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风停雨住,一轮明月,两抹浮云。
他随口道:“深更半夜在此不睡,必有心事磋磨!”
冯春淡笑,见他要回房,便叫住道:“你勿要走,我有些话同你说。”
她到底有何话要说,请看下回分解。
第贰贰章 潘衍一心为私利 冯春二意赴扬州
雨后的夜月湿成一团溟濛,冯春从袖里掏出银票给潘衍看过,且说:“实不瞒你,这是问人借来的!”
潘衍伸个懒腰,空气中有一股泥腥味:“桂陇县能一口气拿出百两银票的,非商即官,商以张家为大,我开罪张少庭,断不会相帮;吴县令的衙门清水如雪洞一般,指望不上,也只有那位常将军有此手笔,阿姐晚间是去找他?”
冯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何时心思这般细致了?”
潘衍淡笑道:“我问你,什么是春?”
冯春答:“莺啼燕舞芳草树,小桥流水飞新红。”
潘衍又问:“那什么是夏?”
冯春答:“清风无力屠得热,落日着翅飞上山。王令”
潘衍颌首:“那秋呢?”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王健”冯春答:“你定会问冬,闻道梅花拆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陆游。问这有何意?”
潘衍笑了:“四季之景皆有轮换,人穿行四季,年岁渐长,岂有不变的道理!”
冯春愈发深沉地看他,稍顷才移开视线:“常将军绝非良善之辈,限我连本带利半年内还清。我算算手头积攒的银子,大抵还缺六十两,依茶馆的营收,到了期限之日只怕难还清。”
潘衍“嗯”了一声,算算时辰,半年后他已在前往京城的途中。
不干他的事了!
冯春接着说:“常将军整行装要前往扬州平乱,他有个提议,身边缺伺候的人,若我肯随去,可少还二十两!阿弟觉得我去还是不去呢?”
潘衍暗忖,好个司马昭之心!但得随去无异羊入虎口......又如何,也不干他的事:“阿姐勿用问我,你自拿主意!”
冯春心一坠,她道:“二十两不是小数。我若随去,巧姐儿和茶馆不知怎样安妥!”
潘衍立刻撇的很清:“巧姐儿你自带走,茶馆可交有柳妈照看。”他打个呵欠,不愿再多谈:“明早还要去学堂,你也早些歇息吧!”。
冯春看着他的背影一闪入门内,呯得关阖,心底五味杂陈,又站了很久,听着风声、夜虫声、鸟喃声、檐滴露声,猫儿踩瓦声,还有房内读书声,后来这些声儿都没了,直到天边割开一条阴白缝儿,才转身回了房。
柳妈听她要带巧姐儿去扬州城走门远亲,有些担忧:“听闻那边不太平,你要多警醒些,巧姐儿就莫去了,我来替你看顾她。”
冯春心升暖意,笑道:“你帮我看管茶馆已是辛劳,哪还有余力顾她!且她也一步离不开我。”拿出些银子:“若忙不过来,你就雇个人帮衬着。”
柳妈接过收下,又问何时是归期。她也说不准,只道快去快回。
转瞬两日过后,冯春寅时起身,做好早饭,巧姐儿晓得要出远门,一喊就醒了,穿衣洗漱,潘衍听到响动也从房里出来,他看出长姐的冷淡,佯装不知情,巧姐儿则跑过来抱住他的大腿,仰脸儿道:“二哥哥随我们一起去!”
“我要读书,去不成!”潘衍抱起她回到桌前坐了,拿起一枚煮鸡蛋磕碎壳剥给她吃,雇的马车到了,冯春遣着车夫搬箱笼,再回来匆匆吃了两口,出门上车时,不曾想潘衍也晃悠悠跟来,抬腿一跨坐到车夫的旁边。
清晨的天色是蟹壳青,车轱辘碾行被薄雾打湿的石板路,过了状元桥,常燕熹和曹励站在一辆马车前说话,还有五六将士跟随,其余的已先行而去。
冯春牵起巧姐儿走到他俩面前见礼,潘衍背倚桥柱并不近前。
曹励笑嘻嘻作揖:“春娘子好气色。”命手下搬箱笼,常燕熹则眉眼冷淡不言语,直至见巧姐儿被抱着欲上马车,方蹙眉问冯春:“怎么回事?你可没说还带个小的?”
“你也没说不能带呀?”冯春抛他个媚眼,笑意盈盈。
这毒妇在用美色勾引他......梦里领教过!常燕熹阴沉着脸色,语气不容置疑:“让你阿弟带她回去。”
冯春摇头:“阿妹体弱多病,让旁人看顾我难安心。”
“既知体弱多病,更不适舟车劳顿。”常燕熹冷声道:“那不是旁人,你的阿弟!”虽然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巧姐儿这时也明白被嫌弃了,紧抱住冯春的脖颈,眼泪汪汪地:“我要和阿姐在一起。”
冯春咬着牙道:“你若执意不肯,那我也不走了。”抬箱笼的兵士停住步,观望这边情形。
“随你的意!”常燕熹冷哼一声,翻身上马,一甩鞭子驰骋而去。
曹励朝兵士呼喝:“杵着作甚?快抬,快抬!”又朝冯春道:“快带你阿妹上马车,时辰赶早不赶晚。”
见她站着不动,笑起来:“常大人都说随你的意,你还犹豫什么!”一把将巧姐儿抱进车内。
马车行驶起来时,冯春这才看向潘衍,他一直站在桥柱那里,身影越来越模糊,后来终是看不见了。
且说潘衍,自冯春姐妹走后,落得十分自在,这日下学回到富春茶馆,柳妈带了个姑娘到他面前,解释道:“最近吃茶的来客多,我一人实在难顾周全,就请她来帮忙。她名唤赤怜。”又道:“这是二少爷。”
那姑娘福身见礼,潘衍细看认得,便问:“你不是卖身葬父么,怎跑到这里来?”
赤怜低头垂颈,看似胆怯,小声回话:“棺材铺的掌柜好心,用边角料打制出一口棺材,这才安顿父亲落了葬,并未索取银钱。”
潘衍啧啧笑两声,自去后院念书习字,快至黄昏日落时,他又出了茶馆,穿过财神街,来到小甜水巷,这里饭食酒肆多,妓馆也多。恰看见无赖曹胜和宋万坐着吃酒,他过去搭话,那二人连忙站起作揖:“冯二爷这般晚怎到这里来?”
潘衍道:“我是特地还寻你们俩。”见桌上只有面筋盐蛋之类,便要了爆腰子和炸骨头给他们下酒,俩人感谢不迭,只问:“冯二爷寻我俩有何事么?”
潘衍道:“我向你俩打听棺材铺的翁掌柜,他人品如何?”
宋万笑道:“发死人财的,人品能好到哪里去?”
有词为证:早来晚来早晚都来,先到后到先后全到,管你王侯将相、平民百姓,齐往我这里报道,我是阴间阳间的交接使,钟馗小鬼的引路人,檀香木、楠木、杉木、柳木、拼拼凑凑木;金漆、红漆、黑漆、白漆、原原色色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无钱,休来与我难缠,放句话给你,纵是阎王要你三更死,我也拖你五更难上奈何桥。
“二爷你提他做甚?诲气的很!”
潘衍笑问:“你们可认得一位叫赤怜的姑娘?”
曹胜答道:“不认得!”
潘衍吃了两盏酒,叫他们附耳过来,嘀咕了几句,宋万一拍胸脯:“我俩的绰号就是顺风耳和千里眼,不出三天就能给二爷带回话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贰叁章 赤怜有情私相会 潘衍无情战妖狐
且说这晚已近三更,正是那:
四壁暑气消,三街灯火黯,七户关门牖,六市闭门庭。月明漫花窗,雾薄迷梧桐,流萤翻墙过,烛花伴读声。
潘衍愈至晚间精神愈好,这是前朝在宫里落下的习性,他读书读的口干,正持壶倒茶时,饶是耳听灵敏,院落有脚足轻响,顿时神情微凝,“嗤”的吹熄油灯,满室陷入昏沉,等过半晌,烛烟散尽,也未见异样,索性从屉里抽出短刀别在腰间,打起灯笼出房,四方院庭如淌银海,一阵风送,桐叶扑簇簇筛动,他把几个房间照遍,又去灶房探过,暗忖或许是自己听错了,转身要回房时,身后又传声响,猛地回头,却见赤怜托着盘绕过仪门走来。
他不动声色地望着她,赤怜近到跟前,微笑道:“我在茶馆忙活,看见二少爷房内有光,想来尚在秉烛苦读,便办了些酒菜,以慰辛劳。”
潘衍道:“劳你挂心。”进了房来,复将桌上的油灯点燃,赤怜把酒菜摆在他的手前,一盘白切肉,一碟酱醋浸姜蒜,一条腌鱼,一壶酒,两杯盏。
赤怜道有蚊虫咬人,去把门帘子放了,又点起熏香,往潘衍身边站着,持壶倒酒,再把盏递给他:“二爷吃酒。”
潘衍不接:“你先吃一盏。”赤怜未推辞,端起一饮而尽,又倒一盏递来,潘衍这才接过,先嗅了嗅,再呷口,暗诧,表面却不显:“桂陇县可打不到这样好酒。”
赤怜笑道:“二爷是懂货的,这酒乃用万年冷泉水所酿,岂是平常烧酒所能比。”持筷挟起一片白切肉,在蘸碟里一滚,送到他嘴前,他吃进嘴里。
她问:“我听闻,二爷找人四处打听我?”潘衍点头:“茶馆里雇人总要知根知底地。”
她叹息一声:“我并非本县民,家住离此地百里外青山镇松樟巷,和爹爹逃荒到此地,他染病死了,徒留我一人在世间,孤孤单单无依无靠。”
潘衍道:“你也怪可怜的。”
赤怜用帕子抹把眼泪,转悲为喜:“幸得二爷给我安身立命的地方。”
“这你谢不到我。”潘衍噙唇:“是柳妈行的善!”
他俩对饮三四盏后,赤怜已是眼含春水乱恍,腮赛胭脂嫣红,笑嘻嘻道:“二爷没日没夜读书,肩背想必发酸的很,我替你按按捏捏舒服一通罢!”
潘衍也淡笑:“那敢情的好!”赤怜便绕到他身后,纤纤十指各按他左右肩处,捏按揉砍好不卖殷勤,潘衍道:“看你柔弱,力气却不小。”
她回话:“乡野农女,砍伐耕犁样样要做,力气自然大。”
“你的指甲怎又尖又利?”
“前些日只顾安葬爹爹,忘记将它剪短些。”
“你身上怎有股子奇异的味儿?”
“浴洗时打翻了桂花露,洒得浑身都是。”她吃吃地笑,俯首到他颈间,轻舔他的耳垂:“香的很,二爷不想闻闻么?”
“你这骚狐狸,果然名不虚传!”潘衍吃着酒大笑,眉梢微挑,唇齿清洌。
赤怜一只手从背后绕到腰前,再往腹胯间游移而去,被他阻拦:“慢着,从长记议!”他那吊子精贵的很,不是随便谁能摸得。
赤怜并不为意,手指沿腰而上,扯松衣襟,伸探进去,忽然指骨粗壮,指甲尖细,满掌毛发丛生,直朝心窝子掏去,电光火石之间,一条青光划过,潘衍蹬腿跃起,窜到门帘子外、院落中央,站定再看,那赤怜也追出来,却不复人形,但见她:长眼尖鼻,竖耳稀须,浑身一团毛赤火烈焰,仰颈一展喉婴孩夜啼,伏在地,燃灼灼一盆热炭,站直腰,绒篷篷一弯红屏,怎地是,拜月炼丹一妖狐,最喜夜深山静。
她一爪被潘衍的短刀砍断,鲜血肆流,在浓夜里愈显凄厉,潘衍摇头:“果然是只骚狐狸!”那股子味儿喷再多的桂花露都不管用。
他又问:“你不专心修行,却要来害我的性命!是何道理?”
那狐狸忍痛道:“你阿姊冯春娘为救你命,窃我金丹,害我千年功力尽失,如今金丹被你吞食,你还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