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浸淫官场多年,回首往事,只觉感慨万分。
高行俭目光触及应窈稚嫩的面孔,看见她脸颊处细细的绒毛在日光下微微发亮,想起她不过八九岁,不禁晒笑:“窈娘,你只需记着今日你这番话,但求无愧于心。”
应窈珍重点点头。
“好,那我们来细细研读这篇制艺。”高行俭不便再谈,引着应窈往后看:“破题最重要,我们需开门见山地引出如何破题,立意便能见高下。”
离这一年的童试还有不到一月的时间,高行俭打算稍微加快速度,交给应窈自己对研究制艺的心得,引她少走弯路。
珍娘同他说了想让应窈试一试今年的童试的想法,他当然赞成。
高行俭也做过出题的主考官,区区一个州的童试,窈娘又聪慧听话,他有信心让应窈拔得头筹。
应宝珍到饭馆时,胡氏已经和李柔娘在店里忙活,招待往来的客人。
他有心留卫峤用饭,眼见他也奔波多时,十分劳累。
但卫峤说自己得去吴掌柜面前回话,不便多纠缠,道别了便离开。
应宝珍并未多留,感慨赌坊工作时间也越来越长,让他午时得了空来饭馆用饭。
看着卫峤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应宝珍便净手去灶房忙活。
她们饭馆的生意可是一等一的好,隔壁镇子的商贩也来向她们进购自家调制的酱料和卤串等物。
应宝珍虽然把调料方子一股脑教给了胡氏她们,还是得稍加照看酱料的调制情况,确保没有出现差错。
“珍娘,”胡氏擦擦手走过来问她:“阿峤走了吗?怎么不留他吃个饭,人家可是为了我们忙一上午了。”
是的,经过这段时日卫峤孜孜不倦的努力,胡氏对他的称呼已经从赌坊那个小白脸打手到小白脸,再到阿峤了。
还关心他也没有用饭便走了,也没有想想自己女儿用饭没。
应宝珍不由感慨自己在胡氏心里地位掉落之快,答道:“他说他得去吴掌柜面前回话了,午时会过来用饭。”
“那就好,”胡氏感慨,心道卫峤真是个听话孩子。看着应宝珍在她面前磨磨蹭蹭不肯走,疑惑道:“你杵在这里做甚?”
应宝珍含糊道:“阿娘,我这也才回来呀……”
卫峤忙活一上午,她也是忙着打扫屋子送窈娘去书塾,也累得团团转呢。
胡氏看她说话吞吞吐吐,还不时拿眼睛瞄自己,愣了一会才恍然大悟,笑骂道:“你娘我还能少你一口饭不成,别杵在这里跟什么似的,灶房里有给你留的鱼羹,快吃完出来干活!”
“哎。”应宝珍应了一声,转头喝鱼羹去了。
胡氏心里还是有她的,知晓她喜爱鱼羹,特意去市集买了新鲜活鱼给她煮鱼羹吃。
鱼羹热在锅里,滚烫腥香,应宝珍一边吹气,一边思忖着怎么应付周冕等人。
周冕并不来饭馆用饭,邹洋倒是常来这里点打边炉涮牛羊肉,可他总归是付了银钱不好不给他上菜。
如今她们在明而周冕等人在暗,若是他们使了什么隐私手段,就像前些日子邹洋找了两个无赖来闹事,影响饭馆生意,对她们肯定是影响巨大的。
她们毕竟是开门做生意,总不好轰他们出去,反倒被他们当成话柄纠缠。
索性周冕现在还没有同她们彻底闹翻脸,还顾及着自己秀才身份,不屑拉下脸与她们争吵动手。
应宝珍皱眉,情势对于她们并不利。
她叹出一口气,继续喝鱼羹,决定还是先把早上这件事同镇长说说。
因着举办集会,她们家在镇长面前留下了个好印象,邹洋他们又是铁板钉钉的泼皮无赖,不愁镇长包庇他们。
而且方猎户和卫吉都常来店里,若是他们无赖想动手也好有个照应。卫峤更是搬到院子里保护她们安全,情况不算难。
应宝珍三五口喝完鱼羹,同胡氏说了自己想去找镇长哭诉,换了身装束便去了镇上家。
既然是上门哭诉泼皮无赖恐吓纠缠自己,就得拿出柔弱胆小的模样。应宝珍深谙此理,借了李柔娘的脂粉把脸涂白一点,眼底涂上青黑,唇色也苍白无血色,俨然是一副被惊吓到的模样。
她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面色苍白,神色惴惴不安,没有半点先前悠闲自若的模样。
于是镇长便见到了神色不宁,泫然欲泣的应宝珍。
他大为惊讶,看着平日要强的应宝珍露出这副神情,连忙问她:“这是发生何事了?”
镇长给她倒了茶水,示意她慢慢说。
应宝珍吞吞吐吐,目光移向别处,一副很为难又害怕的模样:“镇长伯伯,今日我们晨起时发现家里进了贼……”
“什么?”镇长大为惊讶,“哪里来的贼人,可曾丢了什么物件?”
不怪他惊讶,应家众人向来本分,不与旁人起争执,怎么会闹出这种事。
应宝珍咽下苦涩茶水,只道:“未曾丢失财物,只是家里的驴车被人砸坏了,老驴的草料也被人馋了巴豆粉。”
“竟有此事,”镇长更加疑惑:“什么贼人不抢人钱财,倒闯进院子里打砸东西了?”
这般说着他意识到什么,连忙去看应宝珍神色,见她紧紧抿唇,忙道:“珍娘,你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应宝珍泫然欲泣:“镇长伯伯,您知晓,我们前日同周家退了亲,他又不肯,让邹洋来饭馆里闹事,说什么……”
话到最后她自动消音,给镇长想象的余地,她用衣袖挡着脸颊,默不作声流下泪来。
“原来如此。”镇长看她惊惧交加,想起邹洋等人平日做的混账事,怒道:“我没想到周冕一个好生生的秀才竟也同他们这些混账无赖纠缠一起!”
“不知晓是不是他,”应宝珍捂着脸,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我们也不知晓到底是谁,一大早起来家里就是一片狼藉,想报官又没有丢失财物,只是让家里人都怕极了。”
“这不是你的错,”镇长宽厚,耐心安抚她:“这些混账确实该整治了,你不必担心。”
“果真如此吗?”应宝珍抬起头,用憋得通红的眼睛望向镇长。
镇长知晓她受了惊吓,再三保证:“我自会让柳易他们巡查饭馆那一块,不会让他们再溜进你们家院子的。”
应宝珍听话点点头。
第33章 酒坊
在镇长的安排下,柳易和衙门的巡捕多在应家饭馆旁边巡逻,也派人去寻了谢虎张龙等人。
不过二人向来喜欢在镇子之间乱窜,行踪不定,已经很久没有人见过他们了。
周冕还在青州城里的书院,便不计较。时常在镇上街坊碰瓷吃喝的邹洋也不知晓哪里去了,应宝珍想了想,也没有多管。
她同胡氏和客人他们解释一番,偶见贼人身影,怕影响做生意,方才请柳易他们来巡逻。
应宝珍做主,请柳易在饭馆里用饭,慰藉劳累。
柳易还是那副憨厚老实的模样,应宝珍请他在饭馆里用饭也要好生推拒一番,最后在胡氏和李柔娘殷勤邀请下坐下来了。
“珍娘,”柳易却有些坐立难安,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犹豫道:“我原是不想来麻烦你的,只是……”
“是何事?”应宝珍也压低声音。
她心中思忖着,柳易作为衙门巡捕勤勤恳恳,家中只有上了年纪的老娘,温饱有余,眼下是有何事忧烦,来找自己帮忙?
柳易叹了口气,黝黑脸上看不出面色变化:“我同周冕家是邻居,虽不亲近,但也能每日听见他们家中争吵……周冕他时常大发脾气,对他老娘和表妹呼来喝去……”
他这一番话说得犹豫,吞吞吐吐的,瞥见了应宝珍疑惑神色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在应宝珍这个已经和周家退亲的人面前提起他们,自嘲道:“哎,原是我多管闲事,倒同你说些混账话了,冒犯了。”
周冕的表妹,温眉?应宝珍更加疑惑,想起周冕戾气十足的脾性,倒有几分同情起温眉来。
温眉自幼父母早逝,寄居在周家,周家又清贫,还得供着周冕继续读书,得和周大娘一起忙活浣衣补贴家用。
至于温眉和周冕是否是情投意合,张罗着吞占应家饭馆,她倒是不得而知了。
应宝珍摇摇头,不便多想。
“未曾冒犯,”应宝珍道:“只是我同周家已经没了往来,与眉娘她,我也并不相熟,怕是不能帮着做些什么。”
“我晓得了,”柳易心情沉重,也知晓自己这番话来得太突兀,慨叹道:“只是看她常被周冕支使,又从未得个好脸色,有几分不得劲罢了。”
“也是。”应宝珍点点头,看出柳易为温眉打抱不平。
只是柳易尚未成家,温眉又是周家的亲戚,还能算是周冕自小定下的姻亲,他不便多纠缠。
应宝珍看着柳易憨厚神色,想起温眉柔弱清秀面孔,倒没有多惊讶。
应宝珍一想到系统给的资料里周冕哄骗着原身带着嫁妆嫁过去,自己又同温眉不清不楚,想要齐人之福便皱眉。
若是温眉离开周家,同柳易结亲,想来也能过上舒心日子。
“不过,”应宝珍对上柳易视线:“我也不是不能同眉娘搭上话,等我过几日找个时机,劝解几分,说不定能有点作用。”
只是不知晓温眉是不是个聪明人,能把握住机会了。
“这便好!”柳易喜不自胜,连忙感谢她。
原先话一说出他便有些后悔,应宝珍先是被周冕纠缠,寻了泼皮无赖到饭馆里打砸闹事。今日又逢贼人进了家院,好一番惊吓,还愿意答应自己劝解温眉。
柳易心里慨叹,流言不可信,先前他还听街坊邻居说应家珍娘虽生得美,却娇生惯养,蛮横跋扈。
未曾想到这段时日相处以来,她竟是厨艺过人,还心思善良了。
应宝珍看着千般万般道谢的柳易,揣度他应当对温眉也有意,不然不会如此关心周家的事。
她想了想,干脆试探道:“只是眉娘她寄人篱下,同周家撕破了脸也无处可去,这可如何是好?”
谈及温眉去处,柳易心直口快道:“若是她愿意,我自然能……”
后面的话被他咽回去,饶是他皮肤黝黑,也能看出不甚明显的红晕。
应宝珍只笑笑,看来柳易对温眉不只是半分有意了。
她便道:“眉娘若是知晓柳大哥对她的关怀,也当是十分欣喜的。”
应宝珍温和细心,柳易讷讷应了一声,五大三粗的汉子难得有些羞赧。
柳易他们翻来覆去找不着的邹洋,此刻在伯阳书院外面那条街上的酒坊里喝酒。
伯阳书院就是周冕所在的书院,平日不能随意外出,邹洋想找他只能在书院外等着,给些铜钱让门口扫洒的小童传抱。
邹洋闷闷地坐在靠里面的桌子上,脸色坨红目光虚浮,面前摆了不少空酒坛,衣襟上胡乱抹着酒渍,显然已经喝了不少时间。
酒坊里热闹,其余客人推杯换盏,猜拳喝酒,没理会里间的人。
酒坊里的小厮也不太想往这个醉醺醺的客人那去,凑得近了还能闻见他身上腥臭的酒味,混合着长时间没沐浴的汗臭味,难闻得很。
肩上搭着白布的小二一脸苦涩,这客人赖在他们店里许久,也不知是哪来的。虽说酒钱给得大方,可这每日在店里面熏人算什么事?
他也不好抱怨客人,只能在邹洋喝得烂醉扶着他离开,然后认命地收拾被糟蹋的桌椅。
“酒……酒来!”邹洋醉醺醺道。
“哎呦,来了!”愁眉苦脸的小二被掌柜的踢了一脚,忙把一坛酒送上来。
酒坛稳稳当当搁在桌上,小厮手快,给邹洋满满倒上。
邹洋鼻孔出气,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摆摆手让小二下去。
拿着算盘算账的掌柜的哼了一声,把算盘拨得震天响。
小二额角流下汗,又是讨好笑着又是几分厌弃,不情不愿凑过去问:“您……哎这坛酒可要五百文呢……”
他心底骂起惯会扒皮的掌柜,净赶他来收些烂帐。
这客人也不知是干什么的,兜里又能掏出银子,又如此潦倒脏兮兮,神色还带着戾气,倒像是哪来的无赖。
“什么?”邹洋醉醺醺的,没听清小二说什么,小二余光瞥见掌柜的,咬咬牙横下心:“掌柜的请您先付账!这几坛酒总共八百文!”
“什么抠门货色……”邹洋迷迷糊糊道,不耐烦地从衣襟里掏出最后一块碎银子,甩在桌子上:“拿去!继续给我上酒!”
“好嘞!”小二得了酒钱,也不再管邹洋嘟嘟囔囔什么,小心地把银子收起来。
掌柜的也因为这点碎银子多看邹洋两眼,心道这泼皮到有钱得很。
打发走了蚊子似的小二,邹洋继续喝酒。
他心底烦闷得很,找周冕许多次他都推说不在。午时还打算回镇上,结果发现巡捕柳易竟然蹲在他家门口找他。
邹洋一抹嘴,他虽是泼皮无赖,看见衙门巡捕也有些发怵,想到自己昨夜接着酒劲干了什么事,就灰溜溜跑回去了。
他又惊又怕,转念想到是周冕叮嘱自己给应宝珍家找些麻烦,还给自己碎银子当酒菜钱,又心安理得起来。
在他眼里看来应宝珍总归是会和周冕结亲的,她家饭馆的进项都得是周冕的,自己去打砸东西又怎么了。
邹洋给自己找到理由,继续喝酒,略苦的酒液灌进喉咙,他的视线都有些模糊。
“你怎么喝成这样?”一道声音从邹洋头顶传来。
他还没醒酒,周冕嫌恶地推了推他的肩膀,使了几分力气:“醒醒!”
邹洋迷迷糊糊醒了,看见捂着口鼻的周冕,恍惚道:“周大哥……”
他一张口酒气扑面而来,周冕皱起眉:“你来找我什么事?”
周冕上下打量喝得烂醉,气味熏人的邹洋,心底嫌恶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