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先吃着吧,”应宝珍笑笑:“等我去支一口打边炉,端几盘肉卷来下锅涮一涮。”
她记得方猎户嗜辣,便打算去给他调些辣酱。
“哎,”方猎户勉强坐下来,接受了她们的好意。
应宝珍笑眯眯地端上了热气腾腾的打边炉,辣油在上面飘着,薄如蝉翼的肉卷舒展看来,让人食指大动:“方叔快尝尝看,我加了自家调的辣酱进去。”
“好,好。”方猎户接过筷子。
应宝珍知晓方猎户食量大,又去灶房给他切了几盘牛肉卷,带上些玉米饼子。
她又祝福语方猎户:“老大夫开的药都在包袱里,一日两遍用药,若是住的地方不好生灶火,便提着药来饭馆里,我给您熬药。”
“这怎么好麻烦你们?”方猎户连忙摆手:“这不行。”
他是真的觉得太过麻烦应宝珍她们了,自己只是帮着她们解决了一场麻烦,却能得到她们如此真心的感谢。
方猎户向来孤家寡人惯了,对这种善意无所适从。
打边炉热气腾腾的,辣酱也够味,几乎熏得他眼底发红。
应宝珍不同意:“您是帮了我们大忙,我们怎么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她看方猎户还想推拒,抢白道:“就这么定了,我先去灶房熬药了。”
第13章 客栈
饭馆里热闹异常,那一边的卫峤披星戴月赶着路,押运着装满货物的马车。
官道上人烟稀少,黄土漫漫,只见得不远处萦绕在雾气中的嶙峋山峰,振翅飞过的黑鸟留下嘶哑的叫声。
他混在一群人高马大的镖师里面,显得身形格外瘦削。
这一行人除了他还有五人,章戈和谢涛是在赌坊见过的,神色凶戾的打手。其余三人说是吴掌柜从外面找来的镖师,皆是面上带刀疤,腰间系上大刀,很不好惹的模样。
卫峤瞧着他们站坐皆是板正规矩,虎口处有常年握刀枪留下的厚茧,不像闲散的镖师,倒像行伍出身的练家子。
他垂下眼睑,那三人只是在会和时报了名讳,接下来便很少说话。相较于在吴掌柜面前很有些脸面的章戈,他们更像是出主意的人。
卫峤则是被吴掌柜安插进来打下手的,一连赶了三日路都没见着那一层黑毡布下面运的是什么货物。
那三位镖师看马车看得太紧,他也没近身过。
“好了,”为首的最为高大壮实的镖师发话,现在卫峤知晓他叫聂三,“就地歇息一刻钟。”
他们天不亮便开始赶路,此时已近日中,人疲马倦,就地停下歇息,用些干粮。
卫峤分到几个粗面饼子和肉干,看着聂三吩咐人去喂马。
动身的是三人中最年轻的那个,也是个精壮汉子,模样周正。
他给马喂了混着豆子的干草料,没有那么不好接近。
卫峤有心搭话,变把自己的水囊递过去。
陈柯有些惊讶地抬抬眼,看着神色诚恳的卫峤,接受了他的好意。
“陈大哥,不知我们这一路还需多少时日,”卫峤面上带着笑:“也好让我有一番准备。”
伸手不打笑脸人,且卫峤也是要与他们同行大半个月的人,陈柯便爽快地回答了:“这一路还顺畅,约莫还要五六日便能到,等翻过那座山头便能轻松些了。”
“多谢陈大哥。”卫峤抱拳作谢。
去一趟要耗上□□日,他心底琢磨,这怎么也快到了青州城郊。
左右现下没什么事,卫峤长得又顺眼,陈柯有心同他卖弄,便道:“你是第一次走这条道,不了解这些,往日我们在道上都能碰到不长眼的小贼,不过吴掌柜发了话,月初时石河镇便派人端了贼窝……”
“陈柯,”原本倚在马车旁闭目养神的聂三突然开口:“慎言。”
陈柯闭上嘴,冲卫峤耸耸肩。
卫峤也听话地保持缄默。
他面上不显,心底却在琢磨。吴掌柜押运的货物同石河镇还有什么关系?能让那里的镇长帮他解决路上的贼寇。
要知晓眼下西南粮食歉收,流亡到青州各地的贼寇也不少。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各地的衙门官府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且据他了解,石河镇的镇长可不是个会关心百姓死活的。
卫峤默默咬下粗面饼子,为了方便做成干硬状适于长时间保存,肉干咸硬,口味甚是欠佳。
这可比应宝珍家里卖的玉米饼子难吃多了。
不过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就着清水慢慢吃下饼子。
一刻钟很快过去,聂三催促着他们快点上路。
卫峤勤快,利落地帮着陈柯收拾了东西,去马车边等着。
聂三把他安排到中间,一是考虑到他经验不足,不能及时应对情况,二是不信任他,重点照看,怕他有什么小动作。
聂三对马车上的货物看得也紧,十分谨慎,自己人都不怎么让近身。
卫峤当然没有别的心思,来时已被吴掌柜敲打过。他虽好奇到底要押送什么货物,但是也不想多生事端,只想着早点回镇子上。
他怕卫吉给应宝珍添麻烦,又忧心镇上有没有什么不长眼的泼皮无赖欺辱,找她们麻烦。
应宝珍她们势单力薄,经营的饭馆进项惹人眼红,难保不会有人私底下做些什么。
他想起那个单薄秀丽的身影,心底便忧心忡忡。
“走了。”聂三最后检查了固定竹筐的绳索,确认毡布盖好了便决定出发。
山路崎岖难行,晚上不好赶路,只能在白日里加快速度。
这条路他来往许多次,驾轻就熟,知晓那一条更便捷更快些,但他生性多疑,还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更何况这货物,聂三看了一眼包裹严实的马车,可不是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而他们也不是什么普通镖师,过惯了刀尖舔血的日子哪能安心在小镇乡里过活,自然要接些活计。
押运的货物同他们无关,只负责路上的安全。
吴掌柜出了高价,要他们押运货物,他们自然得尽心尽力。
更何况他对他们也不是完全信任,还派了人来盯着。
章戈等人的谨慎倒让聂三放松些,他们这些镖师同东家相互提防才是常事。
路上无事,一行人略微放松,陈柯便同卫峤胡乱谈闲。
“等到了歇脚的客栈,”陈柯指了指前方:“便能停下来好好歇一歇了。”
卫峤应声。
“那客栈里火头手艺不错,”陈柯回想起途中难得的美味:“再上几坛酒喝一喝,那滋味是没得说的。”
聂三看了一眼陈柯,知晓他年轻耐不住性子,又无大碍,便随他去了。
不过这被吴掌柜安排进来的卫峤,他多看了两眼,兀自纳闷怎么向来无利不起早的吴掌柜还会收这种手下了。
虽然身形高挑,像个练家子,但这容貌……聂三不善言辞,只能说卫峤着实长了一副太过惹眼的相貌,他就没见过长得比他还周正的。
干这一行容貌太打眼也不是什么好事,聂三有些挑剔地想。
他们兄弟三人同吴掌柜打过不少交道,知晓他从不做赔本买卖,堪称物尽其用。
可这卫峤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七八,看着还有几分稚拙,不经事的样子,显然不是什么当手下的好料子。
不过他们只管押运镖货,不牵扯其他事情,只要卫峤不惹事生非,他便没有掺和的理由。
待到日头偏西,一行人才看见人烟,在镇子里一座客栈歇下。
聂三似乎同客栈主人相熟,定了房间便让众人去歇息,自己则去安排货物。
卫峤自觉地牵着马去马厩,向小二要了干草料同豆子,有一搭没一搭看着马吃草。
客栈里歇脚的行商不少,马厩塞得满满当当,小二殷勤地来来回回送着草料。
没过多久陈柯便出来喊他用饭,卫峤应声,却在大堂看见几桌明显是北疆面孔,官话流利,谈笑风生的行商。
他们自称是行商,在青州范围内倒卖货物,因而官话流利不是什么稀奇事。
卫峤移开目光,接过陈柯递过来的烈酒,一饮而尽。
异族行商没什么稀奇的,很多北疆人在大齐生活良久,除了面容都同本族人无异。
但正经行商……可不会在腰间贴身藏着兵器,也不会在小二路过时下意识要抽出匕首来。
中间被簇拥的那人脸色苍白,大热天也紧紧裹着披风,像是大病未愈。
若他们并不是为了行商,那这队俨然有些拳脚的北疆人,因何要扮作行商模样,在青州境内行走呢?
卫峤隐晦地瞥了一眼聂三,他不信这个谨慎到有些过头的镖师没看出来。
但后者只是喝着闷酒,听着章戈等人无聊地讨论着路上顺利与否。
他自然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暗地里留了个心眼。
很快入夜,聂三催促着他们赶紧回客房休息,明早晨起时便早早起来赶路。
卫峤被安排和陈柯同一间客房,后者俨然是个自来熟的,勾着他的肩膀便回了客房。
客栈里并无甚消遣,他们又累了一天,囫囵洗漱便睡下。
按理说卫峤应当早早便睡下,可他听着不远处陈柯的呼噜声,怎么也睡不着。
约莫到了三更天,他才迷迷糊糊有些睡意,又隐约听得窗外含糊的交谈声。
他不知怎的突然惊醒,往旁边望去见陈柯睡得正熟,便披了外衣去窗户边查看。
他们这间客房向阴,外面正对着马厩,大抵是因为气味混杂难闻,很少开过窗,窗棂上积了不少灰。
卫峤贴近窗户仔细分辨,原来是白日里那些北疆人在用蛮语交谈。
他们把声音压得很低,但卫峤大抵能分辨出其中一人难掩住的怒火,质问着另一个人。
蛮语晦涩难懂,很少有大齐人会,大抵是因为这个,他们才放心地在夜里交谈。
不巧,卫峤扯了下嘴角,他父亲教过他一些蛮语,勉强听还是能听出一些的。不过他们的声音压得太低,他只能隐约分辨出“出卖”、“欺骗”这类字眼,听不真切。
他下意识得觉得事态不对,又担心贸然出去惊醒陈柯,只能尽力再贴近些听。
下面的交谈声却戛然而止,卫峤只灵敏地听得一声刀刃没入血肉的闷响,旋即有重物坠地声。
那声响太过细微,又十分迅速,让他分辨不出来是否真实发生过。
他的鼻尖只捕捉到些许血腥气。
陈柯迷迷糊糊醒来,冷不丁看见卫峤站在窗前。
他皱着眉头:“你怎的还不睡?”
卫峤声音有些含糊:“我起夜下去解手。”
陈柯很快睡过去,也没记住卫峤什么时候回来的。
翌日几人早早起来,大堂里一片寂静,只有昨日的北疆行商用着朝食。
卫峤不经意地扫过一眼,心头一沉,他们的确少了一人。
不过余下的人神色如常,让他拿不准昨晚发生的是否确有其事。
或许他是听错了,二人只是起了口角。又或许少了的那个人还在客房休息,没有下楼用饭。
他没滋没味地喝着白粥,却察觉到一道锐利如同鹰隼的视线。
那视线像刀又像剑,直直看过来,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审视与威严,似乎能把他一眼看穿。
卫峤神色自若地抬起头,不慌不忙地同他对视。
正是昨日那个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的北疆人。
第14章 书塾
热情告别方猎户之后,应宝珍还送了他自家调的酱料,十分殷勤地把他送回家。
她思忖着今晚麻辣口味的打边炉,心想下次可以去铁匠那里按照鸳鸯锅的模样改造一下店里的打边炉。
要知道镇上人虽然喜欢吃辣,但也有受不得辣味的人存在,譬如李柔娘。若是做了鸳鸯锅,清汤锅底和麻辣锅底互不影响,销路也广些。
白日里来找麻烦的谢虎张龙二人也被柳易扭送到衙门去,这下主簿并没有包庇这个给镇上人带来太多麻烦的内侄,径直把他捉了去,要管两天给他个教训。
至于二人出来之后会作什么妖,就等日后再谈吧。
柳易也承诺了他巡逻时会格外留意二人,并斗志昂扬地要一改往日风气,维护街坊邻居的切身利益。
应宝珍只笑笑,这些泼皮无赖又无甚正经营生,真真滚刀肉一般,到牢里走一遭也只会庆幸有吃有喝。
不过左右不是什么大事,随他整改去。
她现下还得赶回去给应窈做些滋补的羹汤,好好犒劳她。
“明日夫子要我们做一篇策论,”应窈慢吞吞喝着滚烫的鱼片粥,氤氲热气中她清凌凌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等午后下了学便要休假了。”
郑夫子的学堂一旬休沐一下午,月末可以歇息一日,留下课业罢了。
“快吃饭,”李柔娘利落地给她梳羊角髻:“喝完了珍娘和阿吉送你去书塾。”
转头又看向喝粥喝得十分开心的卫吉:“多吃点,今日珍娘还做了些芋泥饼子。”
“嗯嗯。”卫吉热情回应。
她对卫吉的称呼已经从卫小哥到阿吉,显然对这个有些痴傻却天真单纯的孩子十分喜爱。
“知道啦。”应窈和卫吉对视一眼,低下头专心喝粥。
他们早上的膳食一般都是胡氏和李柔娘准备,应宝珍要早早到饭馆去忙活,偶尔也会做些汤面饼子换换口味。
今日不知怎的得了闲,有心思去拎了条大鱼回家熬了些鱼片粥。
应窈琢磨不清应宝珍心里怎么想的,但晨起时能喝一碗热腾腾的鱼片粥,她还是很满意的。
不过桌上还是有她向来不喜欢的水煮鸡子,应窈吐了吐舌头,偷偷摸摸把圆滚滚的鸡子往卫吉那里推了推。
朝食的鸡子是应宝珍每日不落地准备的,她娘也觉得有助于长身体,逼着她吃下去。
鉴于应宝珍同她缓和了又没有完全缓和的关系,应窈把每日朝食的水煮鸡子定义为应宝珍暗戳戳的磋磨。
是的,现下她发现应宝珍确实不同于前世,既没有试图赶她和娘亲出门,还像一个勤勤恳恳的管家人一样在饭馆忙活,操持家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