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廷遇的在旁管束的采露,忧心忡忡的跟在清霜身后,“国公爷出什么事了?夫人怎么不问问?”
清霜将她打发了出去,自己独自坐在窗前回忆上一世的事情。
从不了解邱辞的角度来说,邱家四房的贪墨案是定国公府走上绝路的开始。四房死罪,定国公邱立岳四处奔走托人,最后不仅没能保下四房,反而自己被告了个行贿罪。
天子一怒,轻罪重罚,夺爵抄家,举族流放。
何等悲惨?
可她现在了解邱辞了,知道他明面上在朝中无职,暗里却直接为皇上办事。知道他运筹帷幄,不可能放任父亲犯错。
可为什么?为什么皇上会毫不留情的抄了邱家?邱辞眼下负责的可不是什么小事。
清霜继续回忆。
邱辞后来被流放永州,六年后立功回京。
立的什么功?
永州发生过什么事情?
清霜猛的拍着桌子站起来,“康王谋逆!”
难道这一切都只是个计划?
定国公府甘受皇上新政的第一刀,然后将邱辞流放永州,明为受刑,暗为卧底?
所以六年后,邱辞归来,一夕之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清霜连喝四杯凉水,才让自己稍稍平静。
这些事情,她能想到,楚凌也一定能想到。
因此这一世,邱辞的路也许不会像上一世那般顺利。
清霜又静坐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冷静,两国对战期间,皇上不会动国公府,她还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徐徐图之。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点想笑,知道未来可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如清霜所料,邱立岳虽被押到御前问话,天家却并未立即治罪。
紧接着,锦梁之战进入白热阶段。
据邱辞所说,梁国新君在御驾亲征的半路上得知嘉齐皇子的下落,一时进退两难,原地歇了三日,然后让君王车驾继续前行,自己则带着精锐秘密折返。
君王临阵变卦,大大影响了梁国的军心,楚凌想挣头功,在狼牙山大军未至的情况下保卫封城迎战敌军。
战果并不如意,好在援军及时赶到,力挽狂澜。
于是此战头功就这么被狼牙山大营的元帅祁林抢了去。
听说楚凌将军为此大发雷霆,说的几句气话被祁林一字不落的传给了已经避暑归来的天家耳朵里。
天家爱才,并不计较,让楚凌由从四品显武将军升至正四品明威将军。
而原本与楚凌同级的祁林将军则升为正三品怀远将军。
而上一世,升怀远将军的人是楚凌。
如此结果,算是邱辞和楚凌宣战了。
听到这个结果,清霜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楚凌大概要找她麻烦了。
回过神来,见天色渐晚,忙起身唤采露进来,那日邱立岳被押进宫里问话,洪氏身子一下就垮了,整日卧床,又不准清霜留下侍疾。
洪氏虽已不理庶务,但依旧是个说一不二的脾气,邱辞都没办法让她改变主意。清霜更没有办法,只能趁每日晨昏定省的时候在屋里多留一会儿,是以看到天色将黑,就急了。
洪氏出身高门,母家虽早已不复往日辉煌,却始终是名门小姐的性子,邱家蒙此大难,想必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清霜眼前最担心的就是年底判决下来,对洪氏该是怎样的影响。
想到这些,清霜越是着急,衣服也来不及换就忙着往外走,一边埋怨采露,“为何不提醒我?”
采露心中委屈,自有了廷遇和廷柚,清霜只给她安排一下无关紧要的小事,好不容易轮值,还总被撵下去休息,为免自家主子觉得自己毫无用处,她是绞尽脑汁刷存在感,却只有鲜少几次讨到自家主子欢心。
眼前,向来操着掌事女使心的廷遇忽然走了,她被重新启用,国公府到底与相府不同,她实在有点力不从心。
采露正委屈着,绕过回廊,她忽然看到对面邱辞一行人,忙告诉清霜:“夫人,小公爷也来了。”
天家刚回朝这几日,邱辞日日忙的神龙天首不见尾,猛的出现在眼前,清霜心中阴郁顿时一扫而空,笑着看向邱辞。
清霜看见他也看了过来,看见他嘴角微扬又迅速恢复冷漠,并迅速移开视线。
清霜一愣,这是怎么了?
很快,两拨人面对面相遇,清霜这才看见走在邱辞旁边的封澈。“封神医有礼。”
封澈和邱辞相见恨晚,自然对清霜这个中间人印象极好,想着他二人刚成亲不久,应当对子嗣方面有所疑惑,便本着医者父母心的心态,安慰道:“夫人体相极好,一看就是子女缘极深。”
邱辞:“?”
清霜:“?”
半晌,邱辞干咳一声,对封澈做了个请的姿势,明显要跳过这个话题。
清霜觉得邱辞反应很快,处理的也很好,心里却感觉怪怪的。
那仿佛是他的真实反应,对子嗣问题根本不在乎。
清霜心中暗骂自己想太多,她不是应该期望邱辞不在乎吗?为何心里闷闷的不舒服?
她无意识的叹了口气,想好好表现的采露立即察觉,忙关切道:“夫人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清霜皱了皱眉,又摇了摇头,让采露候在门口,自己独自跟着邱辞一行人进了洪氏所在的正房。
进门,清霜明明走在人群的最后面,却清楚的感觉到洪氏在盯着她看,她刚要上前行礼,就被留襄居的管事李妈妈扶了起来,接着洪氏的声音响起:“海棠苑到这里有一段路呢,你辛苦了,快坐下歇着。”
洪氏话音未落,菲羽已经扶住她的手臂,引她入座。
清霜一时迷惑不已,且不说封澈是客,应该先请客坐。平日里,洪氏也没对她这般关照过啊。
可能是见多了陈氏的表演,清霜勉强归结为洪氏是想做给外人看的,只得欣然接受。
第三十九章
洪氏这病,说重不重,说轻不轻,这段时间也请过不少大夫,也喝过药也扎过针,都没有起色,邱辞只好亲自去济世堂请了封澈。
封澈一番望闻问切下来,同其他大夫说辞差不多,无非是睡眠不足,忧思过度,给开了个补气安神的方子。
清霜坐在一边目睹一切,发现了一个封澈与别的大夫不同的地方。
别的大夫一般与家人交流的多,除了例行问话,几乎不会和病人交流。
而封澈却一直主动和洪氏交流,言语风趣,一番话说的洪氏眉开眼笑,脸色也跟着好看的许多。
目送下人拿着药房去开药后,邱辞简单问候了洪氏几句,便亲自送封澈出门。
他全程没有主动与清霜打招呼,更没有丝毫眼神交流。
这态度不对劲,清霜思来想去都想不到原因,便想着方面试探一二,便也匆忙拜别洪氏。
清霜走出院门,看见邱辞正和封澈往书房方向走,忙提起衣裙,快步追了上去。
邱辞耳力极好,听到脚步声立即回头看过来,见是清霜,目光立刻变得疏离。
清霜被他看的不自觉慢下脚步,歉意道:“我想听听封神医诊断结果。”
她与邱辞成婚两月有余,对邱辞有几分了解,知道他从来不是一个会把情绪放在脸上的人,倘若你能轻易看清他的情绪,那一定是他刻意表现出来的。
邱辞回头之时,封澈便也跟着回头,看见素衣白纱缥缈如仙的女子,回道:“我与潇尘正说此事呢!”
清霜点了下头,假装没看到邱辞的冷漠,低着头走到他身旁。
封澈先是礼貌的笑着,忽然又呆了呆,俊秀的脸上有几分困惑。
他闻出邱辞和清霜身上香料味除了刚才在留襄居的沾上的,几乎没有重合的,加之邱辞对清霜的冷漠态度,不难推测,这对夫妇的关系不怎么样。
新婚燕尔的一对璧人,能有什么嫌隙呢?
封澈困惑的片刻,便将其抛诸脑后,与他无关不是吗?
气氛一时尴尬,封澈化解尴尬似的开口:“国公夫人这是心病,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是得你们做儿女的操心。”
心病?
清霜抬头看了邱辞一眼,邱辞却只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他不表达观点,清霜便主动问:“郎君以为母亲的心病是什么?”
邱辞终于看她,只扫了一眼后,面无表情的摇头。
清霜不再说话,放慢脚步走在邱辞身后,然后慢慢拉开距离,邱辞大概没有察觉,始终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采露忍不住嘀咕,“小公爷这是怎么了?明明前些日子日日粘着夫人,哪怕夜间归来也要在耳房门口站上一会儿才肯去睡,今日为何又不冷不热的了?”
清霜一怔,“此事不曾听你说过?”
“小公爷不让我们说!”采露理直气壮。
清霜恨铁不成钢,“谁才是你的主子?”此刻她有点想廷遇了。
采露委屈,只是件小事,怎么还扯上认不认主了?平日里最是勇敢乐观的姑娘,一时间眼睛里噙满泪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知错,夫人请罚。”
清霜倒没想到采露会这么大反应,知她其实最不喜欢在人前示弱,便假装没有看到她的委屈,只放轻了声音问:“还有其他事情瞒着我吗?”
采露忙摇头,“绝对没有。”
清霜笑了笑,又抬头看了看已经和封澈走远了的邱辞。
他忽然如此故作高冷,想必是已经决定去永州了吧?
此去凶险,他定然要想方设法不让她同行。
想到他如此良苦用心,清霜一时乱了呼吸,胸口烦闷。
他这个人平日里寡言少语,总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实则是最暖心的一个人。
“采露,去吩咐小厨房备些小公爷平日爱吃的菜。”清霜低声道。
回到海棠苑,廷柚急匆匆的迎了过来,一脸担忧:“夫人,方才留襄居的菲萍姐姐问了我好些话,连夫人月信的时间都问了,不知为何?”
自清霜嫁进国公府,洪氏只有一开始明里暗里的给清霜提要求,后来见清霜识大体知进退,便不怎么过问海棠苑的事了。
今日忽然过问,居然还问到了月信?
清霜看向采露,“刚才在留襄居门口,封神医同我说了什么来着?”
采露一愣,思量片刻,“他说夫人子女缘极深。”
清霜扶额,怪不得洪氏今日对她格外关照,对邱辞都稍显冷落,大概是误会她怀孕了。
这下好了,她与邱辞分房而居之事并没有刻意要求下人守口如瓶,留襄居的人一问便知。
此事传到洪氏耳朵里,怕是没那么轻易揭过。
果然,清霜还没有想到应对之策,菲羽已经来了。“国公府夫人请少夫人到留襄居说话。”
洪氏只有面对邱辞才慈祥温柔好说话,如今邱辞想必不会帮她说话了。
清霜转身往屋里走,“菲羽姐姐稍候,我换身衣服。”她和颜悦色,却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菲羽念及清霜很好相处,又深得自家小公爷喜欢,便提醒道:“国公夫人今日情绪不佳,请少夫人尽快。”
清霜点点头,带着采露和廷柚匆匆进了正房,“采露去耳房取衣服。”采露匆忙离去。
她又转头对廷柚道:“待会儿采露跟我去留襄居,你喊上后面几个人,把我的东西都搬到正房去,动作要快,再差个人去小公爷那边守着,想法子让他知道我特意备了酒菜等他。”
廷柚见清霜一脸严肃,心情也跟着严肃起来,郑重应下,正好采露去了衣服过来,两人合作帮清霜换上并重新梳妆,配合很默契。
清霜随菲羽来到留襄居,这些日子一直卧病在床的洪氏此时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正厅里等着她。
远远看着正襟危坐的洪氏,清霜有些紧张。
不由想到楚凌的母亲,那个总用刁难她的妇人。
“跪下!”
清霜低着头,刚跨过门槛,便听到洪氏一声厉喝。她没有表现出丝毫紧张和害怕,端端正正的走到洪氏近前才跪。
第四十章
洪氏低头理着袖口,表情不怒自威,屋内伺候的女使表情也跟着严肃,一道道凌厉的目光毫无顾忌的落在清霜身上。
清霜垂眸,单枪匹马的孤单感涌上心头,不由面露哀伤,但也只在片刻之间。
她迅速调整情绪,不卑不亢道:“不知母亲有何吩咐?”
原本端坐的洪氏忽然身体微倾,半靠在椅背上,发出的声音让屋内所有人屏住呼吸。
时间好像变慢了,清霜跪在原地没有抬头,仿佛在等着洪氏的指责。
洪氏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开口:“你嫁进国公府已有数月,住的可还习惯?府中下人可有伺候不周之处?”
面对这样慈爱温柔的问候,稍有不慎便会掉进陷阱,清霜微微抬头,“回母亲话,儿媳住的很好,下人们伺候的也很周到。”
洪氏点头,“嗯很好,那我和国公爷对你可有不周之处?”
清霜摇头,“从未有过。”
洪氏点头,嘴角似乎带着笑意,看着却让人心生敬畏,刚要继续问话,只见清霜对她磕了个头,颤着声音道:“儿媳向母亲请罪,自成亲当晚郎君夜宿书房后,儿媳方知郎君公务繁重,为了不给郎君造成困扰,儿媳便搬到耳房住了。
眼看郎君这几日清闲,今日便要搬回去了。”
洪氏微微一愣,她倒没打算开门见山的指责,只想拐弯抹角的敲打一番。
该打发该留,还是得看邱辞的态度。
可眼前,清霜把事情直白的说出来了,还把责任尽数推给了邱辞。
洪氏扫了一眼旁边的人,温和的笑笑,眼底却是一片冷然。“原来如此,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情自己商议好便是,不必特意禀报于我。”
说完未等清霜回应,话锋一转道:“不过,我听闻阿辞前些日子毫无缘故的将屋里的女使尽数打发了,她们自小便在阿辞身边伺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这么忽然打发了,你可知其中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