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霜却拽着她衣袖,“刘妈妈,你快说我母亲到底怎么样了?”
黑灯瞎火,根本看不清衣柜里的衣服,刘妈妈只得去点灯。
烛光亮起,景霜清楚的看到刘妈妈脸上满是泪痕,她很确定那是泪痕而不是雨水。
刘妈妈又去找衣服,边哭边道:“夫人没了,临终前吩咐老奴告诉姑娘,要好好活下去。”
景霜愣住了,外面的风雨声忽然消失了,耳边只剩下刘妈妈隐忍的哭泣声。
刘妈妈找到衣服,回头见景霜呆呆的站在那里,忙扶着她坐下,便为她换衣服边安慰道:“姑娘也不必过于伤心,这些年夫人过得什么日子你也不是不知道,走了也算解脱了。”
景霜双手抓住刘妈妈的手腕,“是吗,解脱了吗?可我怎么办?”说完抱着刘妈妈的手臂泣不成声。
刘妈妈看着她长大,疼爱之情不亚于自己的亲生孩子,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为她披上一层又一层衣服,生怕她受了凉。
后面几天,景霜在刘妈妈一家人的帮助下,为陈氏发丧下葬,看着棺椁一点一点被掩埋,她的心情反而平静起来,脑中只想着陈氏让刘妈妈传给她的那句话,好好活下去。
告别李妈妈一家,她漫无目的的走在路上,忽然想回相府看看,走着走着,听到周围骚动,隐约听到周围有人议论,“这梁国使臣竟是我朝旧臣,奇耻大辱啊!”
有年轻人问:“我朝旧臣?谁啊?”
“楚凌,当年的宣威将军楚凌啊!”老者道。
楚凌?
听到这个名字,景霜下意识的抬头看去,果然远处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是多年未见的楚凌。
她贪恋的多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去。
但她没有想到,次日,她就再次见到了楚凌。
她的住处是个十分简陋的茅屋,门口连把能坐的椅子都没有,景霜回家远远看到他牵着马站在门口,吓得转身要躲,楚凌却转过身来,让随从拦住了她的去路。
多年未见,楚凌一如当年那般意气风发,而她已经老的不成样子。
若非知道自己人老色衰,看到楚凌站在她家门前,她肯定要想入非非一番。
那随从将景霜带到楚凌面前,景霜平静的低着头,并不主动说话。
楚凌打量了她片刻道:“想来我当年遣散后院,对你影响不小。”
景霜并不回应,只是想到那场梦,好像忽然明白了为何楚凌会对清霜一往情深,也明白了楚凌为何会来找他。
她与清霜同父异母,眉眼是有些像的。
看来清霜死了这么多年,他却从未忘记过她。
楚凌自嘲似的笑了一声,“听说倪家只剩下你了,为表歉意,你愿意跟我去大梁吗?”
景霜一惊,只关注他第一句话,“我哥哥怎么了?”她只知道天枢去戍边了。
“他在封城戍边,如今大梁已经打到了洛城,你说你哥哥怎么了?”楚凌的语气带着玩味,似乎故意这样说等景霜的反应。
景霜却说不出话来了,倘若天枢也不在了。
明明艳阳高照,她却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转身想往屋里走,却腿脚棉软,一头栽倒在地。
看来楚凌是来找她报仇的。
景霜的那个很长的梦里,她嫁给楚凌的当天清霜病逝,楚凌从此性情大变,唯有看见她的时候,眼底会在不经意间,闪过几分温柔。
当初陈氏费尽心思让清霜替嫁,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后成为替身的却是景霜。
随着楚凌父母相继病逝,楚凌虽不待见她,但也从不为难她,因此,她在楚家的生活还算顺利。
第五年,变故来了,封城战场上,楚凌以绝对优势吃了败仗,接着就被诬陷通敌,最后虽未查出证据,也被夺了兵权。
那天晚上,是她五年前嫁给楚凌的日子,楚凌自戕于风雨阁。
人人都说他是畏罪自杀,可景霜知道,他是被邱辞逼死的。
楚凌一死,楚家很快就败了,仅有家业被楚凌几个兄弟瓜分,而她被扫地出门,连陪嫁女使都没带出来。
后来的日子,艰难困苦可想而知。
景霜再醒来的时候,身上的粗布麻衣已经被换下了,正躺在一个雕琢十分精致讲究的架子床上。
她近日一直精神恍惚,一时间分不清何时何地。
但无论是梦中还是现实,都是她不想面对的。
她睁开眼又闭上,耳边却出传来陌生女子的声音。“快去告知大人,她醒了。”
景霜只好又睁开眼睛,小心翼翼的坐了起来打量这个陌生的房间。
守在屏风旁边的两个女使,一个出门去了,一个绕过屏风走进来。“奴婢伺候夫人更衣?”
什么夫人?
景霜皱了皱眉,不喜欢这个称呼,碍于寄人篱下没有发作,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刚才说的大人是楚凌吗?”
她话音刚落,就看到一身黑色暗绣文竹锦袍的楚凌走了进来。
他直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景霜,似乎在等后者发问。
景霜一时恍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里,呆了很久才茫然道:“这是哪里?”
“东城馆驿。”楚凌回道。
是接待使臣的地方。
“为何带我来这里?”她问。
楚凌挨着床边坐下来,“我说了要带你去大梁。”
他总是喜欢这样将别人视为附属品,只要他想就做,就不会在乎别人的感受。
就像在那个像前世一样的梦里,他执意要用再娶倪家嫡长女的方式为清霜恢复身份,混然不在意和他拜堂的人是谁。
那个梦让景霜十分了解楚凌,她现在说拒绝的话不会有任何用处,他从不是个会反省自己的人,除非事关倪清霜。
她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你为何想带走。”
处楚凌看她一眼,让她继续说的意思。
景霜冷笑一声,“因为我大姐姐。”见楚凌表情果然有变化,又继续道:“我很好奇,大姐姐如此待你,你不恨她吗?”
恨?
他想恨,可他恨不起来。
上一世,是他有愧于她。
这一世,纠缠不休的也始终是他。她对他做的那些事,也都是为了自保,他凭什么恨?
楚凌很快将自己混乱的思绪理清,景霜怎会知道他与清霜之间的事?
毕竟在旁人看来,他与倪清霜,从来都是他一厢情愿。
“我为何要恨她?”他反问。
景霜想也不想道:“她明显是因为知道邱辞将来会权势滔天才嫁给他的。”说完发现自己似乎被梦骗了。
邱辞已经死了,何来滔天权势?
楚凌看不出情绪的笑了笑,“既然你也想起来了,就更应该跟我走了,你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楚凌此言,算是证实了她的那些梦,并不只是梦这么简单。
景霜慌乱起来,“不,我不要做替代品。”
楚凌笑起来,他没想这么多,他只是想找理由去舟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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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个番外就完结喽,开心!
第八十章 番外三(全文完)
锦国曦华帝病危的消息传到岛上的时候,邱辞正在院子里教清霜练剑,自生完长子后,邱辞生怕清霜身体恢复不好,便时常陪她练几招拳脚强身健体,这一练就练了十年。
清霜见邱辞看完信神色复杂,忙收了剑上前问:“出什么事了吗?”
邱辞将信递给清霜,后者看完愣了好一会儿,道:“这么大的事,锦国恐怕要乱,要尽快把父亲和母亲接过来才是。”
邱辞点了点头道:“此事你来安排,我要进宫一趟。”
“你进宫做什么?”清霜十分惊讶。
邱辞理着她因为舞剑而凌乱的发丝,“你忘了,岳母的尸骨还在皇宫。”
清霜摇头,“太危险了!”
“不,眼前他们还顾不上此事,等他们反应过来,我们就来不及了。”邱辞说着就招来随从准备出发。
十年夫妻,他们已经有足够的默契,见邱辞胸有成竹,清霜便没再多言,直接去安排去定远接公婆的事宜。
坐在凉亭里休息的采露见清霜往外走,忙起身追了上去,被守在门口我翎骁拦住,“你身子重,小心点。”
采露无所谓的摆摆手,“怕什么?我都生了五个了,什么不知道。”采露婚后,嗓门一年比一年大,走在前面的清霜听到忙驻足等她。
来岛上隐居的这十年,采露和翎骁一直忙着生孩子,而清霜自生了长子之后就再无动静了,曾一度怀疑自己身体出了问题,后来才知道是邱辞找封澈要了避子的秘方。
男人用药避孕,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感动不已,当晚就把自己所有私藏的产业都拿出来给邱辞过目,算是把自己最后一点小秘密都交代了出来。邱辞看后,立即也将自己的产业账目拿出来给清霜过目。
然后发现他们还挺有钱的,接下来的生活纷纷高枕无忧了。
采露追上来,“夫人去7书房看大哥儿吗?”
清霜摇摇头,“眼看就要足月了,你不回去歇着,还跟着我做什么?”
邱辞从锦国京都回来的时候,翎骁家老六已经出生了,是第一个在岛上出生的女孩子。
邱辞想到自己家那个不太爱说话的长子,对翎骁家的姑娘投去羡慕的目光。这个目光被清霜捕捉到,私下便问:“后悔吗?”
邱辞想了好一阵子才摇摇头:“我们说好去游山玩水的,绝不能被孩子拖累,再说咱们不是有瑶瑶吗?”
没错,封城大营战败,楚凌将天枢一家送来了岛上。
落樱后来又生了两个孩子颇费精力,因此瑶瑶大多数时间都在清霜和邱辞身边长大。
“你说得对。”清霜虽然只生了一个,但是岛上的每一个孩子她都视如已出。
杨泽若死,他们不用继续小心翼翼的藏在岛上了,下半生,他们要走遍山河大川。
曦华三十三年,上病危,缠绵病榻数日,始终吊着一口气,不见好转也不咽气,时间一久,文武百官“悲痛”的心境渐渐发生改变。
华阳宫里,正摆弄着花瓶里的凤凰花的苏妍卿听完掌事宦官的禀报后,长长的叹了口气,“陛下想必是有心愿未了呢,走,本宫瞧瞧去。”
进了乾坤宫,苏妍卿远远瞥了眼躺在龙床上,早已经换上崭新朝服却奄奄一息的杨泽,屏退左右才缓步上前,然后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来。
此刻的杨泽仅存一丝意识,唯剩听力异常灵敏,可是他却没听出来走来的脚步声属于他的发妻。
苏妍卿看着他憔悴的样子,脸上竟无半分伤感。“陛下万安!”她道。
“皇——后——”他说这两个字,却没能发出声音,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他躺在这里这么多天,皇后似乎还是第一次来看他,杨泽不懂,这么多年来,他们也算相濡以沫,生死关头,她都不来看他?
苏妍卿的声音忽然转冷,“难得皇上还记得本宫。”
她这是什么态度?
杨泽很生气,却连瞪他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只听她继续道:“陛下,阿月还没来接你吗?”
阿月?
杨泽想念这个名字,却也只能勉强动动嘴唇,发不出一丝声音。
那是他珍爱一生,却无辜死在他手上的女子。
苏妍卿继续道:“陛下到现在还以为是自己误杀了阿月吧?呵呵!”她笑了一声,“陛下错了,阿月会死,是因为假死药被本宫换成了毒药,嗯——那封神医也是被本宫的人赶出去的。”
“陛下想借倪相那外室之手让阿月看清倪相的真面目,继而接阿月进宫,阿月若真进了宫,本宫这个皇后定然朝不保夕,陛下以为,臣妾懦弱不能,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全族被灭,当个傀儡皇后再合适不过。”
“可陛下不知,臣妾懦弱是因为陛下希望臣妾懦弱,并非臣妾天生懦弱。待陛下魂归西天,这个皇宫,谁能越过臣妾呢?”
杨泽瞪圆了眼睛,全身都在颤抖,却依旧抬不起一只手。
“陛下不必激动,还有呢!”苏妍卿的声音一如往常,温柔和善。“陛下可知当初阿月为何突然变卦,不愿进宫?”
此言已是挑明,是她从中作梗。
杨泽恨不能跳起来一剑砍死这个在自己身边伪装了这么多年的恶妇。
早知如此,他当初就该狠心废了她的后位。
可他现在连生气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剩下那双毫无神采眼睛费力的转动着,始终黯淡无光。
苏妍卿无视他的表情,继续道:“因为我告诉她,比起她这个人,陛下更看重的是她背后的权势,但那也只是先太后在世的时候了。”
“不错,她岂会轻易相信本宫?那要问陛下您啊?陛下对她做了什么,让她这样骄傲的一个人,在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就嫁了?”
杨泽目眦欲裂,苏妍卿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叹了口气起身,半晌才道:“臣妾知道,自阿月离世,陛下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如今,陛下终于可以去见她了。”
她话音刚落,杨泽终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转过头来,看向苏妍卿的方向,眼角一滴泪水划过。
看到的却不是苏妍卿,而是满目白光。
那年春光正好,他从枯燥的书本中抬起头,看到一位红衣少女,直勾勾的看了他好久,他立刻认出来她是慈宁宫的那位十分得宠的表姑娘,依辈分,他要唤她一声姑姑。
可她显然并不认识他,围着他转了三圈半,回头对着外面道:“小七,这便是你五皇兄?看着不像个坏脾气的人啊?”说完又似自言自语道:“生的也太好看了吧!”
从此,命运将他们捆绑在一起,她成了他生命里的朝阳。
可满目的白光里,他的阿月并没有来接他。
当晚,曦华帝驾崩,从此锦国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