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阳却跟完全听不见一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嘴上说着:“爹,爷爷,我来找你们了。”
见他模样疯癫,温梨笙也担心道:“会不会是迷心散的毒性又发作了?他这段时间有好好喝药吗?”
“喝了呀,走的时候医师说他病情稳定了,隔两日才喝一回,我每回都盯着呢。”沈嘉清也摸不着头脑。
见他神志不清,沈嘉清拂了温梨笙一下:“你往边上站站,我两巴掌给他扇醒。”
温梨笙连忙拦住,“别打别打,你去把台上那个架子上挂着的剑拿来。”
那把剑是温梨笙方才拍的东西里最后一个,这大堂里所有东西都砸了,唯独台上的那些没动,那柄长剑还漂漂亮亮的挂在架子上。
沈嘉清跳上去将剑拿过来,温梨笙接过剑递到霍阳面前,温柔地拍拍他的手背:“霍阳,你别怕,不会有事的,我不是说带你出来买剑吗?这剑就是给你买的,你看看喜不喜欢,等拿了剑回家让沈嘉清教你练霜华剑法。”
剑送到霍阳眼皮子底下,他瞧见之后情绪果然慢慢稳定下来,不哭也不笑了,嘴里也不再念念有词,视线缓缓凝聚,而后接过了那柄玄黑的剑看了看,神智清晰起来,抬眼看向温梨笙。
“清醒了吗?”温梨笙问道。
霍阳点点头,“我方才……”
沈嘉清撸着袖子又要揍他,霍阳抱着剑,缩缩脖子往后躲了一下。
温梨笙从钱袋中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放在椅子上说道:“五十两买这把剑绰绰有余吧?”
先兵后礼,温梨笙也是讲究人。
挑完了事儿,几人转身打算离开,上官娴却喊道:“你们在此处大闹一通却还想就这样走?!”
温梨笙偏头看她,“上官小姐还有何指教?”
上官娴拧着怒眉,“等官府。”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嚷嚷声,关上的门被大力撞开,官府的衙役一拥而入,带头的是个年逾四十的男人,身高体壮满脸凶相,看到这屋内的场景时也露出惊色。
上官娴当即上前,泣声控诉,“大人,就是这群无赖带人将千玉门数千宝贝尽数砸毁,还打伤楼中下人,如今却要逃走,大人一定要将他们抓起来还千玉门一个公道!”
那衙役头子见美人眸中带泪,指着温梨笙等人怒道:“把这群无法无天之徒抓起来,带回官府!”
温梨笙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心道方才就应该早点走,都怪霍阳发疯拖了一会儿时间。
衙门的人将他们围起来,却因着她身边站着一群高大的随从而不敢轻易上前缉拿,温梨笙见状也知道自己是走不了,于是道:“得,我们自个去衙门。”
一群人就这样被带去了官府,消息往上报时,京兆尹一听闻是有人砸了上官家吃饭的铺子,当即觉得此事重大,搁下了手中的事匆匆赶来,就见一众衙役中站着个娇俏的姑娘,正是砸了上官家铺子的罪魁祸首。
衙役正押着他们往大牢里去,京兆尹急忙出声拦下:“把人带到这边来。”
他口中的这边,是官府后院一般用来接待贵客的地方,这姑娘神色如常,即便是闯了那么大的祸也不见半分怯色,不是背景强硬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但不论是哪个,在事情没搞清楚之前,是不能随便把人关到牢中去的。
温梨笙就被请去了接待客房,刚坐下,京兆尹就上前来问:“姑娘家住何方,父亲又是何人?如今你押在衙门里,只能叫你家中人来领回去,否则就要关在牢中候审。”
温梨笙看了一眼面前这人,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身着藏青色官袍,面色温和,倒是一点不像审讯罪人。
她便开口:“家父温浦长,如今正住在谢府,大人派人去喊吧。”
“温浦长?”京兆尹露出惊讶之色,将她又打量几眼,“你可是从沂关郡来的?”
温梨笙一听,寻思着还碰上她爹的熟人了?当下点点头说:“正是。”
面前这人露出个慈爱的笑容,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小丫头居然长那么大了,当初舟之从奚京走的时候,你还矮矮小小的,抓着我的手不放呢。”
温梨笙一点眼熟面前这人,奇怪道:“大人认识我?”
他便笑说:“那当然,你四岁的时候,我还抱着你去参加晏苏的生辰宴,当时你掉在河里游了几圈,病了好些日子,你爹要跟我拼命呢!”
温梨笙一下明白,面前这人正是她爹当年的同僚,谢潇南的大伯,谢庚。
前世谢潇南在北境销声匿迹的那段时间,谢庚察觉了梁帝的计划,知晓弟弟一家被皇帝所害,策反了慎王想要篡位,但最后却失败了,给了皇帝一个由头降罪谢家。
后来温梨笙曾被谢潇南带着祭奠谢家亲朋,上香的时候谢庚的牌位就摆在谢岑的灵位旁边。
没曾想今世竟能看见谢庚。
她惊喜地站起来,笑着拘礼:“原来是谢伯,我经常听我爹提起您呢!”
谢庚哈哈一笑,即可命人送上茶水来,坐下来道:“早前听闻你爹进城的时候我就与他见过面,只是未曾见到你,本打算等晏苏生辰再去谢府好好瞧瞧的,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了。”
说来他惊奇道:“你怎么将上官家的商铺给砸了?”
温梨笙也不好说自己就是没事找事,于是道:“是世子爷授意的,我只是听令行事而已。”
谢庚疑惑不解,嘀咕道:“晏苏想做什么?”
温梨笙:“我也不知晓呢。”
谢庚又瞧了瞧沈嘉清和霍阳,没有再多问,只叫他们在客房中等着,稍后就会有谢府的人来。
既然已经知道是自己人,谢庚肯定不会将温梨笙留在这里,只等着谢府随便来个人将他们领走就是,余下的事自有谢岑他们处理。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上官家的人倒先来了。
来的是上官娴的嫡亲哥哥,上官霄。
听闻那伙将千玉门砸得稀巴烂的人在客房中,他当即带着人怒气冲冲的赶到官府后院,叫喊着把人交出来。
谢庚听见动静,立即变了脸色往外走,就见上官霄带着一伙人气势汹汹而来,似要硬闯。
“上官霄,此乃衙门重地,岂是你能大呼小叫之处?”谢庚威严道。
上官霄面上挂着冷笑,显然是怒到极致,半点官场上的礼节都没有了,“谢大人,我知道那几个无赖小贼在你这客房之中,他们砸了我上官家的头等商铺,若是谢大人把人交出来一切好说。”
谢庚道:“若是本官不交呢?”
上官霄:“那便别怪我对谢大人失礼。”
温梨笙扒在窗户处偷偷看,沈嘉清也凑过来分了一处地方,两人脑袋对着脑袋往外瞧,霍阳呆坐在后边,屋中十分安静。
上官霄头上的嫡姐是后宫宠冠六宫的贵妃,上官家如今正是得宠之时,也因着这一层关系,上官霄的官职一再被提拔,逐渐有点与周家平起平坐的意思,若此事真闹到皇上面前,贵妃吹吹枕头风,到时候皇上偏袒谁还不一定。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赶紧让谢家把人领回去,若是落在上官家的手中,不死也是半残,届时再追究起来,到底是先动手砸店的人理亏。
谢庚站着不动,一摆手周边的衙役立马涌上来,将身后的客房挡住,他说道:“人不可能给你,若有什么事就叫你老子去找谢岑,你在本官面前叫还不够资格。”
上官霄带来的人也很多,硬是打起来的话倒未必输,他目光阴狠地盯着衙役身后的客房,磨了磨牙,“动手!”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所有人抽出了刀,衙役见状也忙亮出武器,就在两方人即将交锋之时,忽而有一人跨进后院,哼笑一声:“人不少啊,回回来着衙门都能撞上热闹事。”
众人停下动作转头看去,就见谢岑一身绛紫衣袍缓步走来,身后跟着雪白长衫的谢潇南,身旁是素青长袍的温浦长,三人身后则跟着乔陵席路等几个零散谢家打手。
谢庚没想到是自个的侯爷弟弟亲自带着人来了,当即面色一喜,连忙上前而去拘礼:“拜见侯爷。”
而后谢庚小声道:“温家那丫头在客房呢。”
谢岑笑着应了一声,目光滑过上官霄,温和的眼眸中浮现冷意,笑容也变得凌冽,“平日里瞧着上官大人也像是知礼之人,却没想到教出的儿子这般没规矩。”
上官霄浑身一震,方才嚣张的气焰一下就被扑灭,这才反应过来,匆忙撩袍跪在地上拜礼道:“下官上官霄,拜见侯爷。”
他身后的人也跟着跪下来,院中当即显得宽敞不少。
谢岑不应声,只问道:“你带那么多人来衙门挑事,可曾想过后果?”
上官霄咬着牙道:“下官不敢,只是方才得知有人砸了下官家中商铺,这才带人寻来。”
刚说完,温梨笙就一把推开了门,欢欢喜喜的跑出来,“爹——”
“谁是你爹!”温浦长当即怒喊一声,随后意识到周围人多,在这里训她不合适,于是缓了缓神色,说道:“这里人多,你瞧清楚,别认错爹了。”
温梨笙笑嘻嘻地跑到面前来,“怎么会认错呢,这里这么多人,只有你最矮啦。”
温浦长嘴角一抽,想拧着她的耳朵旋转两圈。
但温梨笙走到谢潇南,对上他的一双笑眼时,前进的脚步就停下了,站在他身边。
谢潇南瞧见她头上的花簪流苏有几丝挂在发上,想伸手顺下来,但碍于在场人太多不好过于亲昵,于是低声问:“听说你带人砸了别人家的铺子?”
温梨笙否认:“不是我干的。”
上官霄在这时候跳出来,指着她道:“就是她所为,我胞妹亲眼所见!”
温梨笙就说:“好吧就是我干的,我在那玉石楼中丢了个重要的东西,所以想让人找找,可能是我手下的人动作太粗鲁了些,所以没注意就砸了些东西。”
“砸了些东西?”上官霄的声音都惊得变尖利,“你把千玉门里的所有东西都砸了!”
温梨笙像是被他的怒声吓到了,往谢潇南身后躲了躲,“我也是为了找我的传家之宝。”
温浦长惊疑,“什么东西?”
温梨笙朝沈嘉清使了个眼色,他便会意将手中拿着的那几十文买来的粗制玉扬起,真跟介绍什么罕见的宝贝似的大声说道:“温家传家之宝——温氏璧。”
温浦长:“?”
第98章
沈嘉清手上的那块玉, 但凡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是块品质极为低劣的东西。
所以他的话出口之后,周围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还是谢岑打破沉默, 对温浦长问道:“温大人,这温氏璧是何玉种?我怎么没见过呢?”
温浦长擦了擦额角的汗,“下官也没见过。”
温梨笙眼睛一瞪, 走上前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说:“爹,你怎么没见过呢?这可是咱们家的传家宝啊!”
温浦长十分不想搭理她,把袖子抽出来之后对谢岑道:“侯爷, 下官这女儿小的时候摔过脑袋, 后脑勺肿了好几日,直到现在还有些后遗症, 所以有时候会胡言乱语,侯爷莫怪。”
谢岑笑眯眯的指了指沈嘉清, “那他呢?”
温浦长看他一眼,没好气道:“他也摔过,脑壳摔裂了, 脑子掉出来, 所以现在脑子是空的。”
谢岑听后笑个不停, 沈嘉清抱着那块破玉往旁边站了站, 摸了摸自个的脑袋。
霍阳就更不用说了, 恨不得变成一只乌龟,一直把脑袋缩在壳里。
“上官霄。”谢潇南往前走了两步, 对尚跪在地上的人说:“你也听到了, 这一切都是个误会, 她只是为了找东西, 并非是成心要砸店。”
上官霄只觉得心口一闷,差点吐一口老血,“那世子要不要去千玉门看一眼?”
谢潇南压着唇角,露出一抹嘲意,“我父亲过些日子就要出征前往北境,我整日要做的事很多,没那些闲工夫。”
上官霄道:“听世子这意思,是想将这些事轻松揭过?千玉门里数不尽的宝贝全被砸为破烂,世子若是想脱干系也简单,只需将那丫头交出来就是。”
“不可能。”谢潇南道。
“那这笔账就只能记在谢家的头上了。”上官霄铁青着脸,他作为上官家的嫡子,很少有人能够让他吃瘪,但是每每碰上谢潇南时,他总被压一头。
就像现在,谢潇南站着,他只能跪着。
偏偏又因为谢岑在场,他不能有半点不敬。
谢潇南垂眸瞥他一眼,“那你便上报给皇上,让皇上为你们上官家主持公道吧。”
谢岑笑道:“如此一想,若是皇上怪罪下来,那我便不能前往北境了,不过我会向皇上积极举荐上官家的,我瞧着你这年纪正正好,眼下上官家只靠着贵妃恩宠扶持也不是长久之计,你若是立下军功,那上官家在奚京的地位也可更上一层。”
上官霄一下子给吓得面色尽失,对于他们这种只有三脚猫功夫的人来说,前往边境打仗无异于送死,好好的锦衣玉食销魂窟不享受,跑去北境耍刀剑,那是脑子有病的人才会做出的事。
但此番上官家损失是巨大的,谢家不认账,只能上报给皇上。
谢岑又说:“代我向你爹问候一声。”
上官霄道:“多谢侯爷挂心,我爹在得知今日之事后已经气晕,现在还在床榻上躺着。”
谢岑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我说呢,我本以为他会亲自来,原来是因为气晕了来不了。”
上官霄没再接话。
谢岑就领着一众人转身离开官府后院,到走之前都没让上官霄起身,等他走后下人急忙上前来搀扶,上官霄的双膝已经跪得疼痛麻木。
出了后院之后,温浦长就指着温梨笙道:“小混球,你给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