐姐,那日明明说好的霸王别姬巳时开场,师傅今日只演这一场,你午时才来,生生错过去了。莫不是谢府急事缠身?”长生的小脸上满是疑惑和不解。
欢喜哪好意思说因为自己不敢面对顾默秋才不敢来戏院听戏这样的话,只得点头称是,她现在只想见到顾默秋,哪怕看看脸也好。只瞧着原本人声鼎沸的前厅空无一人,戏台上只有顾默秋一人,他身着青灰色的褂袍,头发柔顺地垂在额前,剑眉星目熠熠生辉,好一个浊世佳公子。
“师傅,欢喜姐姐来了。”长生作揖行礼道。
欢喜瞧着戏台上的人缓缓朝她走来,她竟不知原来未扮戏装的顾默秋竟……竟生的如此好看,她望着他出了神,仿佛看见了小时候在她家门前跪着的那个好看的小哥哥,这是梦吧?
“欢喜姑娘这是说自己做了白日梦?”顾默秋听见欢喜的话,笑出来声音。
欢喜没想到自己会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有些懊恼自己竟看男人出了神,余光瞥见男人大笑时露出几颗糯米牙,不知不觉也随着男人笑了起来,只不过没笑几声,就牵动了额头上的伤口,疼得欢喜龇牙咧嘴,好不滑稽。
“怎得受了伤?长生,去拿药箱来!”顾默秋自然不会错过欢喜痛苦的表情,又看见她已经淤血的额头,心中一紧,便拉着欢喜入座,两人面对面,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奇怪。
“不碍事的,这便是我狗咬吕洞宾的报应罢。”欢喜挠挠头,“今日在府中听到一些对话,前日,是我错怪你了,还扇了你一耳光,你若实在恨得不行,那便打回来,我无碍的!”说完便闭上双眼,睫毛微抖,将主人的心情暴露的彻底。
顾默秋似乎被欢喜的举动吓了一跳,他从未遇到过如此生动俏丽的女孩,想起了那日瞧见猥琐男人扯开欢喜衣领的时候,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猥琐男人打跑。最后,顾默秋无奈的笑了笑。
欢喜闭着眼睛等了很久,刚要睁开双眼,头顶处却传来了手掌的温度,那人竟摸了她的头顶,轻轻地抚摸着,手掌所到之处带来一丝痒意。
“如此,便两清罢。”欢喜听到那人说道,小脸悄悄染上绯红。
作者有话要说:
“是心动啊,糟糕眼神躲不掉,对你莫名的心跳~”
某喜的脑子突然闪现出这首歌……
第七章
“师傅,徒儿把药箱拿来了!快给欢喜姐姐瞧瞧罢!”小长生提着药箱跑过来,将欢喜二人原本有些暧昧的气氛冲击的干干净净,见顾默秋把手放在欢喜头上,又想起了什么,边把自家师傅的手拿开边说道:“师傅怎的把手放在欢喜姐姐的头上?欢喜姐姐本就不高,师傅这手一放,怕是又要矮上几分了!”
顾默秋瞧了瞧身量刚及他胸口的欢喜,强忍笑意轻咳了一声,“哦?这倒是为师的不是了?”
“那是自然!”长生竟还认同的点点头,看到欢喜瞪他,又有些不解,“欢喜姐姐,你瞪我作什么?”
欢喜终是忍不住,揪着长生的小耳朵,别以为她没看到顾默秋强忍着笑意,“好你个长生,如今胆子肥了,还敢取笑你欢喜姐姐,看我好好不收拾你!”
欢喜动作间露出手腕的白色珠串,倒叫旁边笑着的顾默秋变了脸色,他瞧了瞧珠串,又瞧了瞧欢喜,似是确定了什么,将欢喜和长生拉开,“长生,一会儿兰蕊他们的戏就要开场了,你在台下要好生看着,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为师晚上教你。”说罢便拉着欢喜往后院走去。
“哎!顾老板,你要带我去哪?哎,顾默秋,你抱我作什么?”欢喜还未明白顾默秋为什么要带她来后院便被他抱在怀里,刚要挣扎,那人却带着一丝轻快的语气说道,“找到你了。”说完便松开怀抱,朝欢喜笑着。
欢喜一愣,心里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又垂头看了眼手腕上的珠串,心下有几分了然,又不好挑明,只得故作懵懂,“顾老板,方才你……”
“欢喜姑娘可还记得十多年前你曾给过一个少年肉包子?那少年的头发遮住眼睛,嘴角还有伤痕,一身破烂衣裳,好不狼狈。”
“自是记得,那日我随着念莹小姐和萍姨到集市,遇到一个快要晕倒的小哥哥,那小哥哥着实可怜,又生的好看,我便将萍姨赠与我的肉包子给了他,说来也巧,我这珠串原是两个,与那小哥哥分别后另一个便不见了。定是我马虎弄丢了罢。”欢喜说着不好意思地把玩着辫尾,心里却如大石沉了底,怪不得小说里顾默秋会为了谢念莹欣然赴死,而这谢念莹三番两次打量她的手腕,都是这珠串的缘故。
“欢喜姑娘瞧瞧是不是这个珠串?”
忽而一个同她手腕一模一样的珠串出现在她眼前,欢喜抬起头,只瞧着阳光下的顾默秋越发耀眼起来,光刺的她眼睛流出泪水,心里也有些抽痛,嘴里喃喃道,“你这傻子,竟是为了报恩,才丢了性命吗?”
“欢喜姑娘,你在说什么?”顾默秋问道。
“没……没什么。顾老板,能否为欢喜唱一曲霸王别姬?”欢喜回过神,忙背过身子,用衣袖擦擦眼角的泪水。
“咱们这姑娘老板的,叫的太过生分,不若这般,我叫你欢喜,你唤我默秋罢。你若答应,我便唱给你听。”顾默秋见欢喜背过身子,只当她是害羞,脸上带着一丝清浅的笑意。他原本做好了此生寻不到那小姑娘的准备,便是寻到了,日后也是认作妹妹报答恩情,可这人是欢喜的话,未必不是一段机缘。想到这里,顾默秋的心里泛起了丝丝甜意。
“这……这不合适罢……”欢喜似乎不敢相信,那人是在……撩她吗?转过身子刚要反驳,却又败在那人的目光里,“好罢,好罢,默秋真真是半分亏都不肯吃,真是败给你了。”
顾默秋见欢喜唤了他一声默秋,点头示意,两手做出甩袖的动作便交叠在胸前缓缓抬起,脸上未着一笔油彩,原本笑意盈盈的眸子也变得哀切,“大王啊。”这三个字唱出来,欢喜好像真的在顾默秋身边瞧见了威风凛凛的楚霸王,眼前这人倒是天生适合这个行当,若没有谢念莹在其中添乱,顾默秋一定会成为梅先生那般的人物。好在她让顾默秋瞧见了珠串,让谢念莹失了先机,这下他的悲剧应当改变了吧。欢喜想通以后,认真看着正在表演的顾默秋,心里竟生出些许畅快之意,“好!不愧是默秋!”
只不过两人并未发现,原本躺在床榻上的叶生年听到顾默秋的声音,拖着跛腿出来,却在看到欢喜的时候怔愣了好一会儿,“这姑娘长得竟有几分像义兄。”叶生年心想着,随即摇摇头,总是想起过往的旧事,他也是老了吧。
庆喜和吉祥又来到了盛景戏院,在大堂瞧了半天也没找到欢喜的身影,刚要往后台走去,店小二急忙拦住二人,“哎呦,两位姑娘,后台重地,切不可随意出入。”
“这位小哥,我们也是无心冒犯,只不过我那妹妹来戏院已有一个时辰,我这实在焦心的很,还望小哥通融一下。”庆喜焦急地瞧着后台的帘布,这欢喜出来已有一个时辰,她们须得在申时之前回去,迟了可是要受罚的。
“小哥放心,我们只寻人,不会耽搁后台的各位老板休息。”吉祥说道。
“这不合规矩。”店小二苦着一张脸,见有人向他们走来,便像见了救星一般,“顾管事,您可来了,这二位姑娘非要进后台寻人,这后台的哪位不是祖宗?您快劝劝二位姑娘莫生事端,小的先去招呼客人了。”
来人正是顾鸣,他对店小二点头,见店小二走远,便拉着庆喜上了二楼雅间门口,“庆喜,你怎的来了?是来寻我吗?”
“顾二,你少自作多情了,庆喜同我是来寻欢喜的。”被落下的吉祥倒也不在意,慢悠悠地说道。
“我还当是庆喜想我了,不过能多看庆喜几眼,我自是满足的。”顾鸣挠挠头,只对着庆喜时,才会露出憨憨的笑容。“方才我瞧见欢喜同我……顾老板一起,放心罢,过会儿,我叫长生把欢喜带过来,然后送你们一同回谢府。”
庆喜红着脸点头,见没有旁人,伸手轻轻拧了一下顾鸣腰间的软肉,嗔怒地瞪了他一眼。顾鸣反倒不在意,只是笑的越发憨傻。
吉祥看着两人的黏糊劲儿,扑哧一笑,打趣道,“倒是我在这儿煞风景了,用不用给你们腾个地儿?”
“吉祥!”庆喜跺跺脚,眼里净是羞恼。
不远处,谢念轩的手指攥成拳,眼里全是庆喜含羞带怯的脸庞,他从未见过庆喜如此模样,心下嫉妒得很,刚要上前把庆喜拉回来,却眼前一黑,耳边嗡嗡作响,险些支撑不住身子,半晌才恢复正常,再要上前,那三人早已不见了踪影,“该死!”谢念轩将拳头砸在刷着红漆的木柱子上,随后眼珠一转,朝盛景戏院的胡掌柜招手。
“谢大少,您找小的有什么吩咐?”胡掌柜对着谢念轩作揖。
“胡掌柜,这顾鸣在盛景戏院多久了?”谢念轩拿起小厮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额间的虚汗,原本整齐的发丝显得有些凌乱。
“回谢大少的话,顾鸣来戏院已有五年了,这后生踏实肯干,又脑筋活络,是个好苗子……”胡掌柜还以为谢大少问起顾鸣是要提拔他,心里正为顾鸣感到高兴。
谢念轩摆摆手,凤眸微挑,语气带着冷意,“我倒是觉得顾鸣这人不可用,胡掌柜觉得呢?”
“这……这是自然的。”胡掌柜浸淫名利场几十年,又怎会不知谢念轩的意思,暗道顾鸣命苦,却也没有太多办法,他们这样的草根到底是比不过权贵人物轻飘飘的一句话,可惜了。
谢念轩满意地拍拍胡掌柜的肩膀,带着小厮离开戏院。
“默秋,你刚刚唱的真好,我若是霸王,哪管什么江东父老,什么天下霸主,只会想着和虞姬好好相守一生的。”欢喜手里拿着宝剑,朝着空中胡乱比划了几下,又想着方才的戏文,转过身子,眸子亮亮的,对顾默秋说道,“默秋可曾听过《孽海记》?正值青春年少的小尼姑遇到了风流倜傥的小和尚,两人一见钟情,逃下山门,遁入红尘,却没得好结果,真真叫人唏嘘。”
“自是听过的,初入戏班时,时常听师兄师姐们说着戏折子上的故事,我倒不知,欢喜也听过。”顾默秋将双手背后,十指紧握,手心的痛感使他克制住想要上前的冲动,他不能吓到眼前的小姑娘。
“那是自然!我还知道许许多多的故事呢!苏三起解,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木兰出征,穆桂英挂帅!哎……”欢喜越说越兴奋,反倒像个孩子一般,朝前走去,没注意到前面的声响,只教顾默秋忍俊不禁,急忙拉住她一同躲在角落里。欢喜刚要问他为什么要躲起来,顾默秋没有回答,只是用指了指前方,欢喜顺着方向看过去,只瞧着林书白拽着一个姑娘到院子里,那姑娘挣扎着,十分抗拒。
“林大少爷!林书白!放手!给我放手!”那姑娘竟是吉祥!
“吉祥妹妹,你为何方才同那胡掌柜的儿子说笑?”林书白质问着,温润如玉的脸庞竟浮现出暴怒的神情。
“同你有什么干系?我吉祥行得正,坐得端,再说过几年年岁渐长,出了谢府,若现在不给自己寻条后路,难不成日后去山上绞了头发做姑子麽?林书白,在你与何家小姐定亲,出国留学的那天起,我们之间便再无可能了,你非要闹得大家都没了脸面才甘心麽?”吉祥挣开了林书白的手,眼神中带着嘲讽和化不开的痛意,那年那日,她满心期待地拿着绣了一个月的帕子来到林府,没有等到林书白,只等到了林老爷说:“回去罢,书白早已与何家小姐定了亲,我想姑娘也不是想做妾的人,趁着书白这次留学,你们就断了罢。不该妄想的东西,早早清醒过来,方是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