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衡渠不料竟闻此言,一贯雅意的脸上霎时红晕密布,神情微愣,整颗心莫名发烫,他惯性用上灵力试图压下去,竟是没有用吗?
手中药瓶在脱手而出的瞬间,又被他极快的抓了回来。
谦谦君子,克己复礼,一时竟手足无措,可见心中震撼。
从未听闻过如此直白之语的俞衡渠,一瞬间,浑身上下满是欲言又止的克制,矜持半响后,才近乎耳语回应道:“好~”
许是觉得此话太过单薄,顾不得一贯所循的君子之道,他耳根通红,却言辞挚切:“只要阿悦姑娘愿意,玄门之大,愿与姑娘一生结伴同游!”
说完这一句话,他忽然又忐忑起来,他这话,会不会太过轻佻?
秦悦显然没听透此话玄机,也不知道她的一句调侃多么引人遐思,此时只低头看着手中灯笼,她一直想问的那一句话,不如趁现在?
“俞大哥你真好,咱们不如结拜做兄妹吧!”
俞衡渠整个人一僵:做,兄妹?!
许是看出俞衡渠脸上的震惊和呆愣,秦悦忽然就结巴了,才认识十余日,此话实在是唐突,便忐忑解释道:“师门长辈说过,意气相投、肝胆相照是兄弟之交。”
“我与俞大哥如此,也算是兄弟之交,哦,不,兄妹之交了。”
“那不如,咱们直接结拜做兄妹吧!”
俞衡渠喉间几动,说不清此时此刻到底是什么感受,他语速极快又透着坚定地回绝道:“朋友之间也能意气相投、肝胆相照,倒不必非要做,兄妹!”
“兄妹”二字擦着唇齿而过,听起来似乎有一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在其中,算是俞衡渠少有的失态。
“我辈玄门修士,不必拘礼这些小节。”
以此为结,彻底否决了秦悦的提议。
秦悦心中失望,她还以为他不会拒绝呢!
毕竟他一向心软。
想着认识不久,许是俞衡渠矜持,便小声低落道:“好吧,这事以后再说。”
俞衡渠心中满满的情愫开始消退,本就颇有些狼狈,再闻此言,身和心彻底呆住:还有以后!
她说的图人,难不成就是要与他,做兄妹?!
想起阿悦姑娘一贯以来的执着,他此时也不知自己是失落多些,还是头疼多些。
心中轻叹,实在不想再在“兄妹”这两个字上纠缠的他,只得不动声色转移话题道:“阿悦姑娘,墓地到了。”
秦悦也回神,挑着灯笼照向前方。
荒郊坟场,阴风阵阵,十分渗人。
二人此时已经走在镇墓兽前,黎氏祖坟就在其后。
出现在二人眼前最前方的是一片残坟断碑,无端让人发慌,生怕是里面的孤魂野鬼早早爬出了地底,掀了盖着的腐土才致此番景象。
“小心。”
俞衡渠心性不凡,极快收敛好自己的情绪,越过秦悦带头走在前面,同时不忘提醒秦悦提高警惕。
阿悦姑娘此时既对他无心,便,罢了。
他守在她身边,总会等到她情开。
秦悦全神贯注,数了数最前面一排被挖开的坟墓,不止九座,里面残留的煞气极重。
二人互视一眼,分开一左一右开始绕着黎家葬地而行。
一盏茶后,二人再次相遇。
“外围看不出什么,看来得进墓群才行。”秦悦将手中的灯挑高了些,照着二人面前的几座墓碑提议道。
“走吧。”俞衡渠依然行在前。
二人周身有玄光微现,小心踏进疏疏落落的墓群,同时留意碑上文字,大部分都是黎姓,偶有一两个外姓,也是沾亲带故。
一共是一百三十二座墓。
“怎么办?难道要掘坟?”
秦悦见此地除了溢出的煞气外,倒算正常,一时不知该从哪里下手,蹲下身捻起一点泥土观察,然后问道。
第二十二章 再遇周良炉
“不急,去前面九夫坟的位置,再看看。”
因自小修习玉山秘法,身具浩然正气,俞衡渠对阴邪气息十分敏感,他站在九夫坟的位置开始双手结印。
一块五色玉石从他身上悬空,他抽取此地最浓的一点煞气注入玉石中央,整块玉渐渐变成淡淡红色,红中又透出几缕墨黑。
俞衡渠见那一点黑盘旋在玉的正中央,脸上神色逐渐严肃,心中更是疑窦丛生。
整个黎氏墓地的气机,不知被何人连在了一起。
他顺着气机走向追本溯源,绕着黎氏祖坟之地仔细查看一圈,此时心中逐渐有了一个疑问,其余的坟墓竟是九夫坟的养料不成?
难怪会生出这样重的煞气!
可何人如此丧心病狂?竟连安葬多年的先人尸骨都不放过!
面有怒色的俞衡渠,挥手招回悬空的五色玉石,对上秦悦的询问目光,将所知一一道来。
同时将五行玉递给了秦悦,示意她细看:“这是玉山特有的五行玉,炼成灵器后能辨别气机。”
一般而言,世间一切生灵都有自己的气机,被五行玉捕捉到后,白色的代表人、青色的代表妖,墨色的代表魔,红色的代表鬼,黄色的代表跳出五行的怪。
“此地不仅煞气浓,竟还残留着些许魔气。”
秦悦接过泛着微微灵光的五行玉,一股冷煞从玉中传来,还没来得及细看,闻言心中一跳。
魔这个词,几乎在玄门中已经绝迹了,毕竟千年前的灭魔大战,堪称斩草除根。
“竟会有魔气,不会是有人入魔了吧?”
她的第一个怀疑对象,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刚刚才见过的黎明。
“那便要找机会,再去探探那位黎家主了。”二人显然想到了一处,俞衡渠飞身上镇墓兽,眼中倒映着整个墓地皱眉言道。
他眼中悠远,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口中低语道:“骨灵花。”
这里残留的魔气,会和此次四大上玄门齐出动,要找的骨灵花有关吗?
秦悦骤闻一个陌生的名字,带着点好奇问道:“骨灵花是何物?”
俞衡渠对此显然并不想多言,飞身而下,只简单解释道:“一种本该在千年前就绝迹的魔花。”
“阿悦姑娘,不如咱们明日一早,去收定金。”
秦悦微微侧身,随着俞衡渠的目光也看去身后的某一处,闻弦歌而知雅意,立马咬牙道:“就收五百两!”
二人一边搭话,一边向着某座死寂的坟堆围拢而去。
对视一眼后,毫无征兆,二人齐齐拔灵剑劈开残破的坟包,露出封土里面一具已经腐朽的棺木。
俞衡渠先前截取的煞气中,不但有魔气,还诡异的夹杂了一点代表人类的白色生气。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他与阿悦姑娘的缘故,可他们二人始终用灵力遮住己身,气息并未与煞气纠缠,所以那一点白色人气,不是他们!
如此,才有了二人此时的动作。
“阿悦姑娘,退后。”
俞衡渠拦下秦悦后,自己上前一步,拔剑携一道剑气劈向棺盖。
秦悦依言左退三步,站在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提剑戒备,不管里面冲出来的是什么,都别想跑。
棺盖被剑气掀开,半响都毫无动静,只一股血腥味在黑夜中扑二人而来。
俞衡渠跨前一步,只见棺木里有一男子横卧,双眼紧闭,尚有微弱气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黑发覆住他半边脸,看不清此人面貌。
棺木中本来的白骨被他完全压在身下,因做了九夫坟养料之故,一碰就细碎如沙,倒是方便了不速之客鸠占鹊巢。
人似乎陷入了昏迷状态。
俞衡渠还是认出了棺中男子,脸上有一瞬间的惊讶和警惕,接着便毫不犹豫上前查看棺中人的伤势。
秦悦见此,提醒道:“喻大哥你不要靠得太近,里面的是何人?”
俞衡渠再次摸出两只丹瓶,“阿悦姑娘,快来救人。”
“是周良炉。”
秦悦:?
要饭的仙门公子,又改行做盗墓贼啦?
不怪秦悦会如此想,毕竟圈地硬乞的事都做的出来,盗墓贼算什么。
虽在心中吐槽,却不耽误她上前接过玉瓶,倒出两粒灵丹,就着俞衡渠扶人的姿势,将这两粒灵丹一掌拍进了昏迷中的周良炉口中。
真惨,几日没见,这人竟快死了!
周良炉身上几道重重剑伤,依然在渗血,脸上惨白如纸,如不是还有呼吸在,此墓怕正是他的归宿。
且他虽有灵力护体,挡不住失血太多,煞气以血为媒,正侵入他血肉中。
想起黎明关于煞气入体缠绵入骨的一番话,秦悦大有同情的看了一眼周良炉。
亏得九夫坟已经迁走,不然这人,怕是会被当做养料吸干!
两粒药入口,知道自己陷入深深危机的周良炉有片刻的清醒,手中死死握住灵剑,本能的欲抬手,可惜力气不济。
他双眼微微睁开,模模糊糊看到一个对着他露出同情之色的姑娘。
是她救了我吗?
好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许是知道自己得救,周良炉伤重不支下彻底陷入昏迷。
“俞大哥,周良炉怎么会在这儿?莫非是黎明?”
不怪乎秦悦会如此怀疑,周良炉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实在太过出人意料。
他们几人在废弃客栈中一番交集,牵连出如此多的后事,实在让人忍不住怀疑,这不是个巧合!
俞衡渠一边检查周良炉身上伤口,一边观察四周痕迹,心中有了猜测,“用土遁符,自己躲进去的。”
“有玄门高手在追杀他,至少三人!”
秦悦一惊,再次将灵剑高举,“那说不得,追杀他的人也许就在这附近?”
俞衡渠显然也想到了此处,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周良炉,果断道:“咱们走!”
敢追杀云中城周氏二公子的人,自然也不会介意再多杀两人。
二人都不是见死不救之辈,俞衡渠替周良炉止了血,渡出些灵力给他,接着将人扶起来欲走。
秦悦立马吹灭手中灯笼,行云流水般对周良炉躺过的坟地,抹除他们三人的踪迹。
做完这一切后,二人再顾不得查看黎家墓地,飞速向外退去。
而他们的决定是对的。
三人才离开不久,有三道黑影手持追灵盘,循着周良炉御剑逃跑时残留的灵力波动,寻到了黎家墓地。
“在此处,搜!”
手持追灵盘的黑影立即下令。
只可惜,黎家墓地煞气颇重,干扰了追灵盘,竟让其暂时失灵,三个黑影里里外外寻了近一刻钟才寻到了周良炉先前藏身的地方,却早已人去无踪。
而秦悦先前匆匆出手掩饰,在高手眼中,活便有些粗糙了。
“二哥,怎么办?人被救走了!”
周良炉没死,他们的麻烦就大了,首先那个疯子雇主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而手持追灵盘,被唤二哥的那道黑影,一双眼在黑暗中寒意四溅,周身覆着一层灵力,根本窥不到他半点面容、身形,可谓是处处小心之极。
他同样果决道:“去句容城!”
不管是谁救了周良炉,行踪都很好判断。
周良炉不死,他们怕是会付出惨痛代价。
秦悦二人带着周良炉贴地御剑而行,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句容城。
周良炉伤得极重,俞衡渠和秦悦一路寻来,总算看到有医馆招牌,眼见天将破晓,便上去拍了门。
睡眼朦胧的小学徒,正要将门打开,此时被拍门声惊了一跳,不过开医馆的,遇见救急是常事,口中顺口就答道:“就来,就来!”
开门将人迎了进去,见被搀扶的那个伤者浑身血葫芦似的,小学徒被吓了一跳,知道事关人命,便道:“我这就去请师父,你们先将人放下来。”
说完便“咚、咚、咚”急步跑进了后堂。
俞衡渠依言,小心将周良炉放在最近的一张椅子中,秦悦也连忙上前搭手。
“伤者在哪儿?”
好在大夫出来的极快,直奔三人所在。
大夫见周良炉第一眼,似乎有些被惊到,下意识道:“伤得这样重,竟还活着?”
“大夫,快救人!”
秦悦见大夫愣神,连连催促。
大夫回神,先是上前探过周良炉鼻息和脉搏,大为惊奇,这个伤者看着严重,竟气息稳定,脉搏悠长,竟不是垂死之兆。
看了看围着他的年轻男女,两人气度与常人大为不同,腰上悬剑,怕是玄门中人,难怪。
到底是积年的老大夫,想明白缘由后,指挥医徒拿过药箱,先行给人清理伤口、包扎,同时一张药方开出,对着俞衡渠二人道:“去对面积善堂抓药,拿过来我这儿煎就是。”
“我去吧,俞大哥你留在这儿守着周良炉。”
俞衡渠看了一眼药方,将方子一收,“我去即可,阿悦姑娘你留在此处看顾。”
这张药方上的药价值不菲,估摸着老大夫猜出他们是玄门中人,也没给他们省银子的意思,阿悦姑娘去怕是会无功而返。
秦悦并不知他这一点小心思,便点了点头。
她将人送到了门口处,悄悄道:“俞大哥,我把身上的银子给你吧,不然抓药不够怎么办?”
谁知道那些药贵不贵?
银子没了可以再挣,总归救人要紧。
第二十三章 这姑娘傻了吧?
俞衡渠面露诧色,心底淌过一点无措,他从来顾全大局、周全别人,竟不想今日也能有人周全他!
想到这儿的俞衡渠眼眸一亮,凝着面前的姑娘,朝她温柔浅笑道:“不必,在河阳城出发时,我找同门借了一些银子。”
秦悦:“那就好。”
手中有银,心中不慌。
倒是不必担忧被扣在医馆还债了。
七岁的秦悦被捡回古月门时,伤得极重,治疗伤势自然是要银子的,她那抠门师父将她抵在医馆中,可是让她自己挣钱还的此债,说多了都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