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伺候王爷洗漱更衣。”白瓷端着热水来到床前,青釉去搀镇北王起床。
“滚开!”
镇北王毫无预兆的暴怒,一声冷喝。
四个丫鬟瞬间软了腿,齐齐匍匐在地,惊惶呼道:“王爷息怒!”
安舒捂着脑袋一脸痛苦,翠珠正在给她梳头绾发,手里拿着发钗往她头上簪,被镇北王一声怒吼吓得手抖,尖锐的发钗就这么戳在了她的头皮上。
安舒怀疑镇北王精神有点疾病,或是人格分裂?
分明上一刻还风和日丽,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骤雨惊雷?
安舒脑中闪过数种可能,上前好声好气道:“王爷,是否两个丫头冒犯了?有什么事咱们心平气和的说,找到问题才能解决问题,王爷刚刚苏醒,正是调养的关键时候,总生气对身体不好。”
镇北王抬眼看来,眼中沁满如冰的浓烈杀意,安舒心头一震,不由得后退了小半步。
“别拿脏手碰我,否则,我将那只手每一根骨头都折断敲碎。”镇北王森然一笑,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恶鬼。
青釉脸色煞白,方才她放下铜盆去床上搀扶镇北王,只差一点就碰到了。
还好,还好没有碰到,还好差了一点。
怪不得昨日翠珠去扶他差点被割喉。
安舒面色如土,自从嫁给镇北王,她不知道碰了镇北王多少次,昨晚还与镇北王同床而眠,全身都碰过镇北王,她岂不是要被敲碎身上每一根骨头?
“王爷,你不能这么坑害臣妾!”
事关身家性命,安舒暂且顾不上什么封建社会的礼仪尊卑,对着镇北王大吐苦水。
“臣妾承认帮王爷擦洗喂饭是烂好心,但王爷昏迷不醒,秦护卫那时候站不起来,坐着轮椅还要照顾王爷很艰难,就算臣妾多管闲事,王爷也不能把臣妾骨头敲碎来作为回报吧?人干事?再说昨晚,是王爷硬拉着臣妾不让走的,并非臣妾无事要碰王爷,怎么算都不是臣妾的错,凭什么把臣妾的骨头敲碎?”
“你说完了吗?”镇北王毫无波澜问了一句。
陶彩翠珠等四个婢女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喘,深怕下一刻她们小姐就血溅当场。
安舒被镇北王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底气突然不足,“说、说完了,臣妾不过是一个命不由己被当做弃子的弱质女流,只想偏安一隅清净度日,无心争权夺宠,也不愿与王爷斗智斗勇,求王爷放过。”
镇北王突然笑了,“既然如此,还不伺候本王洗漱,一同去见你的家人。”
安舒觉得镇北王实在让人难以捉摸,阴晴不定,高兴时会笑,生气时也会笑,阴阳脸切换得如此丝滑自如,连个过渡都不需要,甚至让人分不清他是真笑还是假笑。
“可王爷不是说,脏手碰到王爷就要被折断骨头?虽然臣妾的手很干净,但臣妾不想冒这个险。”
“当真?”
镇北王就这么看着安舒,安舒着实有些顶不住,败下阵来,“先说好,不管我什么地方碰到王爷,王爷都不能以此为由敲碎我的骨头。”
“好,本王允你。”
……
前厅正堂。
永澜侯与安宁都来了镇北王府。
原本永澜侯独自带人前来处事,结果安宁非要跟来,索性这个女儿识大体,跟来也无碍,也就随她去了。
在正堂等候半个时辰不见主人前来待客,永澜侯面色不免有些难看。
“什么时候镇北王府的管事都有如此大的架子了?竟让本侯等如此之久!”
秦训踏进门来,拱手道:“侯爷稍安勿躁,与镇北王府的管事无关,王爷与王妃正在洗漱,还请侯爷稍等片刻。”
“什么?!”
永澜侯与安宁齐齐惊讶出声,这个瘸腿壮汉说什么?王爷与王妃?
这里是镇北王府,说王爷与王妃,自然只能是镇北王和安舒。
但镇北王昏迷不醒,如何能梳洗见客?
安宁心绪纷乱,秋月说镇北王的贴身护卫是个断腿残废,近日才能拄拐站起来行走,昨日与安舒一起被扣押入狱。
在这个瘸腿汉子进门时,她就隐隐察觉有些不对,只是没想到如此惊人。
她分明记得新元六年冬月十二镇北王伤重不治咽气,冬月底入土下葬,如今镇北王不仅没死,还醒了过来?
这怎么可能?
镇北王醒过来也就罢了,为何安舒投毒害他还能安然无恙从狱中出来?
永澜侯脸色极其难看,他与镇北王并不算很熟悉,只是匆匆见过几次,不过,镇北王的身世和雷霆手段令人听而不忘。
镇北王名叫凤北诀,乃是天庆帝幼子,母妃为北胡使臣带来献礼的美人颜姬,颜姬是西域女子,却学习汉人文化,仙姿玉貌才情高绝,深得天庆帝喜爱,堪称宠冠后宫。
好景不长,凤北诀九岁时,颜姬被查为胡人细作,天庆帝下令将其凌迟处死,凤北诀从此成为一个不受待见的皇子,深居冷宫度日。
颜姬死后,天庆帝身体每况愈下,没出一年便咽气驾崩,由凤北诀的长兄凤东黎继承大统,也就是先皇建光帝。
大鸣重文,到了先皇时期,朝中武将乏善可陈,永澜侯便是其中之一,算是比较突出的将领,打了几场胜仗,又舍命救过御驾亲征的先皇,便得以封侯。
奈何北胡凶猛,陆续掠夺大半城池,眼看就要挺进中原,先皇就把十五岁的凤北诀送去给北胡做质子,以做缓兵之计。
一年之后,凤北诀将北胡顺国首领的长子耶律卓虐杀至死,只身逃回大鸣,请兵挂帅对战北胡。
大鸣质子杀死北胡首领的长子,两国算是彻底撕破了脸,先皇无计可施,便让凤北诀领兵出战将功赎罪,勒令凤北诀只可成功,否则身死阵前为胡人偿命,换一方安稳。
当时朝中上下都知道凤北诀有去无回,上阵不过是给胡人虐杀解气之用。
谁也没想到,凤北诀首战告捷,士气大涨,杀得北胡节节败退。
四年战火,溶了无数枯骨,失地收复半数,凤北诀鬼面修罗之名响彻内外,行事诡谲出手残暴,叫胡人闻风丧胆,被大鸣百姓尊为战神。
先皇难免心惊,为防止凤北诀随意出入内京,便借由凤北诀年及弱冠建府封王之名,以北境那收复的半数城池做了赏赐,将凤北诀封为镇北王,留在关外与北胡交锋,无诏不得回京。
又把忠心不二能力不错的永澜侯召回,统领护城军保皇城平安,这才稍稍定心。
凤北诀只是淡然接了圣旨,几年间铁蹄横踏驱逐异族,将失地全部收回,最后整个北境都成了他的地界,自成一政。
从被当做弃子的皇族质子,到威震四方裂土分疆的王爷,永澜侯深知这是何等壮举,凤北诀定是冷心冷情手腕狠辣之人,那些关于凤北诀的变态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毅亲王保证过,凤北诀绝对不可能苏醒,永澜侯才放心与毅亲王为伍,毕竟没了凤北诀牵制,毅亲王有压倒性的优势,傻子也知道该站哪一边。
结果,现在凤北诀却醒了过来。
第021章
永澜侯与安宁过于震惊,久久不能平复。
又过了片刻,凤北诀与安舒才出现在正厅门口。
凤北诀一身玄色,腿脚比之昨日灵便有力了许多,却还是懒懒散散倚在安舒身上。
永澜侯看向凤北诀,面容有六分与颜姬相似,那双似饿狼的眼睛,一直没有变过,让人感觉稍一放松,他便会扑上来将你撕扯成渣。
“见过王爷。”永澜侯携安宁起身见礼。
“无需多礼,看座。”
入座后,永澜侯压下心中惊疑,道:“不知王爷身体如何?苏醒之事可有告知皇上差御医前来看诊?”
凤北诀似笑非笑,道:“身体无碍,王妃将本王照料得很好,多亏了王妃,本王才能醒来。”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永澜侯脑中思绪转了又转,切入正题,道:“此次造访镇北王府,其实是听闻王爷膳食遭人投毒,证据直指王妃,王府长史已将证据呈给典刑司,不知王爷准备如何处置?”
凤北诀端起茶杯轻押一口,随意道:“本王府内之事,本王自会处置,典刑司无权干预。”
永澜侯声音微沉,“典刑司乃□□特设,专司皇族之案,律法无情,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然此事已经上报典刑司,只怕典刑司势必要插手。”
“那又如何?”凤北诀云淡风轻,仿佛只是闲话家常,“律法由谁而定?天子开口,便是律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话,自大鸣开国说到如今,又有谁真敢置喙天子?”
永澜侯脸色变了变,这话是何等张狂?
那又如何?
恐怕也只有凤北诀有底气说出此话,他拥兵自重,是大鸣开国以来封地最广的王爷,也是天庆帝削藩之后,大鸣唯一一位在封地内有兵权有政权的王爷。
凌霄殿上的九五之尊称他一声皇叔,与他情同父子,还要仰仗他牵制毅亲王这个摄政王,靠他镇守边关保一国疆土。
可以说,若没有凤北诀这个镇北王坐镇,小皇帝的龙椅就不会坐得如此安稳。
凤北诀昏迷接近三年,毅亲王逐渐势大,本以为凤北诀药石无医只能消亡,没想他还能苏醒过来。
虽然如今局势反转,毅亲王势大,凤北诀孤身一人在内京,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凤北诀有底蕴在北疆,这一醒,鹿死谁手便成了未知之数。
永澜侯一直保持中立,就是持观望态度,直到凤北诀昏迷数年的消息传回内京,眼看毅亲王只手遮天,才逐渐与毅亲王交好。
朝中观望的人不在少数,只是有些人更求稳妥,害怕镇北王突然醒来,所以至今没有表态。
开弓没有回头箭,永澜侯已和毅亲王绑定,他借护城军之便,先是派人围剿了护送凤北诀的队伍,刺杀失败后又将秦训送出的信件全部拦截,困住凤北诀方便毅亲王下手。
当初皇上赐婚嫡女,他答应徐氏让安舒替嫁,便是有所考量。
因为他知道毅亲王会保证凤北诀必死无疑,安舒于永澜侯府而言可有可无,能够随意丢弃。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毅亲王安插的人手,竟没能让凤北诀一睡不醒。
凤北诀看一眼神色莫测的永澜侯,“可还有其他的事?无事不要打扰本王修养。”
沉默不语的安宁上前道:“王爷,投毒一事可大可小,已上报典刑司,若有心之人做文章,王妃极有可能连累娘家,今日臣女随父亲前来,就是为了查清楚事情原委,若王妃是被冤枉便洗清冤屈,若王妃当真做了此事,永澜侯府作为王妃的娘家,绝不姑息。”
永澜侯听闻安宁的话,脸色趋于凝重,凤北诀被投毒却没死,还苏醒过来,极有可能是凤北诀自己设计安舒投毒,意图利用安舒连坐,剪除整个永澜侯府。
今天,他们必须将此事了结,若将安舒留给凤北诀处置,永澜侯府危矣。
凤北诀手腕之狠毒,令人闻而胆寒,安舒在凤北诀手里,估摸不出一刻便心神俱散,凤北诀让她说什么,她都会照办。
比如,说永澜侯府指使她给凤北诀下毒。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当务之急,自然是先把永澜侯府摘出来为上。
永澜侯拱手道:“小女说得有理,此事必须有个结果。”
凤北诀面上无悲无喜,“本王才刚苏醒,精力不旺,不如就交给侯爷处置,本王旁听。”
旁边安舒听闻此话,心头一惊,安宁本就为复仇而来,镇北王将此事交给永澜侯处置,她恐怕要凉。
而且镇北王已经知道事情真相,现在为何要这样做?
正暗自心慌,想要说些什么,凤北诀伸手将她按了回去,“你且安静。”
永澜侯沉吟一瞬,“此事关乎身家,既然王爷这般说,本侯就不推诿了。”
安宁道:“既然是彻查,就该审讯镇北王府所有下人,先从王妃陪嫁来贴身伺候的大丫鬟开始,也能节省些时间。”
安舒来不及说话,凤北诀就道:“依你所言,秦训,去将王妃的陪嫁大丫鬟召来。”
安宁皱眉,这镇北王为何如此好说话?与传言中极为不符。
秦训得了命令,就把春花、夏荷、秋月、冬梅四人叫来。
听永澜侯问起投毒一事,几个婢女纷纷摇头,说她们并未贴身伺候王妃。
永澜侯不解,“不知王妃为何要将陪嫁的贴身丫鬟赶走?”
安舒不知要如何回答,难道说她怕安宁安插人算计她?
别说旁人不信,要不是她看过原文小说又吃了安宁的亏,她自己都不会信。
安舒没想好理由,倒是秋月欲言又止。
永澜侯看在眼中,问道:“你可是有话要说?莫要遮遮掩掩,若有隐瞒,严惩不贷。”
秋月像是被吓破了胆,跪在地上猛地磕头,“奴婢不敢说,一切都与奴婢没有任何关系,求侯爷放过奴婢。”
安宁厉声道:“有话就说,只要说的是实话,查清楚真相,王爷与侯爷自会是非分明,不可能无端降罪于你。”
安舒心里咯噔一下,又来了又来了,这一唱一和的套路极其眼熟,与安宁给她下药那次如出一辙。
如果她没猜错,这秋月定是安宁的人。
果然,秋月发着抖,小声说:“王妃将所有下人都遣出长辉院,婢子们不知为何,直到后来……奴婢看到王妃与…秦护卫……”
说到这里,秋月便支支吾吾,仿佛难以启齿,又开始磕头,“此事大约与投毒无关,奴婢也不是故意要看的。”
秋月没有直接说出来,意思却很明显,安舒把贴身丫鬟都赶走,是为了方便与秦训私通。
秋月是个聪明的,昨天回镇北王府得知镇北王已醒,后被限制出行困在府内,就知道该她派上用场了,有私通一条,安舒给凤北诀下毒也就顺理成章。
“堂堂侯府千金,嫁做镇北王妃,竟做出此等伤风败俗有辱门楣之事,本侯今日就要将你棒杀,以正我安家门楣。”
永澜侯沉声斥责,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能让永澜侯府置身事外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