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走,是一座荒废的绣楼。
古时大户人家,必定多子多孙,男女七岁不同席。家中女儿聚在一块,因着教条规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空闲时多是互相探讨绣活花样。
也有请师傅来家中教的,长此以往,闺房也就被叫成了绣楼。
明罗避开几块杂乱的石头,地面上的砖石有些都已经翘起。踏跺爬满苔藓,连上面的如意平安都被磨得七零八落。
唯有正中的门窗,似乎经常被人推动,灰尘全吹到旁边的窗棂上,留下正中的崭新簇亮。
她的灵力就是碰到此处,才被反推回来的。有股刺鼻腥气,是门上的朱漆,月色里并不明显。
明罗刚踏上台阶,伸手想要推开门,却突然被楚泱握住了手。
“等等。”
楚泱反应极快地带着明罗往侧边草丛过去,手紧紧扣在她的脑后,将自己垫在底下生怕她磕磕碰碰。
明罗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一股子阴凉顺着她的小腿肚子往上爬,令她鸡皮疙瘩四起。抬头就对上楚泱的眼神,但耳边突然出现嘈杂的脚步声。
她偏过头看去,两扇朱漆大门旁,赫然站着两个大汉,头生两角,黑髯虬须,手持桃木剑与绳索。
是神荼与郁垒,传说中辟邪驱鬼的门神。
整个小院霎时人来人往,仔细看,却能瞧见这些人都没有脚。在路上飘来飘去,仅仅是魂魄残存的记忆,使得他们不断重复生前的事情。
明罗一道符咒过去,景象为之崩塌,门神也瞬间滑落,原来只是两张贴在角落的画纸。
“你刚刚是怎么发现的?”
画纸背后有着道家符文,但看着并不正统,似乎是自行修改过。
“直觉。”
楚泱用脚碰了碰门框,刺耳的摩擦声,令明罗缩了缩肩膀。这声音,比起那些个阴气还要人命。
屋里漆黑一片,刺骨的冷。地上的砖湿滑无比,仿佛如履薄冰。一进去,能闻到幽香,味道时沉时浮,始终萦绕在鼻尖。
借着微光,看到正中间摆着一张供桌,糕点被啃食得乌七八糟。水果泛着馊味,瓷盘却很是干净,中间的饭碗插着三支香,两长一短,仍未燃尽。
民间有言,“人最忌讳三长两短,鬼最忌讳两短一长”,指的就是烧香。
里头的门道往前追溯要有上百年,道教上香是敬三清,只要求三香插平插直,并没有过多的讲法,再往后佛教传入中原,三香敬佛、敬法、敬僧。
因此长短很有讲究,寺庙广开香客,注意得多了,说法就不断传开。
等到了后世,这些逐渐成为民间闲谈。
若有孩童不小心弄着玩,搞出个两短一长,准会被爹娘打手教育。有的怕孩子记不住,更会说些吓人的故事,慢慢地,这等避讳就逐渐刻进百姓的心里。
对面的墙壁上空无一物,既没有祭拜的画像,也没有任何指名道姓的牌位,只是空落落的白。
“这香,是给什么烧的。”
明罗喃喃道,楚泱却沿着墙壁走了一圈,发觉这门窗的后头,似有玄机。
正移开碍事的空花盆,摸着墙根看。花瓶里的土壤估计年岁太久,零星只有些焦黑的叶子铺洒。
明罗正对着楚泱,墙根上淡淡的黑色痕迹,顺着花窗后头一路蔓延。
楚泱的手指跟着痕迹移动,他人也慢慢和墙壁贴得很紧。月影星移,从藏着的乌云后头,一尾煜煜光亮透过窗格照了进来。
在明罗的眼前,点醒了那整面墙壁,是罗刹恶鬼,众生皆苦,饿殍满道,面目狰狞地在挣扎。
楚泱的肩膀正划过一张面若枯槁没了眼睛的脸。
它大张着嘴唇,从瘦弱的身体里长出骨头般干瘦的手来,试图触碰楚泱的肩膀。
“楚泱!”
明罗诧异地将他往后一拉,惊雷划过,彻底照亮了屋子里的景象。
两面墙壁,用黑漆生生勾勒出人间炼狱的壁画——数百张人脸贴在一起,已分不清谁的眼睛谁的嘴巴。
那些黑色的线条就像他们身上的经脉骨血,将他们永远联系着,一起承受磨难。
明罗似乎能听到成千上万的哀嚎,震得她的灵识激荡,胸口返上来血腥味,她忍住耳鸣,夺门而出。
她还是吐了口鲜血,楚泱担心地扶着她。
因为低着头,她才看到残缺的石砖上,刻着些不全的咒文。那是不同于任何传统道门的咒语,硬生生用桃木剑刻出来的镇魂咒。
在淡淡的月光中,明罗抬起来头,屋檐四方,照在她最前面的草地上,她突然想起早上的苏府,青瓦超出了一截,遮住了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