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声,直起身子却不坐下,对上首与皇帝同座的太后见礼,“太后千岁!”
“免礼。”
“赐坐。”
待所有人坐下,内侍总管便请奏皇帝可否开宴,得皇帝许可,内侍总管一个手势,待命的宫女太监鱼贯而入,按各府坐席而分,上同样的菜式。
这些宫女太监脚步整齐,动作迅速却轻巧,连上多道菜一点磕碰的声音都没有。
镇北王府的坐席只坐了安舒与凤北诀两个人,面前的矮桌上菜式并不比旁的少,满满一大桌。
场面极其壮观,安舒暗自咋舌,她像是第一次进大观园的刘姥姥。
萧依秋落座后便转眼打量安舒,她对安氏京都第一闺秀的名头有所耳闻,但没有仔细注意过。
当年她也曾是京都第一闺秀,随着年岁增长,明白这名头不过是年轻人之间无聊起哄而来,没有什么好值得注意的。
如今看下来,这安氏确实长得千娇百媚。
原来凤北诀喜欢这种长相?
早知如此,她应该把自家表妹引荐给凤北诀。
她母亲孙氏的娘家,是江南大族,族中有个比她小了十余岁的表妹,闺名月宜,号称江冶第一美人。
母族希望她能为孙月宜在内京寻个高官勋爵做夫家,孙月宜六月及笄后,便将其送进了宫里陪她,孙月宜与安氏的长相韵味极为相似,都是艳丽娇媚的类型。
不过,现在也不晚,孙月宜今日也在宴会上。
如果孙月宜能做凤北诀的侧妃,便能牵制安氏一二,防止凤北诀对安氏过于宠爱,对安氏的娘家永澜侯府心慈手软留下后患。
萧依秋不敢冒险,她父亲虽为阁臣,但年事已高,近年又被毅亲王打压,凤安瑾要坐稳帝位,便需要凤北诀这把利刃。
所谓利刃,是冷心冷情不择手段,绝不能儿女情长生出牵绊。
凤安瑾察觉到萧依秋的目光,顺着看去,果然是凤北诀的方向。
正菜上齐,凤安瑾示意,这满殿的人才开始动筷。
凤安瑾斟满酒盅,转向凤北诀的坐席,“给镇北王赐酒,皇叔镇守大鸣,功勋累累,因战受伤数年之久,所幸皇叔吉人天相,得以清醒,此为大喜,朕敬皇叔一杯,感谢皇叔多年来对大鸣的付出。”
凤北诀心底不喜这些应酬,但皇帝的面子不能拂,否则皇权失公信。
内侍给凤北诀倒了酒,凤北诀起身,没有多余的言语,仰头一饮而尽,“多谢陛下厚爱,不过是臣分内之事。”
对面坐席的毅亲王举杯,“本王也敬镇北王一杯,镇北王不止镇守边疆有功,如今才醒来不足一月,就忙着为国效力,属实辛苦。”
在座的人都知道毅亲王与镇北王不对付,镇北王一清醒,就忙着剪除毅亲王党派,毅亲王此时分明在敬酒,气氛却是剑拔弩张,宴会上嘈杂的声音都低了不少。
凤北诀面色不显,同样举杯,“客气了,毅亲王也不清闲,本王昏迷的时候,全靠毅亲王主持大局团结朝臣,本王该回敬毅亲王一杯。”
毅亲王脸色微沉,说什么团结朝臣,凤北诀这是在内涵他结党营私。
随后毅亲王笑了笑,又斟酒一杯,却没有喝,而是扬手倒在了地上,“这一杯,敬昭贵妃,昭贵妃贤良淑德,感谢她孕育了镇北王这般文韬武略的国之栋梁,可惜她无法亲眼得见。”
毅亲王此举一出,满殿寂静。
安舒觉得毅亲王实在太过分,打嘴仗就打嘴仗,竟然拿镇北王过世的母亲来说事。
仰头看凤北诀,他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安舒却看到他云纹广袖下的手紧了紧。
安舒挪近凤北诀身边,握住他袖中的手,轻轻捏了捏,以示安慰。
凤北诀感觉手上一暖,低眼一看,原来是王妃拉住了他的手。
他本浑身紧绷,这一点暖意顺着手臂蔓延,像是融化了他整个人,逐渐放松下来。
凤北诀看向毅亲王,同样倒了一杯酒在地上,“来而不往非礼也,本王便以酒为媒介,替毅亲王问候地底受苦的淑妃。”
毅亲王脸色又沉了几分,凤北诀此人仿佛毫无弱点,只有提及他死去的母妃,才能让他失去冷静,此次却没看出什么波动。
凤安瑾适时开口打圆场,“两位皇叔皆为大鸣社稷着想,功绩不少,若要一件件感谢下去,怕是到天明也说不完。”
皇帝给台阶下,两人顺坡下驴,宴会又热闹起来。
有了皇帝和毅亲王开头,给凤北诀敬酒的人就接二连三,尽是文官,寻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出口成章,赞誉之词一套又一套。
有人是看凤北诀近日连折数个毅亲王党羽,前来拍马屁欲攀附一二,有的人是毅亲王死忠,借此机会给凤北诀灌酒。
凤北诀连喝三杯,皆是一饮而尽,面上毫无波澜,安舒看得心惊,忙给他夹些清淡的菜式,“你先吃几口垫一下再喝,你本来就苏醒没多久,再好的身体也经不住这样糟蹋,会得胃病的。”
安舒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凤北诀道:“不要皱眉,本王有分寸。”
说完,把安舒夹来的菜尽数吃下,“这下王妃可以放心了。”
安舒无法,本想让凤北诀能少喝就少喝,但眼下的情形恐怕不允许。
宫宴所用的酒能称琼浆玉液,酒香阵阵,安舒看凤北诀像喝白水,忍不住也要了一杯。
捧起酒杯抿一口,安舒整张脸都皱在一起,这是货真价实的烈酒,闻着极香,入口先是醇厚,而后辛辣火烧。
安舒顾及着现在身处大场面,吐出来有失体面,梗着脖子咽了下去,明显能感觉一股热流顺着喉管流进胃里。
安舒是不会喝酒的,咽下去立马就红了脸,连眼眶都被浸染。
凤北诀与旁人说几句话的功夫,一偏头,安舒红着一张脸,一双大眼睛红通通水汪汪的,见他看过来,就笑得见牙不见眼。
安舒发现凤北诀盯着自己看,生怕自己吃东西粘在了脸上,赶紧摸摸嘴角,“怎么了?是不是我脸上沾了东西?”
凤北诀没有回答,把安舒跟前的酒杯端走,只道:“以后不要喝酒,很危险。”
“好。”安舒懒得计较镇北王用命令的口吻跟她说话,反正她并不喜欢喝酒。
宴会自然不会只是吃饭,内府司准备了歌舞助兴,坐席只安在两侧,中间留出足够宽敞的空地,以供乐师与舞姬表演。
谁知内府司准备的节目没开演,反倒是安舒被太后点了名。
萧依秋道:“京中闺秀才俊难得齐聚一堂,不如上前献艺各展其能,比千篇一律的歌舞来得有意思,皇上你觉得如何?”
“甚好。”凤安瑾没什么意见,刚好开春他要大选,提前看看也无妨,真人当然比选画像有意思。
萧依秋含笑点头,“哀家听闻镇北王妃安氏出阁前乃上京第一闺秀,不如就让安氏来开个头。”
安舒猝不及防,她以为自己已经出嫁,不算在闺秀行列,准备安安静静坐着欣赏俊男美女表演,根本没想过太后会直接点名让她上场献艺。
她根本没有什么出众的才艺,只能中规中矩弹几首琴曲,但太后已经开口,她找不到任何理由回绝。
永澜侯府的坐席较远,姜氏也在其中,听到太后点名安舒,顿时满面笑意,她就爱看自家女儿出尽风头。
萧依秋又道:“安氏,你展示什么才艺?可让人去准备,莫耽搁了时辰。”
安舒无可奈何,硬着头皮道:“臣妇才疏学浅,才情平平,只能奏琴一曲,准备一架瑶琴便可。”
凤北诀眉头微皱,他有幸听过安舒弹琴,从最开始的断断续续嘈杂不堪,到后来能顺利弹完,完全是一个初学者。
也听到安舒与身边的婢女解释,因为曾经身中媚药,伤了筋络,琴技才会退步至此。
但萧依秋应该不知内情,为何要让安舒上前献艺?
内府司安排的乐师与舞姬一直在待命,宫人去找乐师借了一把琴,架在殿中,就等安舒上前弹奏。
安舒紧张得脑袋都嗡嗡响,这大殿宽敞辉煌,上面坐着一国之君,下面并排高官贵族,而她要一个人坐在正中间弹琴。
这要是搁现代,相当于去人民大会堂给国家领导人表演。
如果她是琴技精湛的一级演员也就罢了,可她只是个天赋一般的普通人,而且半路出家,才学琴半年。
安舒走到琴后坐定,默念放平心态,就当他们都是大白菜。
坐下后平息半晌,众人以为安舒要奏出什么惊天神曲,结果琴声响起,平平无奇,只是一曲高山流水,没有任何亮点。
众人面面相觑,难道这京都第一闺秀的评判标准,是长得好看?国色天香之貌,往那一坐,自然而然觉得她奏出的是仙乐?
殿中不乏曾经听过安舒奏琴的人,百思不得其解。
姜氏倒没觉得如何,欣慰道:“舒儿长大了,都懂得藏拙了。”
安屈和点头附和,“是啊,阿姐花容月貌,不出风头才是上策。”
周遭的人闻言,不免侧目:“……”
安舒弹奏完,场中静默,极为尴尬,但面子工程还得接着做,福身道:“臣妇献丑了。”
说完就迫不及待往回走,坐席上的凤北诀却起身抚掌,“不丑,本王觉得甚美。”
凤北诀捧场,旁人自然不敢反驳,跟着一通抚掌,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方才镇北王妃弹奏这首曲子,就算不丑,也绝担不起甚美二字。
安舒面红耳赤无语凝噎,逃也似的回到座位上,浑身都不自在。
高座上,萧依秋心里的担忧又多了几分。
安舒坐下,有人上前自荐,声音甜糯,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抬眼望去,场上的人一身红衣,是安舒穿越这么久,见过的第二个长得像狐狸精的人。
第一个是她自己。
那女子极为年轻,身段窈窕,像是没有骨头,一行一走间都带着魅惑,软软福身,“小女孙月宜,乃江冶太守之女,进宫陪太后表姐,恰逢此宴,便献舞一曲助兴,望诸位不弃。”
在孙月宜说出“太后表姐”四个字的时候,安舒就知道太后让她献艺,她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位孙月宜。
太后抛砖引玉,她就是被抛出去那块砖,为了引出孙月宜这块美玉。
嗨呀好气啊,但她引出来这块玉是真的美。
孙月宜选的入阵曲,鼓声一响,让人精神一振,而后琵琶声齐头并进,仿佛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孙月宜戴上了面具,踩着鼓点,辗转腾挪,与最初娇娇软软的模样大相径庭,动作竟是干净利落,刚劲有力。
随后音乐一转,变得悠扬起来,孙月宜的面具脱落,舞姿也变得婉约动人,媚态万千。
安舒看得目瞪口呆,这就是世界级的表演,要是卖门票,这不得收个几十两银子?
是她赚了,她愿意当引出孙月宜的那块砖。
孙月宜舞毕,殿中还是静默,但与安舒的情况正好相反。
安舒演奏完众人是不知如何反应才合适,而孙月宜,则是将在场众人都镇住了。
安舒回过神来,下意识的鼓掌,手巴掌都拍红了。
众人随之鼓掌,一片赞扬之声。
孙月宜看安舒一眼,朝她笑了笑,安舒终于知道什么叫回眸一笑百媚生。
这个世界果然是汇聚了美好愿望而构建的,里面的人没有最好看,只有更好看。
想前生她活了足足二十年,没遇到过惊天动地的美人,而她穿越到这里半年,就没见特别丑的人。
有了孙月宜献艺,原本准备上场的人几乎都打了退堂鼓,孙月宜一曲惊艳,她们没有把握能超越孙月宜,再上去不过是做绿叶衬托孙月宜罢了。
一众闺秀心里庆幸,还好没有在孙月宜之前献艺,看安舒的眼神都带上了怜悯。
安舒倒觉得无所谓,紧张和尴尬肯定无法避免,但正是因为太紧张,能完整的把整首曲子弹下来,她就对自己很满意了。
众人都以为没人会再上前,内府司正要让准备好的歌舞上场,安宁却站了出来。
“臣女不才,献曲霓裳。”
安舒感叹,不愧是能当女主角的人,够有魄力。
场中闺秀一片哗然,听闻这霓裳曲已经失传,安宁怎会?
太后萧依秋提出疑问:“可是霓裳羽衣曲?此曲早已失传,只剩零星残谱,不知你从何处习得?”
安宁不疾不徐走到殿中,“习得不过是机缘巧合,此曲三十六段,为不耽误时辰,臣女便以筝独奏曲破,此曲本不舞不歌,可能会失些韵味。”
萧依秋笑,“无碍,摆筝。”
安宁手悬于筝上方,而后手指翻飞,繁音急节乐音铿锵,其中气势丝毫不比孙月宜的入阵曲逊色。
安舒佩服得五体投地,这难道就是神仙打架?
一曲终了,安宁有些气喘,“臣女献丑了。”
凤安瑾抚掌而笑,“此女当为第一闺秀,赏!”
安舒前排吃瓜,原书中,男二号凤安瑾是喜欢女主角安宁的,而安宁前几天才跟凤霄羽议亲,凤霄羽聘礼都下了。
皇帝爱上自己的堂嫂,安舒已经记不清原文了,只记得好像是有点刺激。
第029章
皇帝开金口,说一个女子是京都第一闺秀,还是大鸣开国头一遭。
安宁自是极为风光,稳压了惊艳四座的孙月宜一头,至于安舒这个最开始被抛出去的砖,已无人在意。
孙月宜暗自咬牙,她从出生到现在,都是万众瞩目的明珠,从未受过这种屈辱。
那支舞她练习了数年,向来艳压全场,甚至来京城她都带上自己的乐师同行,却首战未捷,那突然冒出来的闺秀,仅凭一人就打败了她。
安舒将孙月宜的神情看在眼里,心里叹了口气。
配角长得再好看,也只是衬托女主角用的,希望孙月宜不要去安宁那里找场子,不然就是把脸送上门去给人打。
宴会过半,内府司准备的歌舞还是上场了。
丝竹声悦耳,舞姬腰肢纤细,水袖上下飘飞,让人眼花缭乱。
安舒坐在席间,静心享受这场视觉盛宴,若非穿越,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这种待遇,庸庸碌碌便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