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瓷……”霍凌昀察觉到妹妹的手指头微微颤动，立马靠上前。隔着呼吸罩，女孩的唇角极轻地牵扯了一下，似乎在说些什么。
“你……你……不是……讨……厌我……”
霍凌昀心里一恸，巨大的心痛扑面而来，痛意瞬间漫向了四肢百骸。
“傻瓜，我怎么会讨厌你呢？我明明最喜欢你了。”少年的声音低哑，眼神充满了温柔。
呼吸罩上瞬间落下了透明的液体。
第56章
霍家人从来不信神佛, 把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上苍本就是弱者的行为，霍凌昀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样恳求诸天神佛地降临。
军医总院抢救室外的长廊，鲜红刺目的灯一直亮着, 少年上衣全是血迹，下巴处也沾染了不少已凝结的血痕。他全身冰冷，指尖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 任由手中的病危通知单滑落在地。
在救护车上时，苏瓷就陷入深度昏迷了，中途细微清醒只是昙花一现。握着妹妹的手，霍凌昀能感觉到她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流逝, 那冰冷的触觉似乎让他的血液也跟着冷却。
他们只是照常去上学而已, 可仿佛一瞬间的事，天地就换转了, 生死界限清晰摆在了他眼前。
卓越班的班主任陈良出事后就全程跟着，现在这种情况下, 他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少年。不管说什么在现实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抢救室里生死垂危的是他的妹妹。
陈良也只能暗自祈祷，抢救室的女孩能平安度过这一劫。苏瓷刚来上学开始, 知道她的身体状况, 陈良就怕有这一天, 那样聪慧的孩子, 上天也是不公啊！
这时候走廊上传来一阵的脚步声, 众人簇拥中，霍家父子步履匆匆, 尤其是霍定川肃着一张脸, 向来喜怒不辨的眉眼含着隐隐可见的忧心。接到电话的时候, 有一刹那他觉得荒唐, 怀疑事情的真实度。
病危抢救，小瓷的病怎就恶化到这样的地步了？
身边随行的医院院长也是万分紧张，接到电话后，他便立即组织了最好的医护团队，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抢救病人。万一出现最坏的情况可真不太好收场，那可是霍家的人。
“爸，大哥。”看见他们，霍凌昀一直强忍的情绪有些崩塌了，眼眶周围泛起了红。
霍承璟看到四弟衣服上的大片血迹，不难想象当时的画面，心蓦然不断下沉，没有半分着落的地方。
他不是第一次等在医院长廊，苏瓷回了霍家，似乎每一次他都目送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被推进病房。
他怎么会不知道小姑娘内心其实万分抗拒讨厌医院，每回霍凌昀都希望她以后都能健康一点，能够平安地生活，好好长大，这是他和父亲最大的期望了。
霍承璟没有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四弟的肩膀，除了等待，他们现在做什么都是徒劳的。
红灯闪烁的抢救室门打开了，医生手术服上也沾了少许血迹，主治医生出来看着门外焦心等待的病人家属，心里也是不忍。小姑娘年纪还那么小，如果是他闺女该有多心疼。
“太迟了，现在动手术根本撑不住，也没有办法手术。”按理说如果配合治疗，不会严重到这种地步，除非病人自我放弃，从都到尾都放任自如。
什么叫太迟了？
“医生，她是不是没有吃药？”走廊传来另一道声音，霍清越手里捏着药瓶走了过来，手骨因异常用力而泛白。而
“病情恶化非常厉害，一直持续。”医生无奈点头。
医生和霍清越的话就像一记闷棍狠狠敲在霍家父子的心上，打碎了心里仅存的希望。剩下的话医生没有说出口，他们也猜到了。
持续恶化，瓷瓷应该从来都没有配合接受医生的诊疗，没有吃任何药物。
她是不是一开始就根本没打算活着？
霍凌昀呆呆望着抢救室大门的玻璃，除了走动的医护，他看不见那个瘦弱单薄的身影。
她可以不喜欢他这个哥哥，不喜欢整个霍家，他都接受。
可唯独她放弃自己……
“小四——”
霍承璟拉住了幼弟的肩膀，不让少年闯进抢救室。
“大哥，我……只是想……”
霍凌昀趴在病房门的玻璃上，心脏深处传来的疼痛淹没了他，让他语无伦次。
霍清越靠在走廊的白墙上，发现小妹心理问题的时候，他早就应该想到的，她会有轻生的念头。只是不知道她会那么决绝，不给自己留任何余地。
看着手中的药瓶，霍清越眼里有着痛心。刚下飞机，苏瓷出事是他去处理的，了解了事发现场，他看了那个女生的手机。
瓷瓷是想“借”女生的手“杀了”自己吧！
她明知道那帮女生会做什么却还是放任，甚至激怒她们。药没了，顺利成章变成意外病发，这样是不是就可以安她最爱的亲人的心，她知道他们不会忍心告诉老人家真相的。
什么都算好了，连死都算好了。
霍清越的手颤抖着，他想不出瓷瓷是在什么心境下做出这些选择的。
随后而来的霍延卿停在了走廊安全门处，口袋里还有安树塞给他的小礼盒。
他还想着给她带礼物，没想到会面临这样的局面。
其实他的察觉没有出错的，瓷瓷……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健康的人，连心理都是病态的。
“病人会转进重症监护室，如果能有意识清醒过来，算是暂且熬过了。”生离死别之事有时候是注定好的，他作为医生也没办法去改变，希望女孩能够醒来，毕竟有那么多爱她的家人。
“家属要做好准备。”
“做什么准备！”
何司铭大踏步上前，任何风度斯文都丢了，连领带都没有系。他的眼神猩红，英俊的脸上满是阴鸷。
“霍定川，你是怎么照顾瓷瓷的！”
他好好的外甥女，活生生一个可爱聪颖的小姑娘，他刚见她不久。
可是现在呢？他们居然告诉他，他的瓷瓷躺在医院，将不久于人世？
荒唐！
他们霍家究竟对瓷瓷做了什么！
“是我没照顾好她。”霍定川冷硬的脸上此刻也是后悔的，鲜少露出了疲意。
他一直以为事情都还在可控的范围内，没想到孩子的心理问题那么严重，严重到现今无法挽回的地步。
“以后瓷瓷就跟我回何家，我会照顾好她，不劳你们费心了。”抢救室的大门还没有开，何司铭紧紧盯着。没有再和别人浪费口舌，他只想瓷瓷能够好起来。
霍家不能呆了，他们根本就不爱护瓷瓷，连她病的那么重都无知无觉。苏瓷是苏家的宝贝，自然也是他的宝贝，用不着留在那儿受委屈，她还有亲舅舅在！
何司铭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把她接回家！
可能上天并没听到他们的请求，女孩转进重症监护室没有过多长的时间，医护们便匆忙进入。
“按压。”
“加氧，快。”
……
医生连忙出来，面容严肃急切，可见刚才的情况的危险，来不及喘口气。
“病人求生意识非常微弱，家属看能不能想办法激起她的求生欲，这样成功率会更高。”其实医生也明白，苏瓷这种情况是真的难，可哪怕有一丝希望也要尝试。
“去云华镇，把苏家二老接过来。”霍凌昀抬起通红的双眼，老人家年纪大了他是不忍心打扰他们，可是瓷瓷谁都不在乎，她要走，谁都没办法留住她，她最爱的外公外婆呢？他们只要能拖住她的脚步，一步都可以，只要她能醒过来。
走廊里谁也没有反对，默认了，目前确实只有这个办法了。
苏杭和陈淑兰被人带上专机的时候还是懵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霍家的人告诉他们说，苏瓷病了，想要他们去看看外孙女。
囡囡，病了？
怎……怎么就病了？
陈淑兰终于反应过来，她上次的不安产生在哪里了。
短短的路程，她的心都揪紧了。
踏进医院，看见重症监护室的名字的一瞬，老太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要不是苏杭扶着她，她整个人都瘫倒在地。
“囡、囡囡，我的囡囡——”陈淑兰一把推开人群，拼命拍着重症室的门，脸上的泪顺着苍老的面容流了下来，她知道了，囡囡一直在骗她和老苏。
从小到大，陈淑兰都希望她的囡囡不要那么懂事，太过懂事的孩子注定过得不幸福，可他们连这点都没办法办到。她总是想，如果他们家有钱一点，日子不那么辛苦，如果囡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她的人生是不是就可以顺遂一点？
可如今这一切都没办法妄想了，她如何不知道重症监护室的意思。
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对待她的孩子？她没做错什么，命里却要承担那么多的苦！
想起躺在里面的心肝肉，陈淑兰哭得不能自已。
搀着老妻走出重症监护室的大门，苏杭脚步蹒跚，本就花白的头发似乎一点漆黑也看不见了。何司铭连忙上前去帮忙，扶老人家坐在长椅上。
监护室的灯依旧亮着，苏杭走到霍定川身边微微弯了一下腰，霍定川连忙搀起老人家。
“是我没教好女儿，一直想找机会道歉的。”为当年的事道歉，子不教父之过。他养了个畜生出来，害了囡囡一辈子。想起外孙女，苏杭浑浊的眼眶涌出了液体。
“我会把囡囡接回家的，这些日子费心了。”医生说囡囡没有求生意识，苏杭的心都要碎了，他不知道孩子发生了什么，可再也不放心离开她了。从猫崽子大小慢慢把她养大，苏瓷是他和妻子的心肝肉。
现在她在重症室，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这就是在挖他们的心啊！
“你们可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把囡囡交给你们。”走廊长椅上，陈淑兰虚弱的声音布满了苦涩心酸。
“我知道，囡囡……是私生女，这样的身份没有人会喜欢。小镇上许多人都拿过这个背后去嘲笑她，议论她。那些妇人们都嘴碎，嫌弃她，把她当茶余饭后的谈资。因为囡囡的病，他们都不许自家孩子和囡囡玩，怕出事我们会赖上去。”
“那些孩子都不懂事，嘴巴坏，经常骂囡囡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去欺负她。囡囡上学的时候，都是单人单桌的。没有人愿意和她玩，连和她坐在一起的人都会遭到同学地排斥。我不想让她回霍家，去打扰你们的，怕你们也会憎恶她的存在。我只是私心想着，她回了霍家，生活条件好了，兴许就可以把病治好了，过上和正常人一样的生活。”
“我太想她离开云华镇，离开那个环境了。”
陈淑兰的眼泪一直都没能停下来，纷纷滴落到枯瘦的手背上。是他们太没用了，囡囡跟着他们从小就在受罪。
霍家父子和何司铭都久久怔愣在原地，被摊开的过往是如此辛涩。
霍凌昀只觉得陈淑兰的话宛若利剑，把他的心划了稀烂。林岱说，瓷瓷的所作所为只是想要获得别人的喜欢。
为什么？
因为除了至亲之人，从小到大没有人会喜欢她，他们只会嫌恶她，只会厌憎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