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训养伤期间,安舒接替了秦训照顾镇北王的活儿,间隔一个时辰就叫着翠珠帮镇北王翻身,每日定时擦身,隔两天便把他搬到浴桶里洗洗涮涮。
变着花样儿做吃的,蔬菜水果小米粥,鸡鸭鱼肉,想方设法做成清淡的流食喂给镇北王,再时不时辅以参汤,确保营养充足。
她每天都有为镇北王按摩,只希望镇北王在世上最后一段路能走得安乐一些,不要受太多苦。
偏安一隅,将镇北王当花养,天天浇水施肥培土,安舒乐此不疲,日子过得十分充实。
安舒不禁唾弃自己天生劳碌命,明明穿越成了千金小姐,还是御诏册封的镇北王妃,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可以十指不沾阳春水,偏偏就是闲不住,非要忙进忙出伺候人。
不过,看着镇北王身上的肉一天比一天多,气色一天好过一天,安舒又忍不住满心欢喜,成就感十足。
最初镇北王面色苍白瘦骨嶙峋,如今身上有了二两肉,脸上也多了几许红润,更是显得面赛芙蓉貌如天仙。
她把镇北王当花养,当真就养出来一株惹人的仙葩。
安舒坐在床边,看着镇北王那张堪称绝色的脸,一不小心就出了神。
她大概明白镇北王为何要常年戴着鬼面具了,如果顶着这张脸招摇过市,怕是免不了要遭人调戏。
每每想到镇北王只有短短几个月可活了,安舒就莫名悲从中来。
自古红颜多薄命,诚不欺我!
养了二十余日,秦训的伤已然大好,拨着轮椅来到正屋。
正屋房门大开,绕过屏风便看到安舒锦衣玉钗坐在床沿,素手扶膝纤腰内陷,织金百褶裙层层叠叠铺在脚下,夕阳透过窗棂撒在她发上肩上,晕染得轮廓温暖柔和,白嫩精致的脸近乎透明,眉宇清愁长睫微垂,静静注视着床上的镇北王,宛如一幅妙笔美人图。
秦训动作都放轻了,不自觉停在原地,没有出声打扰。
片刻,安舒抬眼,看见秦训,起身道:“我让下人在耳院中收了片空地出来,专供秦护卫复健之用,若秦护卫伤好得差不多,便随我去看看吧。”
“请王妃带路。”
秦训毕恭毕敬,与安舒刚过门时没有差别,却又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秦训养伤这些日子,安舒每日都差人定时送饭送药,特意从府外雇了大夫为他针灸,教他如何恢复腿部力量,凡事安排得妥妥帖帖,但秦训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知道安舒亲手做羹汤,亲自照顾镇北王,比他做的好上千万倍,御医断言药石无医全看命的镇北王,在安舒照料下竟有好转的迹象。
“翠珠推你吧。”
得了安舒命令,翠珠推着秦训,跟在安舒身后来到冷冷清清的耳院。
这里的杂草已经被清理干净,地上并排立着两个木头架子,是安舒让许长史找木匠特制的高木马,带着几个丫鬟将木马钉在了土里,十分稳固。
“我量过高度了,两手拽着木架就能从轮椅上站起来,秦护卫手臂力量不弱,每日饭后便来此处,用手撑着木架,像这样慢慢走上几个来回,然后锻炼腿部力量,再配合按摩刺激穴位拉伸筋络,坚持下去应该能有几分成功的几率,切记不可急功近利,不宜过度练习和剧烈运动,尤其是此前那种强行开跑,千万不能继续。”
安舒上前给秦训示范怎么使用这两个木架,仔细交代着秦训。
她前生帮助爷爷复健时,医生也是这么交代她的,虽然两者情况不同,但应该差不多一个原理。
秦训看了安舒片刻便低下头,“王妃,属下有一言。”
“你说。”安舒把秦训推到架子下方,“来,你试试看。”
秦训没有依言尝试,道:“还请王妃铭记自己镇北王妃的身份。”
安舒失笑,“我镇北王妃的身份已经由吏部登记在册,我想忽视也难。”
秦训面色严肃,“属下并未说笑,王妃宅心仁厚平易近人,对待下人也如同亲朋,但终究主仆有别,镇北王妃是主子,主子,就该有主子的样子。”
安舒沉默了片刻,“那请秦护卫告诉我,镇北王妃,主子,该是什么样子?”
“至少不会纡尊降贵为一个残废的下属做这些琐事,更不会……”秦训闭目,像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话,“更不会为男护卫按摩断腿。”
他还记得那天王妃眉眼温柔为他检查断腿的模样,他心底颤抖,是从未有过的害怕之感,却不知在怕什么。
顿了顿,安舒道:“我知道了,是我疏忽大意,以后不会了,我会做一个合格的王妃,好在秦护卫手臂健全,方法动作我已经教秦护卫,你便坚持复健训练,每日来这里走一走,晚上再按一按拉伸一下,应该会好的。”
说罢,安舒转身,带着翠珠离开耳院。
从小到大,她总以为只要自己够听话够勤快,就能讨好家里人,让家里人像喜欢弟弟一样喜欢自己。
因此,养成了随时随地讨好别人的习惯,别人给她一个好脸色,她什么脏活累活都愿意干。
或许她是觉得秦训可怜,想力所能及帮一帮秦训,又或许,是因为秦训总是板着个脸,她潜意识想得到秦训的认可。
但是,她现在基本无牵无挂,不再需要讨好任何人。
看着安舒袅娜倩影远去,秦训浓眉紧拧,闭目坐了半晌,再睁眼,已是从前刚毅清冽的模样。
两手够着木架站起来,按照安舒说的方法,拄着木架慢慢行走。
安舒照旧每日按部就班,除了看账看书之外,便与秦训一起,仔细照看着镇北王,再与翠珠下棋学琴。
只是不再像往日亲和,特别是对秦训尤为冷淡。
她决心不做那个一味讨好别人的安舒,她要变得天下第一酷。
既然秦训整日绷着脸对她,她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她是端庄冷艳的镇北王妃,秦训的复健只让小丫头青釉和雇来的大夫帮着,她概不插手。
秦训想站起来行走的欲望极其强烈,在坚持按摩拉伸练习行走三个月后,终于可以舍弃轮椅,能够拄着两根拐站起来走动,只是行动十分迟缓。
当秦训拄着双拐,从他的卧房慢慢走到正房时,正坐在镇北王床边弹琴的安舒愣住,随后不受控制的喜上眉梢。
第014章
“秦护卫!你能站起来了!”安舒迫不及待跑到秦训跟前,绕着他欢欣雀跃。
“是的王妃,属下站起来能走了!”秦训石雕一般的脸有了笑意,是藏也藏不住的喜色。
翠珠上前,“恭喜秦护卫。”
安舒退开一些,“秦护卫你再走两步我看看,翠珠当心别碰着秦护卫。”
秦训听话的在屋里走来走去,最后停在安舒面前,一脸郑重,缓缓放下拐杖,双膝跪地,“王妃大恩,属下没齿难忘。”
秦训下跪,安舒想去扶他,却克制住了,伸出的手又收回来藏进袖口,清清嗓子,“秦护卫不必如此,本王妃也没做什么,只是希望秦护卫能够好起来方便照顾王爷,起来吧。”
秦训恢复石雕一般的模样,竟有些怅然若失。
比起三个月之前,她越来越像一个矜贵的王妃了,高贵冷艳,触不可及。
最后只道:“多谢王妃,属下定当不辜负王妃的期望。”
安舒摆手,“行了,秦护卫你刚能站起来,不要过度走动,去歇息吧,王爷这里有我。”
秦训看向床上的镇北王,脸色红润呼吸绵长,若不是知道他昏迷不醒,看上去好像只是睡着了。
安舒与镇北王成亲已经四月有余,自她开始亲自照顾镇北王,镇北王的情况便一天比一天好。
昨日宫里御医前来定期看诊,说镇北王身体好了许多,可惜依然昏迷不醒。
“御医夸赞王妃照料有方,说不定不消几日王爷就会醒过来。”
秦训眼中满是希冀。
安舒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如果按照原文剧情,如今的镇北王已是弥留,随时都有可能会死去。
原文中镇北王的葬礼在漫天大雪中举行,当下是冬月底,京城连吹好几天的北风,今日天上云朵厚厚层叠却亮得晃眼,眼看就要落雪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场雪将大得惊人。
果然,临近傍晚,天空的云低低压下来,已然染上如土的昏黄,一朵朵雪花打着旋儿落下,最初只是零星几瓣,后来成群结队密密匝匝,漱漱作响,片刻院中就渡上一层白。
雪落一整夜,第二日也未停歇。
安舒在小厨房为镇北王准备流食,透过天窗看这一仗大雪,叹了无数口气。
这哪儿是雪啊,这分明是镇北王的催命符。
做好镇北王的午饭,安舒盛在青瓷煲中,放茶盘上让陶彩端着。
“走吧,天气寒凉,东西冷得快,咱们走快些。”
翠珠拿了大氅给安舒披上,“厨房闷热,王妃出去仔细不要着凉。”
再撑开白底红梅的油纸伞,为安舒遮挡风雪。
厨房烧柴炒菜,难免油烟浓重,故而离居住的正屋厢房有一段距离,穿过花园才到回廊,好在路上的积雪已被粗使婆子铲了个干净。
没走两步,一阵劲风吹过,翠珠手中的伞被吹落,在地上滚了几圈,翠珠忙将暴露在风雪中的安舒扶回厨房避雪,这才跑去拾伞。
陶彩端着茶盘站在安舒身侧,看翠珠追着被风吹得满地跑的纸伞,不禁嗤笑出声,“翠珠姐姐连伞也追不上。”
翠珠围着小花园绕了好几圈,终于捉到纸伞,可惜伞在地上翻滚的档口已经破了一半。
翠珠打着半个伞,瘪嘴看向安舒,“伞破了,怕是遮不住小姐和陶彩了,小姐您稍等,奴婢这就去拿一把新的过来。”
不等安舒说话,翠珠举着破伞跑了出去。
好在翠珠脚力快,片刻功夫就回转,手里拿了一把新的油纸伞,“小姐,陶彩丫头,走吧,这次奴婢一定抓紧,不会再让它跑了。”
安舒佯装生气,“你个傻丫头,走快些,耽搁这一会儿,煲里的粥都要凉了。”
瞬间翠珠像是眉毛耳朵都耷拉了下去,“奴婢知错。”
到了正屋,翠珠伸手去摸摸青瓷煲,“还热着呢!”
揭开盖子,盛出一碗质地清悠色泽奶白的大骨粥,连米粒都碾磨过,细腻透亮,没有一点颗粒。
扶镇北王坐起来,安舒正要将粥喂给镇北王,秦训拄着拐出现在门口。
“王妃请等一下,待属下试毒。”说着就掏出银针往青瓷煲里扎。
“秦护卫,王爷每日吃食都是我亲手做的,怎么会有毒?”
安舒无奈,秦训已经谨慎到了偏执的地步,只要与镇北王有关的东西,都无法避免被他用针扎的命运。
先不说长辉院就这么几个人,还全都是她留下的亲信,这粥从头到尾都在她眼皮底下,毅亲王的人手要投毒并非易事,就说这银针试毒,银针要遇到硫化物才会变黑,若毒药里面不含硫,试了也是白瞎。
心里这般想着,安舒没有开口,手上不停,给镇北王喂了一匙清粥。
就让秦训扎吧,求个心安也好。
镇北王还没咽下口中的粥,秦训脸色一变,扑过去打翻安舒手上的粥碗,一声爆喝,“粥里有毒!”
安舒被吓得一颤,去看秦训手中的银针,只见那根银白的针有半截儿失了光泽泛着黑色。
大骨粥里本身不太会有硫化物,极有可能是被下了无味无臭但含硫的剧毒□□。
想起刚刚给镇北王喂了一口,安舒慌得差点哭出声来,立马掰开镇北王的嘴,粗暴的将手塞进他口中,朝着喉咙就是一顿猛抠。
镇北王昏迷不醒,但身体的本能反射都在,喉头被安舒这一抠,产生呕吐反应,吐了安舒一手一身。
安舒顾不上自己一身秽物,一直给镇北王催吐,直到呕吐物全是黄黄绿绿的胆汁才停手。
“快拿水来喂给镇北王。”安舒指使翠珠。
翠珠立马倒来茶水,颤抖着给镇北王喂下半碗。
镇北王刚咽下,安舒又将水催吐出来,反复几次,安舒手脚发软看向秦训,声音都带着哭腔,“秦护卫...王爷才咽下去就被我洗干净了,应该不会有事吧?”
按理来说,镇北王刚咽下去一口,来不及消化吸收就被安舒催吐,再用水反复洗胃和食管,残余的剂量应该不至死,安舒却免不了心里发慌。
因为,书里写着,镇北王死在冬日。
安舒满身秽物,眼眶泛红瑟瑟发抖,秦训将披风取下给她,“王妃别慌张,先擦一擦,王爷吉人天相,而且王妃扑救及时,不会有事的。”
翠珠泪眼汪汪,“奴婢熬粥的时候尝了一口,奴婢是不是要死了?小姐,秦护卫...奴婢还不想死哇……”
说着说着,翠珠哇的一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安舒百思不得其解,她给镇北王做了几个月吃食,一次纰漏都没出。
今日这粥是她亲手熬制,所有食材都由她亲自处理,除了熬成之后是陶彩从厨房端过来之外,从未假他人之手,为什么会有毒?
而且,翠珠尝白粥到现在已经过去近半个时辰,但毫无中毒的迹象,哭声嘹亮底气十足。
安舒抱了抱翠珠,“翠珠别怕,我这就去叫医正来给你解毒。”
安舒刚出正屋房门,就看院外呼呼啦啦走来一群人,镇北王府内院外院三个管事打头,身后竟是跟着一队王府侍卫,由王府侍卫长李长青带领,穿过抱廊直往这边来。
自安舒杖责刘太监下过命令,几个管事都极其安分,长辉院因此清净了好几个月,这时却不经通报闯进一大批人,还带着侍卫,定是有事发生。
眼看一行人马上要进门,安舒来不及细想,回屋端起那煲有毒的粥就从窗口扔了出去。
随后裹紧身上的大氅,挡住自己一身狼狈,走到门前站定,“本王妃记得下过命令,除去长辉院差使,所有人进入长辉院皆要通报,三位管事带着侍卫不经通报来势汹汹,不知有何要事?”
大管事许长史还未开口,刘太监就掐着嗓音道:“奴才养的猫不小心跑进了长辉院,小东西嘴馋,啃过长辉院厨房里丢弃的骨头后,它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