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主,那我们该如何应对?”时父问。
作为玄戾也好,作为裴云轻也好,这人都有一个非常典型的特点:太过纯粹。
在秋猎时,他在食梦魔出现时第一个冲出去保护学生。在鉴赏会场,他宁愿暴露身份,也要在魔物潮袭击下保护观众。
此时面对这种两难境地,时桃毫不怀疑,他一定会做出一些伤害自己的决定。
果然,玄戾抚摸着身旁的黑色锁链,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如今情况如此,你我都没有更好的办法……唯有将计就计,想让我死,那就死给他们看。蛰伏百年,再归来时,你我必然都会更强大。”
时父显然对此没有准备,愣头青一样站着:“妖主……我不行的……”
这个将近两米的大汉耷着头听完了玄戾的计划,想要反驳,却又给不出更好的办法。
那时两人都是表面风光实则落魄,与实力强硬的天界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玄戾继续说,“你和我往来过密,早就被谢傲盯上了。他们想害我,最后的杀招一定得由你完成。这是你让你和我斩断关系的最快办法。”
而这就是之后玄戾一路逃亡,最终被时父揭露藏身地点的理由。
时父走后,玄戾关上殿门,在殿中的长椅上坐了许久。
时桃始终在他身旁站着,他坐下了,时桃也就在他身旁坐下。
这洞穴太深,没有灵气波动时,连风都吹不起来,平日里更是不见阳光,只有灯光在孤寂的殿堂里照出悄无声息的光。
时桃心头很是酸胀。
她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只是在这殿内坐上十分钟,就已经感觉到这块地域的压抑气息。
而玄戾鸟一脉世代栖居与此,裴云轻更是在这里待了上千年。
这到底是宫殿,还是囚牢?
她托着下巴,侧过头去看玄戾,亦或是裴云轻的侧脸。
时父走后,裴云轻很快松了一口气,静静闭着眼在长凳上小憩。良久,才复又睁开眼,眼神掠过屋顶,掠过殿门,掠过殿内的小树。
很像是赴死前的最后一眼。
时桃就这样看着他,跟他一起在长凳上坐着。
直到心神震动间眼前的一切重新归于黑暗,直到这藏于玄羽的回忆终于走到尽头。
她手心仍握着那支玄羽,字幕上的物品描述基本没有变化,除了可使用次数变成了仅剩一次。
裴云轻依然拉着她的手,慢慢走到她身前,低头看着她。
“我在这里守了太久,知道独自一人的感觉有多寂寥,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
“桃桃,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你有你该去的地方。”
时桃突然明白为什么裴云轻甚至没有挽留自己。
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他的喜欢实在是……太简单。
活了千年,有人觊觎他的实力,有人眼红他的名气,有人利用他的善良,但他自己的意见从来不在考虑范围内。
某种程度上,他在这些人眼里甚至像是脱离了生物的范畴,像是一张被指点被瓜分的领土,一个没有灵魂的死物。
时桃觉得如果是自己,一定会用剩余的力量拼个鱼死网破,至于三界如何,不会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但裴云轻跟自己不一样。他就是十足温柔的人,要不是吃过一次亏,甚至不会跳起来对人露出獠牙。
在处世上是如此,在其他事情上也一样。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总想替别人撑把伞。
他的喜欢从来都不是占有,也不是掠夺,就像是春天最温柔的一道穿堂风,只希冀能在她身边做哪怕一瞬的停留。
“你……”她想了半晌,才继续问裴云轻,“……怎么这么蠢啊?”
在裴云轻惊诧的眼神中,她踮起脚尖,抱住了他的脖子。
时桃没有任何经验,只是顺从本能,在裴云轻唇上印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裴云轻的表情在这一吻后变得极其古怪,明明眉头皱着,但唇边却又忍不住带出一丝微笑。在时桃的手彻底离开他的脖子之前,他握住了时桃的手腕,阖上眼倾身搂住时桃的腰。
破败的殿堂里灯光点点,两道人影再次相交。
时桃有些喘不上气,大脑在缺氧中只有一个念头:管他的,至少现在,你还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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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快完结了(瘫)今天开始加更!!
最近比较忙,存稿是定时发的,可能看不到评论,给一直在追评的观众老爷们鞠躬啦!
第48章
一朝陨落,谢承宁从高塔上高不可及的神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天界皇室反应迅速,在石棺事件败露当天晚上举办了新闻发布会,强调这只是谢承宁的个人行为。果真如谢行舟所言,拿出壮士断腕的气魄将谢承宁这根臂膀卸了去。
但在新闻发布会后又出现了另一种声音。
不少人怀疑此次事件是由时桃一手策划,既能为自己博取好名声,又能往天界身上泼一桶脏水。
对这个押中一半真相的猜测,时桃发出了三个疑问:有没有搞错?我是受害者诶?我的恶毒女配光环怎么这么强?
从短期来看,这个计划最大的受益者竟然是谢行舟。从前总被压过一头的三皇子终于出了头,每天对着媒体挤眉弄眼,行事竟然有了几分花泽的神韵。
不过,行已至此,谢行舟似乎对现状依然不满意。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不仅没有拿了好处就跑,反而更殷勤地为裴云轻出谋划策,在给自己买水军的同时还给玄戾买了不少。
一副恨不得天界皇室立刻倒闭的样子。
网络发展几十年,网络新闻从未像如今这样混乱。
这次的石棺事件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网上热帖一天能换个几十轮,网友的讨论焦点一路从天界皇室黑历史飚到百年石棺悬案。
然而即使天界皇室挨骂、大批网友怀疑石棺悬案,谢行舟依然能够独善其身。
这不仅因为一百年前他还没出生,更是因为他被捡回皇室也才不到十年。过去自己的“外来者”身份困扰的三皇子,如今却因为这个身份吃到了不少好处。
谢行舟夹起一块蛋糕送入嘴,入口即化的口感让他眼前一亮:“哦,这个红丝绒蛋糕做得很不错。”
侍女掩嘴轻笑:“这是用妖界特产红烛花改良过的材料做的,别有一番风味。”
时桃坐在谢行舟前方,环着手看向这个在自己家蹭吃蹭喝的大红人。谢行舟对她威胁的目光毫不在意,又拿起其他茶点,吃得不亦乐乎。
这几天时家成为了反派小基地,谢行舟每隔两天就来上一次,开完作战会议后就赖着不走,非要等吃饱喝足后才离开。
时桃给了侍女一个眼神,等侍女离开后,谢行舟才摘下剩下半个面具。
“说吧。”时桃居高临下地扬起下巴,“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谢行舟面色不改,在喝了一口饮料后才慢慢说:“我在躲一个人。”
时桃歪头:“谁啊?”谁会让你这老狐狸避之不及?
谢行舟擦了擦嘴,拿出手机调出通话记录。
[未接来电:池雅(12)]
时桃了悟:池雅作为天界圣女,一直以来都是天界最忠实的拥护者。此时见舆论惊涛骇浪,想必想找谢行舟要个说法。
门扉被人叩了两下,裴云轻带上门,在时桃旁边的座位坐了下来。
谢行舟对裴云轻行了个礼,再入座后连姿势都端正了一些,“我们的天界圣女就要上钩了。”
裴云轻在入座后十分自然地拿过眼前的坚果盘,剥起了夏威夷果。
在咔哒咔哒的剥壳声中,时桃继续问道:“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池雅终于发现自己被天界利用的悲惨命运,情不自禁想要了解更多内情,于是一边寻找真相,一边自怜自艾为自己找出路。”
“那你干嘛不接她电话?”时桃疑惑,“趁机把她拉到我们这边,不好吗?”
谢行舟摆出一副故作神秘的表情,将食指贴上唇:“做数学题时,别人告诉你答案,和你自己做出来答案,哪个更能让你印象深刻?”
没等时桃回答,他的表情就有些绷不住了。
因为眼前的妖主竟然将剥好的半盘子夏威夷果推到时桃面前,两人无视他的提问,一个说喜欢就多吃点,另一个吃了没几口就说想要吃别的。
谢行舟:“……?”他一直觉得妖主那双手是用来掐人脖子取人性命的,没想到还能用来给人剥坚果。
时桃拿起一块纸杯蛋糕,继续问:“你这样钓着池雅,就不怕她脱钩了?”
“哈哈哈,怎么会。”谢行舟对此十分自信,“池雅是真正的圣女,她从来都不考虑得那么复杂,只做她觉得正确的事。”
“在石棺这件事上,我们占据着绝对的道德高地,所以没什么好说的,她一定会向我求助,死死咬住钩饵。”
谢行舟越说越自信,越说越投入,点开未接来电的语音信箱,将音量调到最大。
之后池雅的声音在房间高声播放:
“谢行舟!我x你xx!!”
声音高亢,余音绕梁。
沉默,良久的沉默。
谢行舟仍然挂着百无遗漏的微笑,关上了手机扬声器:“突然想起来下午还有点事不能久留谢谢款待我先走了下次再来。”
然后在时桃和裴云轻的注视下离开现场。
落地窗外,谢行舟的爱车一路向时府外狂奔,背影竟然和车主本人一样慌乱。时桃嗤笑出声,又觉得有些忧虑。
“别担心,谢行舟其实没说错。”裴云轻说。
“据我们收到的消息来看,池雅已经在自己寻找真相了。天界长老察觉到了她的行动,这几天把她禁足在皇城,所以她才这样不高兴。”
难怪。
池雅不是笨拙的人,相反,她十分聪明。此时限制池雅的行动,反而让天界的行动显得更引人怀疑,池雅不会察觉不到。
尽管断去了谢承宁这支臂膀,天界的其他行动却如已经按下开始键的齿轮,一路向前碾压,不管前路状况如何,也不听其他人的声音。
就在昨天上午,天界长老作为代表发言,将对人界进行制裁。
制裁什么呢?人界一直以来都秉持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在妖界和天界之间苟了几百年。
但长老说:“鉴于人界无力应对玄戾带来的压力,我们将对人界执行暂时管控。”
时桃:我呸!伪君子!
眼见大战在即,裴云轻每天越来越忙。
原因无他,在天界这种胡搅蛮缠的态度下,有越来越多人对天界的态度表示出不满。听说帝修许多老师都已经请辞,其中竟包括在帝修付出数十年青春的梓藤和张奇。
这些反对天界的力量迅速集结,以不可阻挡的力量拧成了一股绳。
这条绳索的末端一路缠向曾经的恶人、如今的苦主——也就是她眼前的裴云轻。
距离上次使用玄羽又过去了一段时间,虽然尽可能和裴云轻在一起,但是这些日子他们相处的时间还是越来越少。
时桃将椅子拉近裴云轻几分,一边将坚果送入口中,一边将头靠上了裴云轻的肩膀。
裴云轻被她的头发挠得有些痒,见她的样子十分乖巧,眼底的疲惫都汪成了一水柔情,也用耳朵蹭了蹭她的头。
天色有些晚了,房间里没开灯,夕阳就这样透过窗照了进来。
两人依偎在一起,像是两只抱着团取暖的小动物。
时雪松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副景象。
时桃一手攥着坚果,一手挽着裴云轻,已经闭上了眼,卷翘的睫毛轻轻颤着,睡得并不安稳。
裴云轻对时雪松比了个“嘘”,将灵气汇聚于指尖,让时桃能睡得更安稳些。然后将她稳稳抱起,一路走回时桃的卧房,将她连人带被子都在床上放好,才走出房间。
关上房门,两人的气氛有些微妙。
这份诡异的感觉主要来源于时雪松。他跟时桃有六成像,本来就是长得白皙漂亮的类型,不说话时脸上常年带着兔妖一族的软善感。
但他此时面上有几分揶揄的不快:“妖主,令妹让您费心了,其实这些小事交给我们来办就好。”
“桃桃的事,不算费心。”裴云轻好像没听懂他的意思,带着微笑回应,“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交给其他人总有些不放心。”
这话软中带硬,是丝毫不愿意与时雪松相让半分的意思。
但时雪松听到后半句,竟然有些松动了。
他看着时桃长大,呱呱坠地时是一个小小的学团子,长大了会抓着他的衣角叫哥哥,再大点就跟在他背后嚷嚷自己以后要和他一样强。
就算时桃没有觉醒灵力,也依然是时家捧在掌心的小公主,头永远是高高仰着的,像是没什么东西能打倒她。
如今时桃整日精神萎靡,用□□和茶多酚吊着精气神,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换做是自己,可以将时桃照顾得更好吗?
想起时桃在裴云轻身旁的安宁神态,时雪松还真不敢确定了。
他敛下思绪,向裴云轻微微颔首:“……妖主,帝修的那几位老师已经与我们取得联系,您来看看情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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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
手机在床头柜上发出阵阵嗡鸣。
时桃思绪朦朦,与最后一丝睡意缠斗许久,用力睁开眼睛。
很古怪,太阳穴很痛,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突一突往外跳。但是大脑很清醒……是的,这是让她非常怀念的清醒。
她抬头往外看,只见今晚是月圆之夜,圆月高悬,皎洁清冷非常。
耳畔出现嗞嗞电流声。
字幕出现了。
粉色字幕上方,文字以时快时慢的速度滚动,看上去像是出现了什么bug一样。
【贪婪,傲慢,暴戾。】
【多么讽刺,曾经用以攻击玄戾的词汇,如今一一应验在这些人自己身上。上位者突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敲击下位者的每一块骨骼。】时桃本以为上次的字幕是因为回忆而出现,但如今字幕在现实中出现,说明字幕并非附属于回忆的虚构产物,而是真的……再次出现了。
这是属于她的字幕,她开启了自己的故事。
随着字幕出现,时桃久违地感受到自己体内消弭的能量缓慢增长起来。
大脑的不适逐渐消失,她又哭又笑,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能感受到生命的可贵。这是劫后余生的连锁反应。
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真好啊。
只是这再次出现的字幕画风突变,让她看不懂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