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馆的生意也十分稳定,卤串的销路一直很好,来吃打边炉的客人也不少。加上她最近拓展的面食,一日也能卖出几十碗。
因此每日的利润约在一两左右,多的时候能到二三两,把胡氏乐得抱着算盘不撒手。
家中的开支也少,胡氏是个精打细算的,李柔娘也节省,闲下来还会做些针线活拿去金银楼补贴家用。
应窈年纪小,只有去书塾一项开支。平日的衣裳都是李柔娘亲手准备的,也不费钱。
至于她自己,也很久没有为自己添过衣裳首饰,没有原主挥霍,节省了一大笔开支。
应宝珍想了想,她手里虽有余钱。但镇上偏远,想买点什么东西都要赶着驴车往别处大镇子里跑,更别提说学什么诗书礼仪,君子六艺了。
想要达到系统的要求,就得离开镇子往繁华一点的地方去,譬如周遭的定州、平州。
那里繁华些,来往的行商也多,更适合她做生意。
可胡氏和李柔娘留念故土,肯定不愿意轻易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镇子,抛下生意正好的饭馆。
至于理由,应宝珍思忖片刻,倒是可以扯出去寻应青的由头,劝着李柔娘和应窈同她外出。
可这个理由没有办法说服胡氏,虽然在她努力下胡氏和应窈关系缓和,但还是有些生硬。
加之饭馆如何处置她也没有想清楚,以及到了别的地方如何赚钱讨生计,还是个问题。
她叹口气,还是得等慢慢来,总得多攒些银钱。
而那一边,早早被应宝珍抛到脑后的周家却压抑得很。
他住在西边的窄巷,街上全是每家每户扔出来的泔水,脏臭难闻,难以落脚。
周冕嫌恶地避开脏水,猛地踢开挡了路的竹筐。
他刚下了学,怀里揣着被书坊退回来的诗集,阴沉着脸踹开摇摇欲坠的木门。
去河边浣洗衣裳的周母还没回来,家中只有在灶房忙活着生活做饭的温眉,被他踹门的声响吓了好大一跳。
周冕冷哼一声,没去管她。
近来他诸事不利,先是应宝珍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直接退了亲事,不说饭馆,连丰厚嫁妆也告吹了。
想拿着新作去书坊打算换些酒食钱,也被新来的书坊坊主拒绝,径直退回了他的诗集。
“没眼力见的东西!”周冕怒从心起,布满血丝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有几分可怖,完全不像平日里风度翩翩的读书人。
他还早就安排好了应宝珍嫁妆的去向,给自己添置行装。拿去打点乡学的夫子,举荐他去见祭酒。
应宝珍退了亲,他又不肯再去纠缠,觉得丢面子。一个商户之女,还不值得他低三下四委曲求全。
让他更烦躁的是乡学里那些狗眼看人低、眼珠子顶到天上去的夫子和学员,次次让他下不来台。
压下他的名次,不让他有面见祭酒,得到赏识的机会,以为他不知道吗!
目光触及清贫如洗的家和自己洗到发白的长衫,周冕愤恨地砸了一下缺了腿的几案。
何其可恨!
他想来自诩不出世的天才,怀才不遇,眼下境况不过是一时狼狈。秦夫子推荐他去乡学之前他也是有好一番大抱负,压根看不起那些给祭酒塞了钱走后门进来的官家子弟,深觉他们全是些酒囊饭袋。
结果反倒被这些他向来看不起,嗤之以鼻的官家子弟狠狠刺激了一番。
他们竟也有些真才实学,甚至因为熟知夫子的喜恶在小试中拿到了比他更好的成名次。
连他自诩擅长,文采飞扬的骈文也被夫子打回,怒斥他言之无物,华而不实。
那些官家子弟来了乡学排场也大,特意带来了小厮长随,每日寻欢作乐,旁人完全融不进去。
而他囊中羞涩,换洗衣裳也陈旧得很,虽然没人说什么,但是他还是能感受到他们鄙夷的目光。
周冕越想越烦,甩下诗集,没理会温眉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别来烦我!”
门外的温眉不敢再打扰他,放下饭食便出了门。
她知道周冕表面上谦谦君子的模样,弱冠之年便得了秀才之名,向来受到镇上人的欣赏肯定,引以为榜样。
但表面风光的周冕私底下脾气差得很,动辄打骂,周母和她都不敢招惹他。
她在周家呆了十来年,早把周冕的心性摸清楚,知晓他自尊自大,心性暴戾,是最看不起别人的。
尤其是这段时日他去了乡学,每每晚归,在堂屋吐了一地,衣裳上还沾了脂粉香气。
温眉也知晓他同应宝珍定亲的,不仅打人家嫁妆的主意,还想着把自己纳为妾,帮他打理饭馆赚钱,尽享齐人之福。
她心底鄙夷,面上却不显,依旧是娇娇弱弱的样子,扶着心口往外面走。
温眉紧紧攥住手心,若有选择,她怎么可能想留在周家,同这样的男人结亲。
她听着门里的动静,留给周冕一个白眼。
但温眉知晓自己的选择太少,她父母早逝,寄住在亲戚家,无甚财产,稍微好一点的人家都不会考虑她。
更添同在周家呆了十几年,周母又极力撮合他们,拿她当童养媳看。
温眉极力平复心情,试图为自己谋划出路。
前来查看情况的邻居柳家大儿问她缘由,她只是微微摇头,朦胧泪眼看了看他,强忍着吐出一句:“无事。”
柳家大儿柳易是镇上的巡捕,二十出头,正是精壮年纪,很有些嫉恶如仇,怜弱惜孤的心思。
他不下一次听到周冕发脾气,早就对柔柔弱弱的温眉报有怜惜之心,眼见温眉强忍着泪水揭过此事,当即怒道:“他周冕算个什么东西,窝里横的玩意,待我去好生教训他一番!”
温眉拉住柳易的袖子阻拦他:“多谢柳大哥关怀,可是,可是我……”
她咬了咬下唇,泪凝于睫,似有万语千言。
柳易被她拉着袖子,什么气也消了,知晓她惦念周家对她的恩情,叹道:“我知道你是个重恩情的,可是你值当把一生赔在周家吗?”
他看着温眉瘦弱的肩膀,思绪有些飘,周冕对温眉呼来喝去,不是良配,那谁是温眉的良配呢?
“不了,”温眉还摇头,只是眼底透出几分感激:“谢谢柳大哥你了,不过我得去帮姨母做活了。”
她口中的姨母就是周冕的母亲,一般周冕在家中生闷气的时候她都会寻机会外出。
柳易反应过来自己盯着她看了良久,顿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埋怨自己的无礼。
温眉拒绝,柳易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提出送她去找周母。
她看着眼前高大憨厚,对自己态度小心的柳易,回了一个羞怯的笑容。
那一边周冕发现温眉走了,没想多少,只当她去帮母亲做活了。
他吃了温眉留下的饭食,又喝了些酒,脑子里又浮现应宝珍的面孔。
哪怕周冕打心眼里认为自己将来要入仕当官,一个商户之女还配不上自己,他也不得不承认应宝珍出落得的确漂亮。
在书塾时也慧眼识英雄,救济了他,也让他放下成见,屈尊降贵打算和应家结亲。
周冕上门的时候还觉得胡氏粗鄙不堪,竟然这样对他一个有秀才功名的读书人,左一个当官发财,右一个知情识意,生怕他委屈了自己女儿。
他面上不显,心底鄙夷异常,要不是因为应家有些积蓄,能供自己读书,他才不会和这种人家结亲。
应宝珍脾气太娇蛮,不像表妹温眉那样听话,出身也不够好,能为他提供的助力不够。
但她毕竟漂亮,又对自己死心塌地,自己倒是能勉强一番。
周冕喝得晕晕乎乎,完全忘了应宝珍已经退亲,挑剔起温眉和应宝珍的样貌性情来,冷不丁听见敲门声。
“谁啊?”他不耐烦地去开门。
“是我,”粗哑声音响起,是同他一起喝酒的酒友邹洋,是镇上有名的破落户,没个正经营生。
邹洋拎了一坛酒,说是来找他喝酒解闷,周冕便引他进来,给他斟上一杯。
“周大哥,”邹洋夸张地啧叹一声,“小弟我听说你最近时运不济,特来同你喝酒解闷。”
周冕瞥他两眼,倒没生气:“你怎么知道我心情烦闷?”
邹洋挤眉弄眼:“那不是镇上都在传应家欠了赌债,当了女儿的嫁妆,你便同应家退亲了。”
周冕不想承认是应宝珍提的退亲,冷哼一声:“是啊,怎么了?”
“那大哥想不想再和应家结亲?”邹洋故作玄虚:“我倒是有个好法子。”
再和应宝珍结亲?
周冕酒醒了几分,想起应家饭馆虽然欠了债,但应宝珍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让饭馆起死回生,拢了好大一笔进项,还有余钱送侄女去书塾。
若是饭馆还能赚钱,应宝珍再服个软,他倒是能考虑勉强和应家结亲。
不过让他主动开口是万万不能的,反倒让应宝珍觉得自己被她拿捏了。
周冕心思活络 看着向来有几分歪主意的邹洋,来了兴致:“哦?你有什么法子?”
“大哥只需要这样,”邹洋压低声音,在他耳边低语。
“好法子!”周冕猛地拍了拍邹洋的肩膀,“事要是成了,我必然重金酬谢!”
邹洋吃痛,可他等的就是这句话,龇牙咧嘴做稽道:“那就提前祝大哥得偿所愿了。”
“喝酒!”周冕心情畅快,同邹洋推杯换盏,好不畅快。
屋里一时充满了酒气,日光透过锈蚀损坏的窗棂照进来,满是没打扫干净的浮尘。
第11章 闹事
饭馆照常热闹,此一声“来一碗肉酱面”,彼一声“支一口打边炉”,应宝珍忙得团团转。
今日是休沐日,胡氏同李柔娘也忙了好长一段时间,应宝珍便让她们提前回家休憩,只留自己在饭馆忙活。
她正端着几盘肉卷打算给客人送去,门口却大摇大摆走进来两个精壮汉子。
两个人具是黑色短打,身形悍利,像是哪家豢养的闲散护院一般。
他们不像是来吃饭的,却旁若无人地坐在大堂中间的桌子上,其中一个猛地拍了拍桌子,险些把几案拍碎:“给我热一壶酒来!”
饭馆既是吃饭的地方,怎么会备下酒,真想喝酒出了门走几步路便是酒坊。再看他们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显然是来找茬的。
应窈皱着眉头看了看应宝珍,用眼神询问她该怎么办。
应宝珍倒是不慌,饭馆里客人多,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不敢乱来。
她低下头同应窈说:“你且去酒坊打一坛酒,再去找衙门的柳易,同他说饭馆里有人闹事。”
柳易是镇上衙门的巡捕,专门负责巡查西街。他为人正直负责,这一排的商户对他印象都很好。应窈点点头,赶忙跑出门去。
应宝珍则为二人端上了两盏茶,不咸不淡道:“酒已经差人去买了,二位不如先喝点茶水。”
她态度平和,像是没看出他们是来故意找茬的一般。
两个人面面相觑,没料想到她能是这个反应。
其中一个高瘦些清了清嗓子:“把你们这风评最好的菜式端上来,咱们不差钱。”
另一个人看了看周围,指着邻桌的打边炉道:“给我们也支一口那个炉子,来几盘上好的牛羊肉,要是让爷几个不满意,仔细你的皮!”
应宝珍嘴角抽了抽,依言给他们点了一口打边炉。
肉卷也端上来,拿了酱料碟子她便打算回灶房。
“等等,”高瘦些的见她要走,顿时不满意了:“你们就这个态度,把客人放在一旁便不理会了?”
另一个人也应和道:“就是就是,都传你们家菜式做得好,我看也不过是言过其实。”
应宝珍站住,仔细打量二人,约莫知晓他们的来意了。
进了饭馆先要酒,上了菜又嫌弃服务不够周到。
下一步是不是要鸡蛋里挑骨头说菜式如何让人不满意,亦或是隔几个时辰来说吃了饭馆的饭食闹肚子,打上门来要赔偿?
这等拙劣的法子不知是谁想出来的,是同行恶意竞争,还是单纯地来碰瓷,讨要银钱封口?
应宝珍不动声色,侧身询问:“那二位还需要什么?”
“哼,”高瘦些的只拿鼻孔出气,敲了敲空碟子:“算你识相,先给我们调些酱料罢,倒让我看看你们这的酱料有什么稀奇的。”
应宝珍挑了挑眉毛,心说她何时为别人忙活过,倒是能把这酱醋油盐全糊他们脸上去。
不过腹诽归腹诽,她作为饭馆主人不能主动和客人结梁子,便低下头给他们调酱料。
左右这二人也不是来用饭的,应宝珍撒酱醋的时候便十分随意,一股脑倒下去,盐粒子也是一勺一勺加。
最后调出来的酱料碟子颜色深重,气味也有些熏人,被她端到二人面前。
“这?”二人看着乱糟糟的酱料,觉得受了应宝珍欺瞒,登时就要夺过碟子摔到地上:“什么东西也拿来糊弄你爷爷我!”
应宝珍回转手腕,轻巧地躲过他的手,啧叹道:“您既要我调酱料,调出来又不满意,不调又要说我不识相,这可让我们怎么办呢?”
“你,”二人没料到她如此牙尖嘴利,见她年纪不大便以为是个好拿捏的,顿时觉得没面子,怒道:“你这丫头片子好生无理!”
高瘦些的一推桌子,打边炉被掀翻,炭火倾倒出来,地上一片狼藉。
被这动静吸引过来的客人也不满意了,在他们看来这二人甫一进来便是找茬,而应宝珍好声好气同他们说话也被斥责。
这些天来他们在饭馆吃饭,也知晓应宝珍的性情,待客人诚恳热情,厨艺也好,是个可人疼的勤快丫头。
常来吃饭的方猎户一拍桌子,不满道:“能吃就吃,不能吃便滚出去!”
他嗓音粗哑,又是常年进山打猎的高壮身形,直接把二人吓住。
应宝珍感激地看了一眼方猎户。
方猎户是常来吃打边炉的常客,嗜好重辣,经常拿着在山里猎来的野食来饭馆烹煮,同应宝珍关系不错。
可那二人是混不吝的,又是专门来找茬的,反应过来也一拍桌子,骂道:“老东西,这是你能插嘴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