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了?能逃哪里去?”张夫人微怔,似松口气又似更焦灼,神色难用言语形容。
冯春想想才道:“ 一早听曹将军说,黎春铺的方掌柜被带入衙门,他们现应正审着。”
张夫人嗯嗯两声,渐话少下来,有些恍惚的模样,还是小翠在旁道:“夫人应该累了!”
冯春不再多留,起身告辞,出了院门,巧姐采摘一捧鲜花跑来,额上皆是热汗。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叁贰章 黄四娘如意算盘 常燕熹将计就计
冯春回到房里,只要常二爷不在,她都是清闲的,盘腿坐在矮榻做绣品,欠的债要还,多绣些卖出去,虽赚不多也能贴补点家用,总是好的。
树桠间的晚蝉有气无力地嘶鸣,阳光透过窗牖筛落在她身上、绣的帕子上,一格一格摇晃着。巧姐儿跑进跑出,也不晓在玩耍什么,很是自得其乐。
她不晓绣了多久,觉得眼睛酸涩,浑身软绵,打个呵欠收起针,倚着枕就睡熟了。朦胧间进了前世她住惯的桂花院,静悄悄的,一两个小丫头坐在台阶上打瞌睡,掀起帘进房,看到那个她歪躺在竹榻上困睡。
但见:白玉温软,红衫鹅黄裙松解,金炉沉水香青烟。面染桃花,哪用胭脂妆巧,梦里黄莺一声娇,体态摆似风前柳,无限欢娱掀佳境,鸳鸯交颈,狂雨难疏。
冯春呆呆看着,那男人猛得仰起头,定定盯向她,他鬓角淌汗,面含暗红,满眼情欲未褪,目光却显露狠戾。
他嗓音喑哑:“你是谁?”
冯春一下子惊坐起来,手指揪紧衣襟,心怦怦乱跳,听见院里好似有人声,连忙趿鞋下地,一边整理仪容一边走出房,巧姐儿躲到她身后偷看,院央立个颇风情的妇人,还有位十五六岁的女孩儿,穿红戴绿,姿容和身段自不必多描绘,说是人间绝色也不为过。
冯春开口问:“你们哪里来的?有何事?”
那妇人也把她上下打量,听得问回道:“我名叫黄四娘,和常老爷是旧识,昨晚同游瘦西湖时,属意我这女孩儿,是以今天领来与他相见。”
冯春咂咂嘴,常二爷他可真是个大忙人!
黄四娘暗自戳那女孩儿腰骨:“还不快给姨奶奶见礼。”
冯春道:“我不是什么姨奶奶,是常大人跟前伺候的。”又道:“他公务在身,不晓何时回来,你们可愿等等?”
黄四娘宽解了心,笑着点头:“来都来了,总不好面都没见就回去。”
冯春便领她俩在明间坐等,再送来茶水和点心,黄四娘谢过,问道:“不知如何称呼你?”
“唤我春娘便可!”冯春陪她俩聊了会儿才离开,多是黄四娘在说,把自己凄苦身世又嚼一遍,冯春经营茶馆五年余,也见过些世面,这就是专养瘦马的婆子,三句有两句假,是而虽听着,不过左耳进右耳出,那女孩儿虽说年纪小,神态羞怯,但眼珠子滴溜溜颇灵动。
冯春后来就坐在廊前继续针黹,过有半个时辰,逗鸟玩的巧姐儿忽然歪头听着,高兴道:“常老爷回来啦!”就朝院门跑,拦都拦不住。
常燕熹和曹励审过那方掌柜,他整夜未阖眼,打算回房睡个回笼觉,才走到院门前,就瞧见门隙间有双闪闪发亮的黑眼睛在看他,是巧姐儿。
他不由噙起嘴角,让她退后再推开门,抬眼看见冯春放下手中绣活,起身站在廊下,神情淡淡的。
他回到房中,冯春端来热水洗漱,并禀报:“有位名叫黄四娘的来见?”
常燕熹擦着手,微顿,蹙眉问:“她来做什么?”
冯春想老黄瓜刷绿漆还挺会装像,回道:“黄四娘说,昨日游湖时定好的,今把她的女孩儿带来给你相见,若中意,甘做妾室。”
常燕熹欲要回绝,话到嘴边又咽进喉咙里,问她:“你觉那女孩儿如何?”
“常大人欢喜就好。”她实话实说,却听他冷笑一声,把棉巾丢进盆里,走到椅前撩袍而坐:“既然来了,见见何妨!”
黄四娘领着那女孩儿行拜礼,常燕熹看了两眼,余光瞟到冯春往门帘处走,故意要她听见:“若真论起来,黄四娘你更合我的心意。”
门帘子飒飒作响,身影一闪不见了。
黄四娘先是一怔,继而惊喜,让那女孩儿出去等着,她抬手理理鬓发,再扯扯衣裳,微笑道:“早知这般,我也打扮的光鲜些再来!”
常燕熹没说话,欲持壶斟茶,黄四娘眼明手快抢了去,殷勤替他把盏满上,颇感慨:“若当年常老爷您如今日直言不讳,我定等你戍边回京,莫说五年,十年、二十年我都等。”
常燕熹道:“我方才不过随口一说,你勿要当真......”话音未落,冯春托着长方漆盘进房,里有一坛金华酒,两碟五香花生和盐豆干,端摆桌上后,转身离去。
黄四娘不由夸赞她的妥贴:“真是个伶俐人儿。”把盏里茶水倒掉,重新换了酒,递给他:“请常老爷饮了这盏故人酒。”
常燕熹接过一饮而尽,黄四娘趁机悄松了衣襟梅花扣,露出细白的颈子,再满盏递他,说道:“灯花结了并蒂莲,喜鹊枝头喳喳叫,有喜临门,请老爷再饮过。”
一连吃了几盏,那黄四娘欲提酒坛,哪想一个没站稳,跌坐在他的大腿上,一手揽住他的脖颈,一手顺着胸膛往下滑。
巧姐儿提着鸟笼子看呆了。
黄四娘的手忽然触到某坚硬之物,低头看却是一柄短刀,抵在她的肚腹间,惊吓地抬眼,却看到常燕熹异常清醒的双眸,他冷漠道:“你喝醉了!”
冯春遍寻不见巧姐儿,想着不会跑到常燕熹房里去了吧,掀起一条帘缝往里瞟,果然在呢,连忙进去抱起、紧步跑出来。
片刻后,黄四娘怏怏地走出房,也不理人,拉起等候的女孩儿头也不回地离去。
冯春暗忖这也忒快了,方才见两人扭股糖的黏在一起,怎地衣裳都未脱就完事了?!
记忆里,这明明是个一整夜金枪不倒的主!
她捧着铜盆子热水,在门前踌躇半晌后,硬起头皮进房,常燕熹已脱鞋上榻,半倚锦枕而坐,微垂颈,手指揉捏着眉宇间的疲倦。
冯春心底涌起些许同情来,主动走近榻沿前问:“大人要用水么?”
常燕熹抬头看她......那是什么眼神!转念明白一切。
这毒妇一撅腚,他都知道放什么屁!
索性把外袍解松脱掉,只着中衣裤,冷声命道:“你来替我擦拭干净!”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叁叁章 有情人花营锦阵 无情人九死一生
冯春把棉巾蘸水拧干,递给常燕熹,常燕熹不接,双手抱臂冷冷地看她。
“做什么?”冯春不明所以,见他呶呶嘴,似笑非笑,倒有些不羁的意味,顺而望去,顿解其意。
不要脸!他当他是谁呀!又当她是谁!遂抿起嘴道:“我替你去把黄四娘找回来。”转身便要走,那常燕熹更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她胳膊、略使力往身前拽,冯春猝不及防,膝盖磕碰到床沿,半身扑进他的胸膛,他另只手环箍丰腻腰肢一提,翻身腾腿而上,将她覆在身底下。
冯春挣扎稍顷发现徒劳无功,又重压进褥被里,顿时手脚酥软,自顾不停地喘着气。
常燕熹看她乱了发髻、慌了颜色、皱了衣裳,却显得娇美妩媚,是个祸害男人的红粉骷髅!
一股炽热之气在他腹胯间盘桓不去,那处非一般的沉甸,他的手指慢慢划过她的腮,粗糙的指腹摩挲柔嫩异常的朱红唇瓣。
冯春虽紧张,脑里却清醒的很,见他这番动作暧昧,暗忖常二爷又被她的美色迷倒了,是铁齿铜牙把他指骨咬断,还是半推半就地从了他?那九十两或许可以一笔勾销?她蓦然想起午后那场春梦......反正前世里他们也没少做过,甚还挺得趣.......
冯春索性抬手搂住他的颈子,笑道:“九十两!”常燕熹眼眸黑沉地盯着她,冷冷的面无表情,看不出想什么,忽然一只大手从她脖颈而下,沿着蜿蜒曲线不疾不徐抚触到脚踝,淡道:“不值!”直起略显僵硬的脊背,从她身上翻到侧旁,接着说:“替我燃一炉香,我要歇息,谁来都不见。”
冯春怔住,这位爷嘴不毒会死,不知怎地,反松了口气,爬到床脚趿鞋下地,常燕熹看着那妖娆身段扭扭晃晃,她一直不瘦,秾纤合度,方才摸过,该长肉处决不少二两,毒妇,怪会勾引他!
冯春听得一声嗤笑,回头,纱帐被常燕熹伸手扯落,把他笼在内里模糊不清,她撇撇嘴,去燃起香,放下窗帘,才踱出房,没想这一闹,日已西斜,把晾干的衣裳收进房里叠好,婆子送来晚饭,她和巧姐吃毕,天渐青黑,点亮灯火,一起坐在矮榻上玩解连环,巧姐总能赢,冯春很惊奇,抱住她亲脸颊儿:“怎么这样的能耐?”巧姐儿乖乖招认:“二哥哥教的!”又问:“阿姐什么时候回去呀?我想二哥哥了。”因为二哥哥总会给她糖吃。
潘衍!冯春想起那难缠的人物就一阵头痛,这时廊上传来脚足响动。
“常老爷!”巧姐儿蹭下榻光着脚往外跑,冯春拎鞋追到帘前却止住步,恰听常燕熹在交待:“告诉你阿姐,今晚我宿外不回。”语毕,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不在很清静,待巧姐儿睡熟后,冯春在灯下描鞋样子,不知不觉听得敲打二更的梆声,起身从箱笼里取出照妖镜和一串红麝刻字佛珠,蹑手蹑脚走到院墙前,凝神站听,过了片刻,退后借力跃起,翻过墙头落在张夫人院里的石榴树下。
廊上有两个丫鬟,一齐朝这边望来,其中个问:“你可看到什么?方才好似有条黑影。”另个猜测:“或许是只猫吧!”先个“呸”道:“你什么时候在府里见过猫狗,连只鸟都不得见。”另个不服气:“我整日看邻房那小丫头拎着鸟笼倒处跑。”
两人正斗嘴,小翠从房内探出半身,不耐烦道:“吵什么,去拎热水来,夫人要洗漱。”一个丫鬟问:“老爷今晚可回房?我热水就多提些,免得到时不够用。”小翠道:“不用,老爷不回。”甩得帘子簇簇响。
冯春见那俩丫鬟走过来,往树后蹑迹隐身,听那丫鬟小声嘀咕:“老爷好些日没回了。”另个道:“可不是,奶奶病成这样,他也不来看看。”一个道:“不是官银库被寇贼盗了!那常大人曹将军肉眼可见的不好惹,也是自顾不暇。”另个不赞同:“再怎么忙也要来看一眼。从前那般恩爱。”
一个冷笑道:“男人有几个是真心的。”另个压低嗓音:“奶奶这病也忒怪,那臭味儿如今熏再多香都掩不住.......”
冯春见她俩边说边出门了,她沿壁角闪到廊前,至正房花窗前,蘸湿窗纸往内看,那张夫人躺卧榻上,小翠端碗伺候她吃药,只听她问:“还是无他们消息么?”小翠回道:“我问过薛太太身边的素云,也很忧愁,不晓去哪找他们,方掌柜押在牢里,常大人他们手段毒辣,把他刑的半死不活。素云还向我问消息呢。”张夫人悲泣:“再寻不到,我怕是要死了。”小翠只得劝慰:“我明儿天亮再出去打探。”
冯春听见院门被撞开,是那两丫鬟,一个提桶,一个拎壶进来,她躲到耳房暗处,一直待到小翠等几离开,方才现出身形,撩帘轻推门而入,用汗巾子捂住口鼻,走到榻沿前。香几留有一捻烛火,张夫人显然没困着,虚软无力地问:“是小翠么?你帮我把窗开开,有些透不过气。”半晌未得回应,睁眼看到冯春掩面站在跟前,唬得魂飞魄散,颤声问:“你是何人?要做什么?”
冯春不答反道:“他们已逃出扬州城,再不回来。”
张夫人愣了愣:“你怎会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