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无双——大姑娘浪
时间:2022-05-23 08:28:19

  “你还装!”那丫头急地跺脚,凑他耳畔嘀咕,再退后四五步,捏着鼻尖锁眉问:“什么味道臭烘烘?”
  掌柜嘿嘿道:“才蘸着姜蒜醋碟吃掉一只蟹。”
  那丫头接着说:“我家奶奶全晓得了,命我今儿定要问清楚,你若死咬牙不开口,虽有的是法子叫你招认,但弄的一铺狼烟,未免伤和气,你太太平平说了,日后自然有你的好处。”又骂一句:“一点不出趟(不上道)!”
  冯春暗忖小小丫头口气忒大,定是从哪家高门大府来的。果然,掌柜被她软硬相逼唬得不轻,擦着满额汗道:“确实没隐瞒你家奶奶,我哪有什么驻颜有术的方子,我只知谁能办成这桩事儿?只是价钱非一般能受!”
  那丫头不以为然:“能老卵到哪里去?”
  掌柜被她激出火来,冷笑道:“五万两一次!只保一年。”
  那丫头也有些吃惊:“是什么神仙妙药要这许多银钱?还只保一年?”
  掌柜显得很神气,压低了嗓门:“这药方名唤婴蜕。”
  “什么瞎虬名字!”
  “配方就在名里,剥下刚出生婴孩的皮煮成汤粉,服下后遍体生疮,内服珠粉芪黄调养,外抹生肌长肉的药材,十日后疮结褪痂,新肤雪白如玉,整个人脱胎换骨如少女一般。”
  那丫头显见不信:“泼策鬼(呸),你编谎想吓退我?”又道:“五万两一次算什么!以为我家奶奶出不起?”
  掌柜懒得再和她掰扯,拿出纸笔写完递她:“这是去访的地址,就说黎春铺子方掌柜介绍来的,自然会懂!带我跟奶奶问个好,我这里的香膏新出桂花味儿的。”
  那丫头低头把纸条看了看,显见认得些字:“赵家巷观音庙?是家庙堂么?”
  掌柜把中指比唇间使劲嘘嘘,眼睛撇撇冯春:“祖奶奶,你是要我命么!”那丫头果然不响了,只道:“若是假的,我再来找你算帐!”一溜风地走了。
  冯春买了蛋粉和胭脂,还有桂花味儿的香膏。和巧姐出了铺子,她沉吟稍顷,扬手招来一抬轿子,轿夫问她去哪,她答赵家巷观音庙。那轿夫道:“赵家巷遥远偏僻,不多使几个钱,没人愿意接活儿。”
  冯春同他讨价还价半晌,才勉为其难的允肯了。
  那地儿果然是远,远也罢,更甚荒凉,先还看见房屋几幢,后就无了人烟,大片荒地夹道,无花无树,偶有一两只老狗踯躅不前,低头啃着墨黑炭块,发出咔擦咔擦地咀嚼声。
  巧姐儿不知是玩累了还是怎地,恹恹无精气神,缩进冯春的怀里阖眼昏睡,额头生出冷汗。
  轿子忽而停下,轿夫打起帘子:“再走十几步就到赵巷。”
  冯春想了想嘱咐他:“我去去就回,你在这里等我会儿。”轿夫颌首答应。
  她背着巧姐儿走没多远,就到了赵家巷口,往里探头张望,并不深,能一眼看到底,两堵垣墙凛凛对峙,满是深绿发青的斑驳,很高显得愈发窄,她小心的往里走,皆是墙并不见门,心底愈发觉得古怪,忽然眼前大扩,一对青灰石狮,两扇乌油大门,上赫然挂一匾,书观音庙三个鎏金大字,却不见香客。
  冯春索性叩动门钹,不晓过去多久,才听吱噶一声,门开半扇,但见那人戴道帽,穿黑色道袍,面目奇丑,双目精光乱蹦,嗓音阴森渗人:“女施主何来?有何事?”
  冯春道:“我是黎春铺子方掌柜介绍来的。”那道士上下打量她后,才道:“你在此等着。”转身离开,显然是去通传,里面不止他一个。
  冯春打量着院落,两棵槐榆枝上有几只乌鸦,呆呆地,显得十分枯索。忽然瞟见一顶轿子,再熟悉不过,今晨出府时,张夫人也急赶外出,她侧身让行,乘的这顶轿子看得可谓仔细。
  那道士来得很快,说道:“方掌柜搞错了,我们一月只接三宗买卖,你下月再来。”不由分说当着她面把门哐铛阖紧了。
  巧姐儿的手使劲勒着阿姐的脖颈,哭起来,眼泪淌进她的领缝里,湿哒哒的,冯春不敢再多待,把她往上托了托,快步朝巷口走,又顿步,猛得回首,观音庙那处笼在一片黑煞之气之中,但见:愁云时卷时舒,惨雾前积后聚,妖风挟腥带臭,邪雨咽声哭啼,四围朦胧生迷,无处阴冷透寒,偶露顶角仙人骑鹤,瞬间泼墨不现,观音慈眉送子,无故却杀生。
  她复坐回轿里,轿夫也不多问,闷声不响地拉回至衙门府前,巧姐睡了一路,此时精神倍增,蹦蹦跳跳的,待进了院子,才想起什么,连忙在身上到处摸她的秦琼小像,着急了:“我把常老爷弄丢啦!”
  常燕熹恰从房中出来,冷哼一声。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贰玖章       常二爷运筹帷幄   巧姐儿喜新厌旧
  冯春把小像还给巧姐儿,笑道:“可不能再丢了!”
  巧姐儿失而复得,很是高兴,跑到常燕熹面前招摇:“常老爷和这位老爷相像!”
  黄毛小儿什么都敢说,他在房中听见院里动静,以为是曹励,这才迎出来,却是冯春姐妹,不爱搭理,转身要走。
  巧姐抱住他的腿:“你看,你看,阿姐说这位老爷叫秦琼。”
  常燕熹接过小像,没觉哪里相像,恰曹励过来见着这番景,打个响指,看着还挺温馨的,冯春连忙拉过巧姐,曹励朝她笑了笑,随常燕熹进房,房中很安静,窗棂外榴花鲜红,映得半堂阴凉,他边打扇边问:“张淮胜的话,真真假假,二爷怎么看?”
  常燕熹沉吟:“昨晚三更我在园中散步,若是寇贼搬运百万两官银,总有车马移动轱辘声响,或灯笼火烛亮光,我却未有半毫察觉。”
  曹励有些好奇:“二爷黑灯瞎火逛什么园子?”
  常燕熹淡道:“睡不着而已。”
  也是,长夜漫漫......曹励感同身受,说道:“我看今来的官儿,言语躲闪,避重就轻,问责时互相建桥搭阶,把话缝堵得分针难插,早闻扬州府及其三州七县官官相护,今所见所闻确实如此。”
  冯春提壶进来斟茶,还带了一盘烫面元宝小饺儿,曹励问这是什么,冯春笑答:“我见许多人买,说里头的馅儿随时节搭配,今是七夕,螃蟹最当肥,是以馅心用的蟹黄,也就买了些。”曹励挟起往嘴里送,哪想馅里汤汁鲜烫,舌头一阵生滚,啧声直道:“喉咙烧烂了!”
  “将军慢些。”冯春转身要退下,常燕熹开口呵斥:“你走了谁给我们斟茶?尽想着犯懒懈怠!”
  曹励道:“我们也有手。”
  冯春在扬州城逛大半日,本就疲累,哪还有精神和他争执,索性拿来针线笸箩坐到一旁缝鞋垫。
  常燕熹道:“我们奉旨前来平乱,意在擒拿寇贼,官银丢失一案,是真或假本与我们无关,自由张府尹去烦恼。但他偏意指是寇贼所为,使得我等又不能袖手旁观。”
  曹励禀报:“我令兵士乔扮百姓四处打探,真是奇怪,城中次序井然,商民安居乐业,只有官府和几个大盐商的府邸遭过进犯和偷盗,更为蹊跷的是,我们才带兵踏进衙府,官银就失窃,城中流言迅速传播,明暗于我们不利。”
  常燕熹凝神半晌,冷笑道:“我疑流寇扰城是假,张府尹及其党羽坚守自盗是真。”
  曹励觉得有理,便问:“此时该如何是好?”
  冯春见他们盏碗空了,起身持壶来斟茶,听常燕熹道:“我们一切如常,勿要显露怀疑之心。我出京时,吏部尚书龚正卿也正备两江巡察之行,算算他理应抵达应天,我修书一封命魏彬日夜兼程送去。”
  曹励笑起来:“龚尚书?他肯听二爷你的话?只怕推三阻四不肯来!”语气意味深长。
  常燕熹吃口茶,噙起嘴角道:“这趟他一定会来的很快。”
  冯春想起前世里,这位龚尚书和常二爷在官场明争暗斗数十年,后常二爷因叛乱罪打入诏狱获斩刑,旁人无计可施,倒是他出乎意料为其在皇上面前求情,才保住了性命发配烟障之地服流刑。
  曹励没啥可说的了,便问冯春:“今在扬州城可遇到什么新奇事?说来听听。”
  冯春想想道:“确是有一桩,不知当讲不讲?”
  “但说无妨。”
  冯春便把在胭脂店里,听到掌柜告诉大户丫头驻颜保青春的方子,她如何按地址找去赵家巷观音庙,又被拒绝入内,且看见张府尹的夫人所乘的轿子,均原原本本叙了一遍。
  曹励颇为惊讶:“如此丧尽天良的方子,竟然有人敢制,且竟有人敢吃!心肠恶毒至极!”又朝常燕熹道:“五万两一年!仅凭张府尹的俸禄,怕是难为持!”
  他俩心里愈发有了底气。
  常燕熹去内房换了身秋香色直裰,和曹励赶去赴筵,出了房门,瞟到秦琼小像被扔在廊前栏杆榻板上,再看巧姐儿蹲着在玩一只四脚朝天的王八,满脸的开心。他面无表情,听见冯春在后面唤也不理,不愧是姐妹俩,一个德性,喜新厌旧。
  冯春是想问他晚间何时回来着,却见他连头也不回,也就算罢,捡起秦琼小像,走到巧姐儿面前:“莫要再玩它了!”抓起王八丢进水池里。巧姐儿站直身,摸摸袖子:“我的常老爷呢?”
  冯春忍不住笑,把小像还给她:“到处乱丢,下次丢了没人替你捡。”
  巧姐儿欣喜地接过,用手摸摸常老爷的头,她保证:“再也不把你弄丢啦!”
  常燕熹和曹励吃筵出来,天色昏黑,他们骑马缓行,二十四桥明月雪亮,瘦西湖上画船热闹,内里官户富商呼朋引伴,或诗人才子身傍名娼优伶,尽享红尘无穷风流。
  常燕熹和曹励把马匹交给侍兵,站在桥上看风景,忽有只奢侈画船朝岸畔渐近,听得呼唤声,定睛望去,是盐商薛诰在游船,给常曹二人作揖,殷勤邀约共赏七夕美月。
  常燕熹没有推辞,和曹励上船来,见礼叙座,不相干的一众听到来头,谦恭避让到后舱,却又躲在帘后偷偷张望。待他们坐定,薛诰要摆酒菜款待,曹励笑阻道:“常大人和我才吃过筵席,酒足饭饱,有茶即可!”
  薛诰忙命人上茶,侍从捧来茶壶和两只青玉碗儿,烹的是上好的湄潭翠芽茶,给他二位斟满,又端来十来碟茶果点心。
  说些无关痛痒的客套话,边吃茶吃赏景,今夜月色比昨日更明,河面浮着莲花灯,星星点点如缀银河,常燕熹状似随意地问薛诰:“听闻流寇打劫了几户盐商,不知你可有逃过劫难。”薛诰简短道:“不曾,我那宅子院墙高,铜门厚,很难翻得进。”语毕就岔开话去,笑说:“品茶观月,怎能缺的美人和南曲!”吩咐下人:“让黄四娘带那两个女孩儿来唱曲。”
  稍顷,就见个艳媚的妇人抱着琵琶,和两个同抱乐器的女孩儿一齐过来,先到常燕熹面前福身见礼。
  常燕熹道不用拘束,拿眼去看那妇人,黄四娘恰也在瞟他,目光相对,俱都怔了怔,竟是个旧识。
  这正是:七夕舫上升明月,年年至此无不同,一曲清歌熟灌耳,人生何处不相逢。
  第叁拾章 遇故人倾听身世    进荒庙探查真相
  黄四娘曾是教坊司的乐伎,精通音律,擅弹琵琶。常燕熹和她照会过几次,是个泼辣大胆的女子,曾私底求做他妾,遭拒。
  不久他北上戍关抗敌,日月如梭,再回京时偶闻她随个外放的官儿走了,如今怎流落到给人弹琴唱曲的地步。
  常燕熹心底暗诧,表面并不显露,依旧慢慢吃茶。薛诰殷勤问:“常大人可有想听的南曲?”
  那黄四娘插话进来:“我晓得常大人想听什么,看猜的可对呢!”和两女孩儿嘀咕几句,纤指转紧轴再拨弹几下,那弦声便如月光流泻,喉音似箫管婉转,唱得是全套的《江南十景》,常燕熹心有触动,当年两人初见时她也唱得这首,如今听来却有几分沧桑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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