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许是前世的记忆太过惨烈,她现在看见应宝珍还是有难以言说的惧怕,只好让自己慢慢适应。
“自己吃,”应宝珍不动如山,眼皮也没抬一下:“不要偷偷摸摸把鸡子给卫吉,他自己也有。”
李柔娘如临大敌地盯着应窈。
卫吉也尴尬地收回了手。
应窈见被发现,只好收回了暗地里作乱的手,在应宝珍如炬目光下乖乖吃掉了。
应宝珍满意地收回目光,继续喝自己的粥。
挑食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尤其是应窈这样本就生得瘦小的孩童。
她也有些不解,自己这段时日投喂了不少美食,应窈吃得也不少,怎么还只是脸颊上长了些肉,腕上腿上还是细骨伶仃的。
朝食夕食都是在饭店里用的,每日都有鱼肉。午时那一顿在书塾,里面孙大嫂的手艺也不错。
加上她日日不落地给她添些点心果子,零食也不曾断过,怎么还是一副受气的小可怜样?
应宝珍想不明白,决定把锻炼身体素质早早提上日程。
青州毗邻北疆,民风较为彪悍,送家中子弟去习武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应宝珍揣度着,她得找个合适的时机,同应窈说说,听听她的想法。
系统给她的任务囊括多方,单单是在读书科考方面有些成就还是不行的。
应宝珍的目光直直落在应窈身上,看得应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幽幽地想,鸡娃还是有必要的。
今日多培养一个技能,明日收获一个满格的进度条。今日两手齐抓,明日任务便能完成。
不过,就是苦了应窈,没到十来岁便要过上刻苦学习,悬梁刺股的苦读日子了。
应窈顶着应宝珍难以言喻的目光,咽下最后一口芋泥饼子。
她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小姑,忐忑问道:“发生什么了?”
应宝珍什么都没说,反而露出了神秘的笑容:“无事。”
应窈难得有些惴惴不安。
等到了书塾里,看见相熟的同窗,应窈才把早上的事情抛到脑后。
“窈娘,”和她同桌的是绣户家的小女儿林青竹,咬着笔头戳戳她:“昨日夫子留下的课业你写了没有呀,我想了好久什么也写不出来。”
林青竹年纪比她大些,生得珠圆玉润,于课业上十分苦恼,每次夫子点名都要应窈提醒她一些。
但林青竹性子讨喜,大方又友善,提点她也会自己去温书,应窈还是很喜欢同她在一起的。
应窈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书卷,答道:“写了,你快看着写些上去,课上夫子要查的。”
林青竹不敢再拖延,撇了撇嘴开始费力糊弄。
郑夫子的书塾里弟子很多,按年岁与学习进度安排到一起。他们这一批约莫二十几人,都是七八岁到十二三岁的男孩女孩。
他们大都是相熟的邻里街坊,像自己这样从隔壁镇子过来的很少。不过都是一团孩子气,没什么排外的心思,她很快便融入进去。
学堂热闹,课下也要相熟的弟子跑出去玩耍,郑夫子从来不阻止弟子释放天性,反而很鼓励他们劳逸结合。
他看重课业,也知晓这个年纪的孩子坐不住,并不计较。
不过应窈这个内心已经是成年人的小孩子并不喜欢同林青竹她们玩些斗草、传手帕之类的小游戏,她更喜欢安安静静坐在学堂里温书。
她带着上辈子的记忆坐在敞亮整洁的学堂里,听着弟子们摇头晃脑的读书声,手下是沾染油墨香气的书卷,心绪复杂。
上辈子她自然是很想去书塾的,可是胡氏不许。后来她被卖给镇上富户家为婢,在院子里做些浣洗的杂活,被老嬷嬷呼来喝去。
母亲曾想来赎她,可当时她自己也被叔伯卖给一户人家,自身难保,哪有银两去赎她。
只是在富户家中当婢女也就算了,终日辛劳罢了……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富户家中夫人,看她生得好,又听话竟要把她许给大少爷当通房。
通房不过是由婢女变多了兼职教少爷公子通晓人事,连个妾室的名分都没有,谁都能踩上一脚。
若是一般因为家贫被卖为婢女的孤女,大诋会卯足了劲想得到少爷的宠爱,生下孩子兴许能抬个位份成为妾室,也算半个主子。
半个主子?
应窈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老嬷嬷拿钗环衣裳游说她,说大少爷丰神俊朗,是家中唯一的小主子。只要她跟了他,保准吃香的喝辣的。
但她也看到老嬷嬷眼底混杂着不屑的同情。
应窈当然知晓老嬷嬷在想什么,她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注定为了眼前的些许富贵飞蛾扑火一般追逐,最终什么也得不到。
但她不愿……又有谁在乎呢?
应窈闭上眼睛,明明日光正好,她却如坠冰窖般寒冷。
“珍娘!”林青竹的声音传来:“夫子来啦!”
“晓得了。”应窈睁开眼睛,笑着应声。
夫子在上头念诵诗文,林青竹还在底下叽叽喳喳说些小话:“珍娘,明日我姨娘从城里回来,她会给我带些新鲜玩意,你要不要一起来看看呀?”
她姨娘是青州城里最大的绣坊里的绣娘,手艺高超,一副绣样能比旁人卖得贵出几两,连带着他们家生活都富裕。
路途不便,姨娘很少回镇上,一旦回来必然会给林青竹带许多新鲜玩意,包括吃食嚼用什么的。
前些日子林青竹拿来不少精致点心来分给书塾里的同窗,给她的最多也最好吃。
应窈觑着夫子动作,点点头:“好呀,那我明日午后去你们家。”
林青竹高兴得手舞足蹈,被注意到她动作的夫子不轻不重地提点了一句:“坐正。”
她不好意思得挺直了腰板,朝应窈吐了吐舌头。
应窈被她的兴奋感染,也笑了笑。
万幸的万幸,是她还有机会重来。娘亲还好端端地活着,而胡氏也不似先前刻薄。
更出乎她意料的是应宝珍,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她既没有苛待自己,也没有撺掇胡氏冷言冷语,还把差点败落的饭馆经营起来。更是力排众议,把自己送到郑夫子的书塾读书。
是同她一样也重来了一世,还是直接换了个人?
应窈的见识比前世多不少,肯定了应宝珍肯定不是前世那个,但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做出新菜食,忙活饭馆生意,还有闲心盯着自己读书,督促上进。
前者还能用改善生活来解释,后者她死活想不出答案。
但不管怎样,应窈端起书卷同众人一起诵读诗文,她很珍惜来之不易的读书机会。
据她了解在大齐女子亦能读书入仕,世人最重读书人,要不然镇上唯一一个秀才周冕也不会得到十分尊敬,她若是科考中了什么功名,便能过上和前世完全不同的生活。
不光是自己,她也能有力量保护娘亲。甚至于再有可能去寻到父亲,让他们一家团聚。
应窈想到父亲模糊的面容和宽厚温暖的胸膛,兀自下定决心。
至于胡氏和应宝珍……且看她们是什么态度吧。
第15章 投喂
“绣娘,”卫吉眨着眼睛:“绣娘是干什么的呀?”
颠簸驴车上,卫吉听了应窈说她明日回去同窗的林青竹家,真诚发问。
“就是专门做刺绣,做衣裳的人,她们能用绣线和布匹做出你平日里穿的衣裳。”应宝珍摸了摸慢腾腾挪动的老驴,给卫吉解释。
“原来如此。”卫吉煞有其事地看着衣摆上的花纹,郑重地点点头。
看来应窈同书塾里的人相处得还不错,这才不到一月便有人邀她家去玩耍。
应窈说林青竹家里是绣户,她姨娘在青州城里当绣娘,好不容易得了闲回家,给她们带了些青州城里买的新鲜玩意解闷。
那她也要给应窈准备些点心带上门,应宝珍如是想。
做些金黄酥脆的酥黄独,还是软糯香甜的雪蒸糕?她漫不经心地思考着。
卫吉又听了应窈说在书塾的趣事,忍不住问:“那我可以跟着你一起去吗?”
他一直都很喜欢书塾里面的事情,每日都缠着应窈同他讲白日发生的趣事,拉着应窈和应宝珍教他写字。
“这,”应窈犯了难,林青竹只邀请林她一个人去,不好贸然带着陌生人,更何况卫吉情况特殊。
她知晓卫吉一直很想去书塾,可是秦夫子不收他,性子恶劣的弟子还会捉弄他。
“可能不行哦,”应宝珍偏过头看卫吉:“镇长午时同我说今年的集会会在我们镇子上举办,他请我们饭馆来置办酒席,我们得提前做准备。”
“要在镇上办集会吗?”卫吉被她的话吸引:“是前年那样很多其它镇子上的人都会过来,带很多吃的喝的来摆摊子的集会吗?”
“是的,”应宝珍点点头,比起书塾还是吃喝玩乐对卫吉吸引力更大:“我们忙不过来,你愿意来帮忙吗?”
“阿吉愿意!”卫吉忙不迭点头,生怕答应慢了应宝珍不带他去。
应窈见此松了口气,若是卫吉坚持,她还真的没想好该怎么说。
她看着应宝珍光洁的侧脸,纠结地抿起唇。
“当然可以呀。”李柔娘听了应窈的话,笑着说道。
她幼时也有不少要好的手帕交,只今来往少了,深觉遗憾。她捏捏应窈与自己神似的天真面庞,慨叹地想起旧事。
“她家里是做什么的?”胡氏更市侩精明,直截了当问。
“绣户,”应窈被李柔娘捏着脸声音含糊:“在青州城的绣坊做活。”
“那可了不得。”胡氏感叹,青州城绣坊的绣样难得,价高量少,绣娘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手艺过人。
谈起绣样,李柔娘又提到她昨日刚把这些天自己做的团扇给金银楼送去,卖得不少银钱。
胡氏得了闲工夫亦会同她一起捻针穿线,权当补贴家用。
“你们说好了明日什么时候去呀?”应宝珍端来炖了一下午的骨汤,又指挥卫吉把木桌搬到树下来。
天气闷热起来,院子里的树枝叶繁茂,恰能遮蔽阴凉。
夕食是炖得香浓的骨头汤和芋泥饼子,配着清爽的酱菜,恰能解初夏闷意。
“明日午时。”应窈接过瓷碗。
“那到了巳时末送你过去,”应宝珍吹了吹冒着热气的汤:“我晚上揉些面团做点心,你再带些过去。”
李柔娘怕她劳累,皱眉道:“还是我来吧,你忙了那么些时日,总得歇息歇息。”
“不,”应宝珍难得严肃:“我又得了些点心方子,晚上让你们先尝尝鲜。”
胡氏和李柔娘对视一眼,被她勾起了几分好奇:“你打算做什么点心?”
“到时候就知道了。”应宝珍决定保持神秘,给她们留一个惊喜。
用完夕食,应宝珍便在灶房忙活。
所谓酥黄独,就是是用切片的熟芋裹上面下锅煎炸而成,研碎杏仁、香榧、榛子、松仁等加入面里搅匀,炸好后既有芋头的绵软,又有坚果的清香。
正是“雪翻夜钵裁成玉,春化寒酥剪作金。”因而称之为酥黄独。
应宝珍把捣碎的杏仁松仁等物加进面团里,耐心搅拌匀称,才把切好的熟芋片裹上面糊下锅。
其实面里还需加些盐酱,思及应窈她们喜好甜食,她便只用了些碎糖调味。
热油滋滋响,很快把熟芋片炸成金黄色。用油煎炸的东西本来就香,面里又有杏仁的脆香,兼之熟芋的软糯。
被香味吸引过来的卫吉眼巴巴扒着门槛,被她塞了刚出锅的一碟子:“尝尝看。”
卫吉来者不拒,没管烫便把点心塞进嘴里,惊叹道:“这个点心好香呀。”
应宝珍看着他囫囵把一碟子酥黄独吃完,提醒道:“慢点吃,锅里还有呢。”
“唔唔。”卫吉说话含糊,但能从表情分辨出他真的觉得这点心十分对胃口。
应宝珍看他吃得香,便把另一锅的酥黄独盛出来给胡氏她们送去。
“这是何物?”胡氏看着碗里金黄酥脆点心,上面竟还撒了细碎的杏仁碎。
“这是酥黄独,”应宝珍囫囵答道:“在集市上偶然听来的一种糕点,里面是熟芋片。”
李柔娘试探着尝了一片,眼底亮了:“这点心倒是不错,又香又软,做起来繁琐吗?”
“不麻烦,”应宝珍看准时机,往应窈嘴里一塞:“芋头煮熟后裹上面糊,加些研碎的杏仁、香榧等物就行了。”
“呃。”应窈原本只是躲在李柔娘身后看应宝珍在灶房忙活,踌躇着推推卫吉让他先尝尝,没想到一愣神便被应宝珍往嘴里塞了一片。
投喂成就达成。
她也满意地看到了应窈惊讶万分的神情。
应窈瞪大眼睛,稍稍放了一会的酥黄独没那么烫,表皮酥脆内里柔软。舌尖触及到熟软的芋泥,混合着杏仁碎的清香和香榧的微涩气息。
酥脆香软,又没有一般点心的油腻味,浅淡甜味在舌尖萦绕。
但更让应窈惊讶的是应宝珍熟稔的态度,笑眯眯地看着她咽下去,丝毫没有恶作剧的自觉。
她自认还对应宝珍有些隔阂,好奇她在做什么也只敢让卫吉上前查看,没料到应宝珍竟如此……
她怎么这般不庄重呀,应窈气鼓鼓地撅起嘴。
许是回到了七八岁时的身体里,不免受到幼童思维的影响,行为举止也更直白。
她看不见自己现在的打扮,鹅黄的袄裙,浓密的黑发扎起两个可爱的小揪,还绑着彩色缎带。
圆滚滚的脸颊红扑扑的,新月般的眉毛微微蹙着,更加玉雪可爱。
应宝珍看着应窈撅起的嘴,忍住再去掐一把她脸颊的冲动。
没等应窈说出话,便看得应宝珍眨眨眼睛:“味道怎么样?”
“很香,也很酥脆。”她看着应宝珍闪耀着狡黠光芒的眼睛,顿了顿还是说出内心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