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珺被带到六房曾经呆过的听芷院里,因身边没人伺候,老夫人从宜宁堂调了一个叫柳梅的大丫鬟给她,又升了院子里一个二等丫鬟木梅,派了两个杂役仆妇,主仆几人跟着安知珺进了听芷院,便积极地清理好屋子,开窗焚香,燃起炭火将屋子烧得暖和起来后,冷清的听芷院才多了些许人气。
等柳梅跟木梅还有仆妇打点好听芷院的一切后,才来整理安知珺的行囊,发现也便只有那只披帛包袱里的几件金银首饰。
“我,是一个人逃出来的,什么都没顾得上拿,其他的……”安知珺凄然笑笑。其他的,父亲准备的程仪,她随身带的金银,还有赵妈妈跟所有人,都没了。
“姑娘放心,一切都有大太太呢。”柳梅帮着将那珠钗镯子归置进妆奁盒,“如今姑娘您安全了,以后日子会好起来的。”
柳梅随后便去了一趟宜宁堂,拿回来一些安知珺换洗的衣物,跟锦绸布匹:“大太太已经让绣房照姑娘的尺寸给做几套衣裳,姑娘你等几日就能添置新衣了。”
到底是祖母给自己的人,就是个会说话做事的。
等耳房那头的热水烧好后,安知珺泡了个暖暖的澡儿,焕然一新,再坐在暖暖的榻上,抱着暖暖的手炉,才彻底安心下来。
她平安回到安府了。
以后,跟范家别院里可怖的那个人,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
这一夜,放心不下的老夫人还是连夜在黄妈妈的搀扶下来到了听芷院,看看安知珺的情况,顺便,自也是对女眷们担心的一事有点顾忌。
“我们的蓁蓁啊,一晃那么多年过去,都成大姑娘了。”老夫人看着娇娇俏俏的孙女,越看越喜欢,“还出落得这般漂亮了!比你阿娘还美上几分。”
当年,安岳文是安家最出众的郎君,容貌,才情,换句话说,便是今日被誉为玉郎的周四公子或也未能及。老夫人自然最宠爱这位出息的儿子,柳氏便是老夫人给安岳文精心挑选的媳妇,对这位儿媳妇也是满心满意,连带着也在一众孙辈里,重视柳氏所出的一子一女。安岳文还在彭城时,把一双孙女捧在了心尖尖上,连后来对明惠郡主生的子女也没那般上心。
她们当初跟着安岳文去了京城,老夫人还不忘不时专门托人送吃食用度过去,柳氏与安知珺的阿兄去世时,别提老夫人有多难过了,甚至生了要将安知珺接回身边养着的念头,无奈念头被打消了,如今事隔多年,自己疼爱的孙女说要回彭城待嫁,她是一百个愿意。
眼看蓁蓁长得这般出众,若与那玉郎周临轩站在一块,真是璧人一双,只是,这般惹人怜惜的孙女,偏偏遇上遭匪那等事。
老夫人叹息一声,问:“蓁蓁啊,你就告诉祖母,当日,那车队怎么惹上山贼的?”院子里头有三十多具尸首呢,这些都是人命,都等着安府给他们一个交代。
安知珺想起那日的险恶,眼泪不知觉中就流了出来:“赵妈妈他们,是了护住我而死的。”说着断断续续地,把那日进入彭城官道后,遭劫的前后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听得一旁的众人面色凝重,胆战心惊。
“后来,是一位路过的公子,跟他的仆从,救我们于危难之时,才护下了我的性命。”说到裴三爷,安知珺拿出了自己想好的借口,“当时就只能及时救下我,又怕还有山贼埋伏,所以那位公子带着我又藏了两日,直到听到彭城府署过问此事,才在今日把我送进城来。”
“那位公子?可知道是谁?”
安知珺摇摇头,她怎么可能说是那裴三爷?
“说是经过彭城的人家,救我只是路见不平,那公子高风亮节,亦不图回报,所以瞒下自己的名讳。”安知珺想,如此,解释了自己如何获救的,也免去了日后追问,就不用提及那人的事了。
“那你,这几日,都跟那位公子一起?”
“我们,就宿在一个别院里,具体在哪儿,我也不清楚,公子说他身份尊贵,行踪不得随意泄露,所以让我别多问,我就没问了。”安知珺补充,“不过,我跟他一个宿在前院,一个宿在后院,还有一大群奴婢伺候着,他们都知道的。”
“这,你啊,蓁蓁!”老夫人无奈,摇摇头。
“是真的,祖母,你信我,那公子今日在车马铺找了马车给我就离开了,他当真是侠义好人!”安知珺委屈。
“好,好,蓁蓁,我信你。”老夫人叹息,起身:“这几日蓁蓁受累了,就先好好歇下,别的事都不用担心,吃好喝好了,等祖母给你做主,高高兴兴嫁进周家!”
安知珺羞得小脸一下变得绯红。
是啊,如今自己回到安府了,有祖母在呢!
她什么都不用操心,安安心心等着婚期来临,嫁给周四公子就好了。
离京将近一个月,这一夜,安知珺总算睡得踏实了。
*
范家别院。
书房里,李信双膝跪在地上,头碰着地,额头中间红红肿肿,还破了皮,血丝渗了出来,明显是磕伤的。
一只墨砚砸在了他身边,碎成了两半,溅出的墨汁染得他一身的衣裳点点黑黑的。
李信却大气都不敢出。
今天他把事情办砸了,自家爷正生气呢!
他也没想到,那柳姑娘看起来那般乖乖娇娇的一位娘子,心眼儿那么多。
利用他的轻信跟疏忽,还利用对七里街地势的熟悉,把他们耍得团团转,他叫了别院里的二十多名护卫,差点没惊动七里街的每一户人家,也没把人找着。
都怪她,冲自己说那么多好话,笑得那么甜,那么天仙般的一个小娘子,他不就一时心软被魅惑了吗?
“出息了,连个小娘子都看不住,我看你还能干点啥?”裴彬伸手,抚着眉心,一见李信就来气,明明让他好好盯着,他却偏让人给丢了。
“爷息怒,奴婢一定会把那柳姑娘找回来的。”
“找?你还能怎么找?”
“爷,奴婢查过了,这彭城姓柳的就只有两户,一户是卖早点儿摊的,一户是佃农,两家都没有人在京城当官儿!”李信大气不敢喘儿,“还有,奴婢也去府署问过了,确定彭城是没有姓柳的人在京城当大官的,那柳姑娘应该不姓柳。”
裴彬冷嗤一声。
这事儿他早知道了。
那柳蝶儿的名字该是假的,不过他没在意,想着迟早有一日能查清她的身份,没料到的是还没到这一日,让人给跑了。
“爷,还有,今日奴婢上府署的时候,打听到,那日遭山贼劫杀的苦主找到了,他们把车队所有人的尸首都认领了回去,听说是彭城安府的人。”
“哪个安府?”
“就是朝中安尚书祖家那个安府。”
“吏部尚书的那个安尚书?”
“对,听说,他们是送尚书府上的女眷回来的,那柳……呸,那安姑娘是安尚书家的二娘子。”
所以她是安二娘?呵!裴彬眸色一沉,她倒是瞒得严实。
“确定么?”
“奴婢再去查一查那安府,若安姑娘是安家的娘子,无论逃到哪儿,不还得回安府吗?”
“你最好给我查清楚了,不然……”裴彬瞥了一眼李信,神色缓和了一些,依然冷薄地提醒一句。
“知道,奴婢知道,要查不清楚,找不回安姑娘,奴婢这条狗命就保不住了!”
第9章
回到安府的第一日,大厨房送过来的朝食,有皮薄馅多汁香的浓汤包子,晶莹剔透的糯米玉糕,火候十足的鸡蓉绵粥,致鲜美的水晶虾饺……
足足十件精细的早点,吃得安知珺心满意足。
等用完朝食,老夫人身边的黄妈妈便过来了,一起带过来的,还有两只匣子,说是老夫人特意送过来给安知珺的。
其中一只匣子黑漆描金,里头装得是满满的珠钗头饰:金、银镯子各一双,白玉耳坠一对,红珊瑚手钏一只,翡翠雕花金步摇一支,红玉镶金小凤钗一支,还有一支金色海棠珠花簪子。
再看另一只匣子,最上面放着两张一百两的银票,银票下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银稞子。
祖母,这是怕她身无分文,送过来给自己的花销。
还是祖母对自己好,安知珺心里感激:“我去谢过祖母。”
“大太太说了,这几日姑娘最重要的是养身子,精神头好,那就去,精神头不好,那就不用多礼,免得见礼了大太太还要操心。”
听黄妈妈的意思,祖母是打算免了自己这初初几日的晨省昏定,先熟悉熟悉安府的环境,于是安知珺便作罢了。
稍后,几房的奴婢过来听芷院,代各房的女眷送来给她的见礼,安知珺一一收下了,而后才有时间打赏柳梅跟木梅等人,同时打听府上是如何安置赵妈妈等人的尸首的。
除了赵妈妈的亲属在彭城,其阿兄接到通告后带着赵妈妈的尸首回乡下举办丧礼外,蝶儿与竹儿都是京城里买的奴婢,刘管事跟小厮亦是京城人士,以及其他不明身份的护卫,都写在了信里,托人寄去京城的。
赵妈妈原本该是自己院里头的管事的,而刘管事原本也打算让他负责院外的事务,如今,自己的这些人都没了,成为了孑孓一身。
“即便如今天气冷,大老爷也不能将这些人的尸首就这么放着,所以就让张管事安排人把他们先安葬了,后续如何,要等六老爷回信再看怎么处置。”据说,对这些护主死去的人,老夫人每人亲属会封赏二十两银子。
“柳梅,我想见见赵妈妈的亲属,要怎么安排?”
“姑娘,这事好办,您等着,我让张管事去办,等办好了再告知您。”
安知珺将自己带的荷包拿出,将里头的银子倒了出来,也就剩余不到十两左右,不由得阖下了眼帘,心中忐忑。
离开京城时,除了一些难以处置的压箱物品放在马车,赵妈妈将阿娘的庄子变卖,连同这些年花得剩下不多的嫁妆,换成了约莫四千多两的银子,原本是要给自己做嫁妆压箱底的现银,遭劫后,那笔钱银一丢,自己就没了所有家当。
自己要嫁的是周家,周家是彭城有名的世家,届时的嫁妆若少了,怕是会丢脸失礼。
如今消息应该递到京城尚书府去了吧?父亲知道了她的变故,会多少补贴点银子吗?她想到了明惠郡主,觉得不能报以希望。
祖母,打算给自己置办多少嫁妆呢?
*
下晌的时候,有其他房的两位姑娘来听芷院走动。
一位就是长房的六堂姐安知瑶,穿着一身桃红的亮色织锦棉袍,头上戴着一顶白狐裘的暖帽,衬得她整个面容极为娇俏。
另一位却是三房的安知珑,她还得唤一声八堂妹。
比起安知瑶,安知珑显得安静多了,跟安知珺打过招呼后,就一直默默地坐在一旁,从头到尾没说过几句话。
安知珺让柳梅上了茶,三位姑娘就着茶点慢慢品茶,安知瑶三句话不离遭劫一事,她也就慢慢品出了不对。
昨夜,这位六堂姐就是第一个追问如何得救的人,今日再问,是何用意?
待她提及救自己的那位公子,安知珺就明白过来,昨儿跟祖母说的一席话,估计今日也就传遍整个安府了。
所以这安知瑶也知道自己是被某位公子救了,来追问是否属实?为什么她对这事如此热衷?
“知珺妹妹当真是被那位公子救的?”安知瑶盯着安知珺那张脸,问,“他救了你,你就当真不问问他的身份来历吗?不怕惹上坏人了?”
“若是坏人,又怎么会救我呢?”安知珺微微一笑,道,“那位公子不跟我道出来历,该是有难言之隐,本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既他不想暴露身份,我也不能不报恩反而为难他吧?”怎么可能去问他的身份来历,知道他是什么妖祟,她躲他还来不及呢!
“知珺妹妹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担心你,怕你被骗了。”安知瑶表情怪异起来,“毕竟,像这等不顾性命危险救人的公子,世间少有,若是当中有什么隐情呢?”
“能有什么隐情?”安知珺奇怪,“我都已经平安回到安府,便说明那位公子救人是急人所难,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吗?”这安知瑶是偏要问点什么出来才罢休吗?
看安知珺表现从容,安知瑶再没说什么,再寒暄两句,听得安知珺说到祖母让她安心待嫁,脸色笑着变了变,转身告辞。
等出得听芷院,安知瑶看了跟出来的安知珑一眼:“她说是有位助人后深藏功与名的公子救了她,你信么?”
安知珑回头望了一眼听芷院,摇摇头。
“便是了,我也不信。”安知瑶想起方才自己一直盯着的那张脸,冷哼一声。
不说别的,就单看那张脸,安知珺说救自己的公子不图回报,有多少人会信呢?
扯谎也要找个好一点儿的来圆。
她看啊,事情可不简单。
虽然安知珺说得头头是道,为何偏说不出那位公子是谁?
说得那位公子身份尊贵,家中奴婢成群,也不见叫个婢子伺候着送她回来,亲自道明原委也好啊!
唬谁呢?
昨日回来时场面有点乱,可能很多人都没有留意到,但她眼尖,发现她虽是衣着得体,但身上的珠钗镯子玉珮,一般说来最值钱的东西全没了,这不奇怪吗?
当真是贵公子好心送她回来,怎么会如此狼狈?
哼,任你出身好,样貌好,未来夫家好又怎么样?
上天也看不过你运气太好,所以遭天谴,遇匪被劫了吧?
指不定背后实情是什么样子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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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安府女眷返乡途中被山贼劫道的事,是彭城城里的大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兼之死了上百来人,事件过于血腥,原本就让彭城城里的不少人谈匪色变,对城外匪患忌惮恐慌,坊间茶房讨论最多的,均是府署还是州牧府何时去剿贼的事。
也因此,安府二娘子居然安然无恙回府,这事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同样震惊不已,毕竟是唯一一个在那般猖獗的匪盗手里幸存下来的人。不少人对于在死了那么多人,却单凭她一介女流能活下来难以置信,对于安二娘如何得救的说法,众说纷纭,猜忌流言颇有扩大之势。
这些传言,也流进了范家别院。
“三爷,奴婢没有猜错,那柳姑娘就是安家二娘。”李信摸了摸额头贴着的药膏,殷勤地禀告,“那日她从七里街逃走后,当日夜晚就回到安府了。您知道安府在哪儿吗?”要是自家爷知道了,肯定也同样吃惊。
“哪儿?”裴彬玉手捏着一根狼毫笔,脸色淡然,正专注于案上雪白的纸笺上,落墨成章。
“就在塘柳街,离咱这青雀街就三条巷子的距离,很近是不是?爷您说,范家别院跟安府这么短距离,马车走个几步就能回去了,那安二姑娘还把奴婢们诳到城东七里街去,这不……爷您说她是机灵还是狡猾?把我们骗得那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