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秦悦终于问出心中疑惑:
“那个奇怪的周良炉,是云中周氏的子弟?”
“是。”
俞衡渠无意隐瞒此事,带着些含糊补充了一句道:“周炽,周良炉,云中城弟子,性情颇有些放浪不羁,阿悦姑娘以后遇见他,不与他多言便是。”
“倒是,没有听闻过其他劣迹。”
最后一句,算是对周良炉此人品性的认可。
秦悦肯定了心中猜想,因着昨夜之事,半是吐槽半是刻薄道:“他家的祖宗基业,倒是没丢!也算后继有人。”
一听这话,便知说话的人对周良炉感官不佳。
俞衡渠张了张嘴,似要解释什么,可惜,他隐瞒身份在前,有的话便不好细说,且此事关系到周氏隐秘,不为外人道也。
秦悦吐槽完,想起昨夜的老琴师,有些遗憾道:“也不知昨夜的老人家,会不会找玄门求助?还想再嘱他近日多晒太阳,也不知什么时候走的?”
身旁姑娘难得一颗侠义之心,俞衡渠心中温软,细语安慰道:“这周围是陈家堡的势力范围,真有事,他们不会放任不管的,你即已提醒过老人家,他心中存疑,自然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秦悦一想,这话有理,且这世间事,万没有强求别人的道理。
二人赶了一段路,遇上了昨夜缩在墙角的一家三口,夫妻二人正带着孩子紧赶慢赶,唯恐再次夜宿荒野。
俞衡渠驾着马车路过时,小男孩大略是还没从昨日的疲累中缓过来,见到马车就走不动道,欣喜大喊道:“阿爹,阿娘,有马车!我要坐马车!”
“我要坐马车!”
秦悦和俞衡渠互相对视一眼,马车上还有朱十一这个恶徒,倒是真不方便让别人上来。
且青州道的人,不定什么时候就杀出来,普通人,他们怕是顾及不上。
二人都是宽和性子,俞衡渠慢慢将车停下,秦悦跳下车来,对着身后的一家三口解释道:“抱歉,马车不方便让三位搭载。”
夫妻两人,自然认出了眼前二人。
知道这二人都是仙师,见人跳下马车,生怕是孩子惹了人厌烦,小心护着孩子到身后,本打算先道歉。
不料对方却先向他们致歉,遂诚惶诚恐道:“仙师勿怪,孩子不懂事,折煞我等了。”
秦悦见小男孩眼巴巴地望着她,有些不忍,只能在心中说句抱歉。
二人与一家三口别过,再次驾着马车上路,走出不过五十米的距离,身后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喊声。
秦悦有些哭笑不得,“小朋友哭得挺大声的,气力挺足!看来,也不是太累。”
俞衡渠脸上有笑意绽出,赞同了此观点:“当是如此。”
秦悦笑完,“那咱们走快些,不然被小朋友再看见了,怕不是又要哭一场。”
“驾!”
八月初二,忌出行,宜纳财。
二人快马加鞭不过才行了半个时辰,竟遇见了有人拦道。
拦在路中央的一共有三人,一高一矮两个玄士左右站立,中间夹着个貌似俘虏、神情木然的黑衣男子。
正是废弃客栈中关系古怪的三个玄门修士。
三人显然来者不善。
秦悦就纳闷了,这些人莫非也想搭个便车?
看着不像啊,那就是,要打劫!
她微微侧身靠近俞衡渠,小声问道:“俞兄,你遇到过劫道的没有?”
她还没遇见过,这该怎么应对?
俞衡渠瞧着秦悦眼中莫名一点兴奋,虽不是很明白缘由,同样压低声音回道:“我,倒是遇见过。”
然而秦悦并没有注意他的回答,只一脸笑得古怪。
她脑中一茬一茬冒着头辈子看过的某些经典画面,遂十分期待地看着前面横在路中央的三人,甚至用鼓励的眼神示意三人,你们倒是赶紧喊: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多经典的口号啊!
对面三人,被秦悦莫名的眼神一激,心底泛起不自在来,不由得谨慎了些。
左边个子最高的修士出来说道:
“两位别误会,我和师弟二人并无恶意,只是昨夜听闻两位抓住了杀害赵氏公子的真凶,今日特来确认。”
话刚落,就一把将站在他师兄弟二人中间的沉默黑衣男子,往前推了一掌,正是被秦悦怀疑是“俘虏”的那人。
“这人是我二人一路从钟陵追过来的,也自称是杀赵氏公子的凶手。”
俞衡渠、秦悦二人忍不住对视一眼,眼中皆带着惊讶和迷惑,这杀人凶手,还有人上赶着要自认的?
图什么呀?
秦悦忍不住瞟了一眼身后,被装在麻袋中依然昏迷着的朱十一,压低声音问道:“俞兄,你确定吗?”
想了想又道:“难道是共犯?”
俞衡渠浅蹙眉头,透着股严肃,“八九不离十!不知。”
显然是在回答秦悦所提的两个问题。
高个子修士见马车上的人窃窃私语,面上挂起不屑,透着股高高在上提议道:“不如将你们抓的人放出来,我等当面对质一二,免得冤枉了好人!”
这一番话显然是认定眼前的两人利益熏心,在草菅人命。
面对几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秦悦当然选择相信俞衡渠。
且朱十一在玄门恶名昭彰,便是冤枉了他一件,有实证的其余恶事,也够他死上十回、八回了。
如此,秦悦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走漏风声了!
这些人莫不是青州道的人?
她轻轻拉了拉俞衡渠一角袖袍,见他回头,近乎无声的念了念“青州道”三个字。
俞衡渠不料秦悦靠得如此近,被拉住一角衣袖,猝不及防下回头,心头一跳,一双眼不自觉追着拉住他袖袍的纤纤玉指上。
秦悦有些尴尬的收回手,她倒是忘了,玄门大族子弟一向高傲,不喜与人挨得太近,于是赶紧把自己往外挪了挪。
不过,这人听懂她的暗示没?
俞衡渠见袖子转眼被松开,不知哪来的一点失望升起,极快收敛心神后,看着眼前拦路的三人,蹙眉深思。
对面那对师兄弟倒是急性子,他们纡尊降贵上门对质,对面的人却半天不答话,莫非是看不起他们?
“二位想好了没有!”
如果先前还透着要“商量”的意思,此时,大概就是不容置喙的意味。
秦悦将眉一挑,“我要是说没想好,你们二位是不是要说,帮我想?”
有秦悦在一旁吸引那二人的注意力,俞衡渠不露声色,细细打量四周,他先前说的钉鬼殷乙在乌衣城附近,并非胡诌。
不管这几人是不是障眼法,他需防着有人偷袭,心随意动,手中灵剑几欲出鞘。
然而,这四周没有其他人!
至于有他不能堪破之人?
这样的高手,没有必要玩偷袭的小把戏。
秦悦已经与自称胡姓的师兄弟二人,口舌上有来有往好几回,此时讽刺道:“那我还不如直接将人交给你们,让你们二人一起带去河阳,赵家主辨了真伪,你们再将人还回来!”
对面的胡姓师兄弟,大言不惭道:“未尝不可!”
秦悦到此,已然确定这胡姓师兄弟,不怀好意。
世道艰难,玄门修士,大部分人为了生存已经很忙了,没功夫管别人的闲事,除非,有银子!
至于一直木着脸,神情寡淡,被胡姓师兄弟认定是“凶手”的黑衣男子,即不为自己辩解,也不加入争吵,更不打算伺机逃跑,神色晦暗,偶然看一眼俞衡渠和秦悦二人,仿若置身事外,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冷漠。
冷漠?俞衡渠再次看了一眼黑衣男子。
大白日的,这两人做什么春秋大梦呢!秦悦一锤定音道:“人,不可能让你们看,更不可能与你们对质,路途遥远,我们二人还要赶路,几位,让让吧!”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三对三,谁怕谁!
哪知,此时竟有人出来打圆场。
正是一直沉默寡言,上赶着自认杀人凶手的黑衣男子。
“诸位不必争,我并未说,凶手只我一人!有个帮凶什么的,不是很正常。”
此一句,显然让在场之人都惊住了。
秦悦自觉刷新了认知,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古人诚不欺她也!
黑衣男子半垂着头,让人一时看不清他脸上神色,他口中好言劝道:“诸位,不如一起上路?”
此言一出,两方间剑拔弩张的氛围滞了滞。
对面的胡姓师兄弟,此刻犹如吃了苍蝇般,看着黑衣男子的眼神极度不善起来。
这人莫非是在耍他们!
秦悦二人,就更不可能同意这样离谱的提议了,谁知这是个什么局?
因着黑衣男子一句话,两方人马在克制中,分道扬镳。
秦悦想想这事儿,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忍不住对着俞衡渠吐槽道:“简直莫名其妙!”
那三人如此怪异,定然是在图谋什么?
俞衡渠也想不明白其中关窍,倒是对黑衣男子眼中的冷漠颇为探究,只得叮嘱道:“阿悦姑娘,咱们一路上小心提防便是。”
夕阳余晖中,一辆马车慢悠悠地进了城门,车上的人探出头逮着一个过路人问过路后,马车便直奔城中最近的客栈而去。
“老板,我要两间连着的幽静客房。”
哦,这次是真的客栈老板。
第十章 灵剑
“啪!”
为了不引人耳目,秦悦贡献出一张粗浅障眼符,抬手按在了笼朱十一的麻袋上,打算骗骗没有灵力的凡人。
她奔进客栈,直接点了两间上好客房,倒不是她一个穷鬼,非要打肿脸充胖子,而是有朱十一这个把柄在,须得找个幽静不易被人打扰的环境。
再说了,她敢让自己的大债主,去跟别人挤通铺?
二人将要住的房间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秦悦提议道:“要不俞兄你……”
话音刚起,俞衡渠如临大敌。
他眼神坚定,语气认真,语速极快一气儿说道:“今夜我守着朱十一,阿悦姑娘早些休息!”
秦悦:她也没打算跟他抢来着。
算啦!
“那有事,你叫我?”
俞衡渠见秦悦应承,松了脸上微微紧张之色,恢复了一贯的温润知礼,微微颔首道:“好!”
秦悦忍不住反思片刻,昨夜她是不是真的很过分?
一夜风平浪静。
许是前面遇见的奇葩事情太多,接下来几日,两人算着时间,没有再夜宿荒野,倒也一路畅通,十分顺遂,一度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直到俞衡渠,将马车稳稳当当地驾进了河阳城中。
赵氏,到了。
秦悦想起自己身上的麻烦,谁知道赵氏有没有记恨她,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俞兄,赵氏我就不去了,我外面寻间客栈等你,你事情办完了,再寻我便是。”
俞衡渠并未多问,君子之交,有的事并不需要点明。
“阿悦姑娘,我恐怕要两三日才能来寻你,你有事去赵府找我。”
“好。”
见秦悦点头,他才独自驾着马车往赵府而去。
二人一左一右奔向不同方向。
***
丧幡铺府,哭声震天。
赵氏仙府内,凡是活物,哪个敢不露出悲意,犹如刚死了爹娘般,怕是不好见明日的太阳。
一月来,赵氏门下弟子、门徒们轮流在府内哭丧,堪称情真意切。
“家主,玉山道院送人来了!”
一名弟子连扑带爬,奔向已经停灵一个多月的灵堂,语气虽急,却并不敢大声喧喝。
他禀报的事很重要,可少主的灵位更不允许惊扰。
这一个月来,随着不断提高的悬赏,送人过来的有很多,可是,四大上玄门的人,还是第一次有人上门!
灵堂前,赵涉夫妇日夜不息地守在唯一儿子的棺木前。
已近古稀之年的家主赵涉,得知儿子死的那一刹那,一夜须发尽白。
他此生唯有一子,这场浩浩荡荡的丧事,是他这个当爹的给儿子操办的,实乃白发人送黑发人!
人间悲事莫过于,唯一的儿子死了,还找不到凶手。
接连几场招魂仪式,赵公子的魂魄消失得无影无踪,怀疑是被凶徒直接打散,亦或者是困在了某出,不得往生。
一月前的赵涉,差点一剑杀了灵堂前几次哭晕过去的小赵夫人,溺子如害子!
当着儿子的棺木,到底没狠下心来。
只剩满心伤痛,恨欲绝,携杀气冲天。
却偏偏找不到可以报仇的人!
所以才有后来河阳赵氏家主,哭去四大上玄门之事。
赵涉此时面无表情侧坐一侧,面上是垂垂老矣。
小赵夫人守着一个丧盆,不断让人往里面添纸钱,青烟滚滚,直上房梁,唯恐儿子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受委屈。
火光映照之下,显出她一张如死灰般的枯槁面容。
身为一个女人,她知道她这一辈子所有的意义就在赵松这个儿子身上,不是因为儿子,赵涉压根不会多看她这个农女一眼,更别说立她为夫人。
小赵夫人口中一遍一遍重复道:
“松儿啊,你放心,娘亲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上路的,你生前看上的那名女子,为娘一定给你找到,让她跟你结阴婚,去地下服侍你。”
如果不是她家松儿被那女子揍了一顿,回家来又被当爹的骂了一顿,如何会有后来的事?
说不得她家松儿,如今还好好的活着。
至于她家儿子当登徒子,先调戏的别人姑娘之事,小赵夫人选择性地遗忘而去。
“儿啊,我可怜的儿啊!”
她相信自己夫君会给儿子报仇,而她要做的就是让松儿走得不那么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