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偷偷去看了两眼,那小老头的胡子气得快飙到了天上,把桌子拍得嗙嗙响,说什么都不愿意支援天界的研究计划。
毕竟谁也不知道上一秒研究出来的新阵法,下一秒会不会就被用来对付自己的同胞。
裴云轻仰着头将身体靠上椅背,他脖颈修长,颈部线条非常漂亮,此时恢复原身,竟然将这简单的动作做出了几分慵懒的帅气。
看着眼前的美男子,顶着鸡窝头和大叔脸的鹊叔冒出一股无名火:鸟比鸟,气死鸟。他小声道:“接下来怎么办?”
裴云轻面色沉静,只是在那坐着,整个人就有一股一切尽在掌握的气势:“等。”
“上次回天界猎场的时候,我在石棺上感应到了天界阵法残留的气息。消息已经放给了谢行舟,他但凡有点脑子,就会顺蔓摸瓜找到我们。”
“谢行舟可信吗?”鹊叔半信半疑地看向裴云轻。
裴云轻看向鹊叔,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鹊叔实话实说:“我觉得他有点蠢。”
时桃也给过谢行舟一模一样的评价,这让裴云轻不禁想起谢行舟被时桃骗得气急败坏的样子,他整个人窝在椅子上笑了起来。
鹊叔:“……?”笑点在哪?
裴云轻收敛了几分,还是眼带笑意:“他要是蠢,也不会让谢承宁被反将一军。”
“谢承宁自以为有赐福血脉就能用灵石买卖掣肘谢行舟,结果放在谢行舟旁边的人被收买成双面间谍了,谢承宁还在替谢行舟数钱。”
“谢行舟等这个机会太久了,不用我们多说,他自己就会去争取更多。”
鹊叔了悟,又觉得心下感慨颇多。能想到当年被算计得一无所有的妖主,现在竟然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开始算计别人?
“妖主。”他很少用这个称呼,但此刻却由心赞叹,“你这一觉没白睡啊。”
裴云轻失笑,“死了一次,总该清醒点了吧。”
鹊叔见这马屁拍得受用,顺着杆子往上爬:“太强了,还有什么是你把握不住的吗?”
刚准备继续拍几句,就被消息提示音打断了思路。裴云轻爱安静,平时手机大部分时间都静音,此时赶忙拿起了手机,想必这消息对他很重要。
鹊叔默默闭上了嘴。
裴云轻拿起手机,神情果然十分严肃。
鹊叔将电视声音调小了,默默退出房间,为裴云轻留下安静思考的时间。要是他能看见裴云轻的手机屏幕,恐怕会跑回房间在裴云轻前面喷出一口老血。
[时桃:医生说我身体没有问题,就是最近几天又开始睡不好了。]
裴云轻想,鹊叔说错了,他的确有把握不住的人。
时桃在会场让自己和年若海去破阵时,他就觉得很不对劲了。按理说他一只鸟,怎么都轮不到他来保护人类。
偏偏时桃就这么做了,毫不犹豫,非常果断。
他敢肯定,时桃在那时就已经发现自己不对劲了。但是他不知道时桃察觉到了什么程度,是发现出他并非普通灵宠,还是认出了他就是玄戾鸟。
这几天他不时会给时桃发些消息,一会说期末考试的情况,一会说早午晚饭吃了什么,一会问她身体如何,但时桃始终没有回。
他一开始觉得时桃还在为“裴云轻”跟谢承宁同行而不快,后来听说时桃睡了很久,一直没醒。
一半庆幸,一半担忧。
裴云轻心头发涩,动动手指,很快回复:[怎么了?睡不着吗?]
那头,时桃很快作了回复:[勉强能睡着,只是会做噩梦。]
上次为时桃的神识输进一些灵气后,她的梦魇少了许多,没想到现在又重来了。
还好这并不难解,他想。
**
时桃很有兴致,晚上十点跑去厨房泡了一杯生椰拿铁。醇厚的椰乳中甜与苦调配得恰到好处,在味蕾上酝酿出一道回甘。
喝下最后一口拿铁,她打开了窗,就着冬夜的晚风,躺在床上第无数次薅起了剧情。
从时家醒来的这一天,她发现想凭一己之力走完剧情步履维艰。
这几天的新闻已经暴露出天界插手人界的勃勃野心。天界大肆宣扬玄戾的威力,说什么“你们太弱啦”“人类大多没有灵气”“你们没法保护子民的啦”,潜台词都是“不如把人界交给我们管管吧”。
在这种时候,难道她这个妖族小姐要挺身而出,以一己之力站出来告诉天界“玄戾是无辜的,人界是人类的,你们给我滚一边去”?
况且,时家虽然对“时桃”很好,但绝不希望她插手这些事务。
擅自参加鉴赏会已经是踩在时家的底线上蹦迪,好在今天时父时母都不在,她只能从电话里听见他们因为心疼女儿而格外没有杀伤力的痛骂。
当时她正在满屋子跑,将听筒拿得老远,左耳进右耳出糊弄了过去。
不插手是不可能的,只能先斩后奏让时家人买账这样子。
这一天时桃过得实在太累,虽然喝了咖啡,此刻躺在床上,眼皮还是止不住地打架,脑子也有些混沌起来。
就在脑子里的小人叫嚣着快要坚持不住了的时候,半开的窗户上顺着风传来了细微的扑扑声响。像是一只鸟经过,在窗檐上歇个脚。
裴云轻恢复成幼鸟形态,不乏忐忑地落在了半开的窗户上。
差不多到了时桃的睡觉时间,此时时家的灯火大多熄灭,只留下几盏院内的路灯指明方向。
他有些庆幸自己那时和时家相熟,曾经来过时家许多次,而时家这些年矢志不渝,初心未改。
裴云轻小心地放低翅膀挥动的幅度,轻轻靠近时桃身旁。
时桃此时果然已经睡下了,宅子里暖气很足,她睡得十分豪放,半拉被子被她撩开在一旁。
不知为何,这次时桃从梦境出来以后看起来精神气有些不足,此时脸色苍白,不比以往红润,透出几分病态。
难道是前几天第二次入梦,让食梦魔在她身上留下了一些副作用?
裴云轻恢复原身,提起床下的被角轻轻掖回时桃身旁,看着时桃的脸色,始终有些放不下心。
不管怎样,先让她睡个好梦吧。
他抬起食指,将一道温和的灵气聚往指尖,心头默念起一道安神咒。
——然而,在食指触碰时桃眉心之前,却被人抓住了。
月色下,时桃的一对眸子缓缓张开。
她有一对十分漂亮的浅色瞳孔,在红色灵气的映衬下,这瞳孔竟然带上了几分邪性,让原本病怏怏的脸上有了灵动色彩。
时桃的脸上哪有半点为噩梦所扰的不快,明明只有计谋得逞的得意。
裴云轻心下了然,暗道:不好,又中计了。但时桃握住自己的手其实没怎么用力,只是轻轻捏着,让他心头也被捏出一把汗。
对上裴云轻讶异的眼神,时桃露出计谋得逞时常有的恶意微笑:“我该怎么称呼你?小黑,玄戾……还是裴云轻?”
第38章
眼前的场景冲击力还挺强的。
至少时桃眼前从没想过自己会半夜三更在自己床上握住男人的手……指。
而且裴云轻的本体实在太过好看,剑眉凤目,看似不和谐的组合竟在他脸上同时拼凑出凌厉与柔情。他离得太近,她几乎能听见裴云轻不稳的气息和砰砰大作的心跳。
“我该怎么称呼你?小黑,玄戾……还是裴云轻?”念出这句酝酿很久的台词后,她表面稳如老狗,内心慌得一批。
但是裴云轻恢复的速度和脸皮的厚度都超过了她的想象。
裴云轻本来有些慌张的心思此刻竟然从容起来了,像个没事人一样为她把被子又往里掖了掖。
他设想过时桃会怎样看他,害怕过时桃会像对谢行舟一样防备他,将他视作在信任游戏里博弈的对手。但是时桃没有,她佯装愤怒,但明明眼里装的是狡黠,嘴上含的是笑意。
裴云轻觉得自己还有救。
“什么时候发现的?”他问。
时桃暗骂:这反应也太普通了吧?脸皮真厚啊!呵,对待厚脸皮的人,得脸皮比他更厚才行。
无用的胜负欲增加了。
她也压下心头的惊讶,一副故作高深的模样,甚至忘了将裴云轻的手指从手里放开:“鉴赏会前几天在酒店的时候,那只灰喜鹊来找过你,他嗓门太大了。”
这句话一出口,裴云轻完美无瑕的镇定表情竟然有了一丝裂痕。
裴云轻的心跳加速许多,带上大半真心继续试探:“你就没觉得生气?”气他隐瞒身份,气他装作一只鸟在她身边,气他……半夜三更偷偷亲了她的额头?
“当然生气!”时桃拿开裴云轻的手指头,掀开被子蹬上拖鞋,这一番对话让她的睡意消散了许多。
她眼神清亮地望向裴云轻:“但是在作为我的朋友之前,你首先是你自己。我相信你的行动有自己的理由,只是有一件事我始终想确认。”
时桃一身毛茸茸的睡衣是侍女精心选的,此时她头发睡得乱蓬蓬,整个人像是刚睡醒的小动物,让裴云轻的一颗心软得不行。
“什么事?”
时桃微微歪头,一绺头发顺着颊边垂上肩头。随后在旁边的柜子里拿出几道符咒,掐诀念咒,一道半透明的屏障罩在两人身旁。
这是她今天在时家搜出的分隔符,在一定范围内既可以隐身,又能够隔音,实属偷鸡摸狗的不二之选。
见时桃这样谨慎,裴云轻觉得她八成是要问自己偷亲她那件事,登时也有些紧张起来,在心中搜肠刮肚开始为自己亲的那一口找理由,但这实在有点难度。
没想到时桃动身向前,示意裴云轻跟自己一起走,边走边向投出疑惑的眼神:“真正的裴云轻在哪里?你是怎么变成她的?”
裴云轻:?
这问题时桃始终没想明白。
时桃不知道的是,裴云轻自己也想不明白。
他知道这话说出来没什么说服力,毕竟连跟天界沆瀣一气的老妖都认为他把原来的裴云轻给杀了。
但是他想要告诉时桃事实。
他停下脚步,认真回答时桃:“我不知道。”
不知道?
时桃和裴云轻走在楼梯上,裴云轻往下走了两个台阶平视时桃,试图在对视中展示自己的诚恳。然后他在时桃懵逼的眼神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条项链。
那是一条缀着红色宝石的项链,普通的银质链身跟那颗漂亮的红宝石很不相配,但丝毫不会遮蔽红宝石的灼目光彩。
“我醒来的时候,身上戴着这条项链。”
裴云轻将项链扣上脖颈,身体力行向时桃演示这项链的用法。只见随着项链的锁扣被扣紧,裴云轻身前立刻浮现出红色薄雾,整个人在薄雾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然后在时桃看外星人一样的惊异眼神中,完成了一套大变活人的表演。
那个时桃无比熟悉的女主角再次出现在她眼前,长发及腰,一身运动服有些大了,松松垮垮地在裴云轻身上挂着。
“吓到你了吗?”裴云轻笑得有些无奈,“我没见过真正的裴云轻,本来也不想戴这条项链,但我的确需要一个假身份,也需要去天界。”
时桃的确有点被吓到了,但不是因为这个。
而是因为她想起来游戏里的一个小细节。
每当游戏中一天结束,女主角都会将这条项链脱下并放在桌面,随后给这条项链一个特写画面。
这个画面也是游戏的入场画面之一,以至于很多玩家都对“桌面上的项链”有了条件反射般的直觉,将这画面视作游戏结束的标志。
时桃有些毛骨悚然。
这条项链象征着女主角的存在,而女主角像一副皮囊,以前套给玩家,现在套给了玄戾。
玩家摘下项链,在现实世界继续自己的生活;玄戾摘下项链,在游戏世界用另一面继续生活。
她甚至开始怀疑女主角和其他丰满的角色并不相同,只是一串讨人喜欢的代码。
但女主角的日记十分丰满,看上去像足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突然有了一个令自己感到恐惧的念头:在剧情开始之后,女主角是不是就失去自我,被其他人所取代了?
——在这个问题之外,还有一个问题没有答案。
裴云轻慌忙将项链拿了下来,用本来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她:“是不是很不可思议?……没关系,不相信也是正常的。”
“不,我不是不相信你。”时桃看向裴云轻的眼神越发疑惑,“但是年若海明明说他看见裴云轻和谢承宁在一起,谢承宁是怎么做到的?”
“这不难做到,你知道替身符吗?”裴云轻问。
一线思绪如流星飞过,在时桃脑中留下一瞬残影,眼前回溯起池雅梦境中花泽使用替身符的那一幕。
她心头一惊:“可替身符是妖界的符咒,我查过,施放方式和制作符符咒的路径都有很多限制,谢承宁他怎——”
裴云轻静静地看着时桃,等着她自己捋顺思路。
时桃心跳越来越快,一瞬间有了做高数题的感觉:“难怪花泽总是和天界的人在一起,他们早就勾结在一起了……”
明明是在进行简单的推理,但裴云轻就是觉得心里甜得发泡。时桃没有说谎,她的确没有不相信自己。她所有的推算都建立在他给出的条件上,所有的怀疑都给到了其他人。
时桃不知道裴云轻的感受,只知道自己这下是真的对剧情有些上心了。如果说之前是被迫走剧情,现在她倒是真想看看这些人想要干什么。
当然,也想要看清自己和时家在这条剧情里究竟处于什么位置。
她拉住裴云轻继续往前:“走,带你去一个地方。”
裴云轻心神大动,此时已经将近凌晨,时桃毫不避讳地拉着自己往楼下跑……难道她费了这么多心思,是想跟他约会吗?
他本想帮时桃施下安神咒就走,新换上的运动服还是鹊叔穿剩下的,在第一次约会时穿,多少有些寒碜了。
裴云轻扼腕叹息,早知道应该买一套帅点的衣服,好歹能让时桃印象深刻一些。
只是越是跟着时桃往前走,他越觉得约会的地点有亿点点奇怪。终于,时桃带着他停在了一间废弃的小破房间里,然后拉着他一起蹲在地上。
裴云轻一头旖旎心思被迎头泼上冷水,他面无表情:“你是带我来破阵的?”
“对啊!”时桃满脸期待,兴奋地在地面上敲了敲,“你竟然没用灵气也能发现这里有阵?好厉害。”
裴云轻的冷脸没维持三秒,他在时桃情真意切的表扬下有点飘,摸了摸鼻子:“咳咳,这个阵还是挺好结的,只是布置得比较精致,需要你等上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