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次,每一次都化为了一个囚笼,让他重复着死亡。
梦境中,他已经踩进了深不见底的暗黑地狱里,即将被黑暗彻底淹没。他本能地伸出两只手,用力的攀住地狱的边缘,想要重新爬上去。
真是无用啊……
晏时今自嘲的想着,他本以为自己能坦然面对,毕竟死过六次,他早已该习惯了。然而,感受着身体的忽冷忽热,他依旧本能地生起了求生欲,徒劳的想要跳出地狱。
原来他还是不想死。
他怕死。
可人斗不过死神。
心底的奢望终究不能实现了。晏时今想,幸好、幸好他离开了,他没有死在旬柚的面前。
这一次,他又会是什么死法呢?
身体一阵烫一阵凉,又是突发疾病吗?喉咙很痛,身体也没有丝毫力气,晏时今连想要睁开眼睛也做不到。
看来他这次又要给人添麻烦了,或许又要上新闻了吧。旬柚如果看到他的尸体,应该会伤心会哭吧。
只是他连一声抱歉都无法对她说了,他本来想死得更体面一点的。
——比如消失在大海里,葬身海底或是鱼腹,就这样安静的离开。如此一来,他不会给人添麻烦,而她也看不到他丑陋的尸体了。
看不到,就不会伤心,更不会哭。她只会以为他不告而别,她会生气,会骂他,但不会哭。
只是可惜他做不到了。
这一次的死亡来得更快了一些,晏时今本想在这间他们一起住过的酒店里多待一会儿。等到0点一过,便去海边。
结果他这一睡,竟然起不来了。
身体越来越热,也越来越冷,喉咙更像是被火烧一般,泛着剧烈的疼痛……
他快死了吧。
随着时间过去,晏时今的思绪变得越来越模糊和混乱,朦胧间他似乎听到手机铃声,然后是七号的声音——机器猫在说什么,晏时今听不清,风雨声仿佛盖过了所有声音。
七号似乎说了很多,唯有两个字,他听得很清楚。
“柚柚……”
柚柚。
晏时今嘴唇微微动了动,仿佛想要跟着唤一声这个名字——柚柚,一个他从来没有唤过的名字,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柚柚,你快来,主人晕了!”
七号的声音变大了,晏时今终于听清了。这话过去没多久,一阵脚步声传来,随即一阵熟悉的香气飘进了他的鼻间。
“晏时今,晏时今,你醒醒!快醒醒……”女孩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似乎很是着急,声音比平常尖利了不少。
是梦吧。
肯定是梦。
他关掉了自己和七号的手机,没有他的命令,七号也不敢开机。况且现在外面狂风暴雨,旬柚怎么可能找过来?
是梦啊。
那让他再看一眼吧。
一眼就好。
他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第八次,可就算是第八次,那里面的人还是她吗?所以再看一眼吧,就最后一眼。
晏时今用尽最后的力气,终于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晏时今,你醒了?!太好了,我已经叫了医生,你先起来喝点水吃点药……”
睁眼的那一瞬,那张熟悉至极的脸庞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是那么的逼真和鲜活。他扯了扯唇角,用力伸出手顺从心意放肆的捧住了那张脸,终于轻轻唤了一声,“柚柚。”
第61章
“……晏时今, 你还好吧?”
青年的手带着滚烫的热度,碰到旬柚的皮肤时,让她微微颤了颤, 一时之间竟忘了避开。她眨了眨眼,微微有点发懵。
在旬柚的印象中,晏时今其实是个很有领地意识的人, 不喜欢与人接触,或者准确的说,他仿佛一直在与人刻意保持距离。
更别说是这样的亲密接触,还是晏时今主动的。
旬柚疑惑又惊讶, 对上了一双不复平日清澈干净的眼睛。因为生病, 他的眸子仿佛蒙上了一团雾,浅褐色的眼珠此时颜色也更深了一些, 深邃得让人看不清。
“晏老师?”旬柚不知为什么有些紧张,心脏怦怦直跳, 她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又唤了一声,“你别慌, 我已经叫了医生了, 等雨停了就会来。”
她一边说, 一边伸手指了指放在桌边的退烧药与水, “我把药给你, 你先放开好吗?”
其实晏时今此时的力气并不大,她只要稍稍用力, 便能把他推开。但旬柚像是忘记了, 竟是动也不敢动, 只僵硬地坐在床边, 维持着奇怪的姿势,任别人捧着自己的脸。
如果是清醒状态下的晏时今当然会听话——不对,正确的说,应该是晏时今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此时的晏时今听到这话,非但没有放手,甚至还翘起了唇角,笑了起来。
旬柚:“……”
从那稍稍有些粗糙的手心传来的滚烫,让旬柚有理由怀疑,面前的人可能已经被烧傻了。
“柚柚。”
正这般想着时,便见面前的青年深深地凝视着她,哑着嗓子又唤了她的名字。
柚柚……晏时今从未这样唤过她,他一直都是直接叫她全名的。从小到大,有很多人这样唤过她,但无一例外都是亲近熟悉的人,旬柚也听习惯了。
可此时,听见这声柚柚,旬柚的心还是不争气的滞了滞。
“……是我。”她干巴巴的应了一声。
“柚柚。”他又唤她。
“哎……”
“柚……唔。”
“没完没了了是吧?!”那一声声的柚柚就像是催魂似的,旬柚耳根发红,这一次没等晏时今说完,伸手便捂住了他的嘴巴。
虚弱忧郁的美男子瞪圆了自己的眼睛,似是委屈。
旬柚轻咳了一声,用另一只手推开依旧捧着她脸的两只手,沉声道:“我耳朵没聋,听得见你在叫我,所以你不用叫那么多声。我可以放开你的嘴巴,但是你不能再叫了知道吗?”
还被她捂着嘴的晏时今当然无法回答,闻言,只是眨了眨眼睛,眼尾有些发红,似乎比刚才还要委屈。
被那双“水意朦胧”的眼睛瞧着,旬柚竟莫名有一种自己在欺负人的感觉。
“七号,晏时今现在体温多少?”旬柚忙别开视线,看向乖巧蹲在旁边的机器猫。
七号立刻回道:“现在40.1度,高烧。”
这烧得太厉害了,也难怪晏时今会变得……这么奇怪。
旬柚为晏时今奇怪的举动想好理由,勉强说服了自己。烧到这个程度,本应该立即送去医院的,但是旬柚想到那本书里,晏时今是出车祸死的,犹豫了一下,还是打消了现在开车送晏时今去医院的念头。
那个梦,奇奇怪怪真真假假的,旬柚虽然没有全信,但她也不能说梦里发生的事都是假的——万一晏时今这次是真的呢?
旬柚不敢冒险。
所以她考虑了一会儿,便打电话给了助理,让他安排医生来酒店。如果要挂水,那就直接在酒店里挂。
以防万一,她决定今天就一直待在酒店了。
只是外面风雨未停,也不知道医生什么时候能来,所以旬柚便让酒店准备了一些退烧药,先应应急。
而事实证明,她考虑得很对。
——看看吧,天才发烧生病原来也会烧糊涂。
她放开了捂着晏时今嘴巴的手,在青年开口前,抢先凶巴巴的警告道:“从现在开始不许说话,现在吃药。”
青年似乎被她的“威势”震到了,果然没有再出声。
旬柚稍稍松了口气,但耳根的绯红依然没有消失——只因那双泛着红意的眼睛还在直直的盯着她。
“闭眼……算了,”旬柚想也没想,直接从桌上抽了一张纸,盖在了青年的眼睛上。见此,旬柚这才微微吐了口气,又压住晏时今的手,防止他把盖眼睛的纸巾拿开,又拿起药道:“现在张嘴,吃药。”
被她全面制住的青年乖乖张开了嘴,竟是意外的乖巧。
那温软乖顺的模样犹如一支红箭倏然射中了旬柚的心脏,不疼,但酸酸软软的,让人难受极了。
她忙把药放进了晏时今的嘴里,又分开的给他喂了水,见他乖乖吞了,便立刻站了起来。
“你先休息一会儿,我、我去让酒店准备一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青年没有说话,而是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旬柚立刻懂了他的意思——她刚才说过不许说话。
可是……她的话又不是圣旨,也没必要这么严格的遵守吧。心里这般想着,但旬柚看着床上那乖顺的青年,唇角情不自禁地翘了起来,轻哼一声道:“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我不想吃东西。”话音刚落,床上的人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低沉了一些,“你别走,好吗?”
旬柚深吸了口气。
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又疯狂的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晏时今,是需要我尊敬的晏老师……旬柚啊旬柚,你可不要色迷心窍!绝对不能有任何不尊师重道的想法!
但是……简直太犯规了啊!
旬柚怎么也没有想到,烧糊涂的晏老师竟然直接从冷酷的教导主任变成了乖乖巧巧又软乎乎的病美男。这、这让人怎么反抗啊!
“柚柚,留下来,在这里陪我,可以吗?”没有得到回应,青年微微抿了抿唇,忍不住又开了口,“不需要太久,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淡色轻薄的唇瓣开开合合,声音低哑轻柔,似唯恐她不同意。
“柚……”
“好好好,我不走不走。”旬柚终于缴械投降了,她放弃似的一屁股坐在了床边,“我就在这守着你。”
“你……睡吧。”旬柚叹了口气,把被子给人拉好,娇贵的大小姐第一次给人当陪护,颇有些笨手笨脚的,“我就在这里,不走。”
“好。”
盖在眼睛上的纸巾还未拿过,但其实这薄薄的一层卫生纸根本没有任何用处,挡不完他的视线。
闻着那股熟悉的香味,感受着另一个人的呼吸声,晏时今终于释然的勾起了唇角。能在临死之前,做这样一个美好的梦,于他来说,已经够了。
只是到底还是舍不得。
他想多看她一眼,再看一眼……只可惜眼皮终究还是越来越重。没多久,晏时今终是控制不住,缓缓闭上了眼睛。
——梦终究有结束的一刻。
“睡着了吗?”
旬柚僵硬地坐在床边,等了一会儿,没听见晏时今再出声,发现他的呼吸逐渐均匀,像是睡着了。
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拿开了那张白色的纸巾,果然看见青年紧闭的双眼。
睡着的晏时今与清醒时很不一样。
他长得很好看,但与旬柚具有攻击性的美丽不一样,细细观察,便能发现,他的五官其实有着一种别样的温顺,看上去很是无害。
只是清晰时的晏老师气质冷郁,目光偶尔有些锋锐,给人一种冷酷疏离的感觉。但睡着时,那独立于人群外的疏离淡漠消失,纤长乌黑的睫毛微微颤动,因为生病唇色轻淡,脸色微白,衬得他意外的乖巧温顺。
旬柚的目光忍不住久久的落在床上人的身上。
“好看吗?”
“好看。”旬柚本能地回答。
只是说完,她才蓦然反应过来,转头便对上了睁大了一双猫眼瞅着她的七号——哪怕知道七号是机器人,但这一瞬间,旬柚脸颊仍旧不受控制的红了红。
刚才那个问题就是七号问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只是抱着欣赏美的心思多看了一会儿,你别误会。”旬柚轻咳两声,小声解释。
七号点着猫脑袋,也一脸认真的道:“我懂我懂。就像是你长得好看,主人也忍不住想多看你一会儿一样,我明白的,柚柚,你不用解释。”
旬柚:“……”
她脸上的热意更重了。七号到底知不知道它在说什么啊!
“对了,你们为什么要突然离开?”她索性不再继续刚才那个尴尬的话题,问道,“不许隐瞒我,否则,以后再也不给你清购物车了!”
金钱的威胁非常可怕,七号瞬间秒跪。
“不是我,是主人的主意!”七号举起自己的猫爪爪,也很委屈的道,“我也劝过他的,可是他不听我的。”
“晏时今为什么要走?”对于那句交易结束,旬柚耿耿于怀。
“因为主人觉得他要死了。”七号诚实的回答,“他应该是不想死在你的面前。”
“……你没开玩笑?”
“我没有,我发誓!”七号立刻道,“你看主人的情况,他都烧到40多度了!我虽然不是人类,可是我知道,你们人类都很脆弱。主人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所以就跑了。”
“发个高烧就觉得自己命不久矣?”这个匪夷所思的答案让旬柚无语,她看了一眼床上睡得脸色已经有些红扑扑的人,忍不住问,“晏老师,原来你这么怕死吗?”
已经睡着的晏时今当然无法回答她。
七号张了张嘴,见旬柚没有注意到它,有些心虚的磨了磨自己的猫爪子——它应该没有撒谎吧,能说的它都说了。不能说的,它也说不了。
它的程序早就被晏时今设置好了的。
“七号,你再测一下他的温度。”
“好!”
见旬柚没再继续问,七号非常人性化的拍了拍自己的心脏,迅速上前再次为晏时今测温度。
“39.9,体温下降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