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无双——大姑娘浪
时间:2022-05-23 08:28:19

  常燕熹撩袍而坐,唐管事奉来茶水,他吃了两口,忽从袖笼里掏出那大红肚兜,往桌上一拍:“冯掌柜,你好大的胆!”
  冯春被他唬得一个惊睁,上前拿起肚兜展看,没瞧出什么大逆不道来,抿起唇说:“大人不是最欢喜这样的么?”
  常燕熹紧盯她半晌,忽然嘴角慢慢噙起,语调难得显出些许浪荡:“冯掌柜怎知我最欢喜老汉推车?
  冯春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耳根不由暗自烫红,悔失言,说道:“大人误解我了,我意本指,床帏鸾帐之内,妇人发散如墨,蛾眉明眼,面娇体香,肉白胜雪,偏着这片红绡春画抹胸儿,试问哪位爷们见了,不魂消魄荡,爱难释手呢!”
  常燕熹沉笑:“冯掌柜还有讲荤话的本事,若与你同床共枕,想来一定热闹的很。”他又道:“你既然这般了解男人,那臀股间有红痣的可难寻觅。”用力一拍桌案:“你老实招认,肚兜春画里的男人,可是绣的我?”
  “允大人臀股长痣,就不许旁人长么?还有这种道理!”冯春抑住怦怦心跳,嗓音发干道:“那是我早逝的夫君,我想念他,不自觉就绣上了。”说这话时,她不知怎地,竟莫名的难受起来。
  常燕熹一错不错细量她的神情,心底窜过一抹懊恼,酒后果然易失智,他以为......以为她......
  这世间能重生者有他已是大罕,怎还能肖想其它!
  抬手持壶斟茶,茶叶在水中展摆,他语带一抹嘲讽:“你们倒恩爱!”
  “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冯春叹了口气:“我不念他还念谁呢?”
  好个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这样地可恶。
  他俩前世情份岂止百日......常燕熹目光愈发阴沉,心肠硬若磐石,可恨的毒妇,这一世他独不会让她好活。
  他命唐管事将那坛酒捧进来,再问:“你仔细地看,可是在二郎庙赠送曹励的那坛!”
  冯春看过称是,且道:“这酒大人若喜欢,我再送你两坛来吃。”
  常燕熹语气平静:“这制酒的方子你从哪里得的?”
  “不便告知!”她顿时警觉起来,问这作甚,非奸即盗!
  常燕熹冷笑一声:“你可知这酒是十二监秘传酿曲,专供宫内皇帝筵请众臣饮用,市面从未流传过。”
  冯春怔住,继而心惊肉跳,逞强道:“市面酒味大差不厘,大人认错亦有可能,倘若您能说出这酒酿曲法,我才信服。”
  常燕熹淡道:“恰也巧合,十二监的陈公公与我有些交情,曾聊起此酒酿造之法,乃前朝奸宦陆琛所创,需白面百斤、黄米四斗、绿豆三斗,豆磨去壳,壳浸水听用,黄米磨粉,添面饼豆末相和,再......”他顿了顿:“还需我再说下去么?”
  冯春脸色发白,她心知肚明售卖宫庭御酒的下场,那可是杀头的死罪。
  突然想起潘衍对她坦白,他的魂魄曾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名号陆琛.....
  明知此酒乃宫中独有,却写方子让她酿造售卖,陷她于这等难堪境地,究竟包藏的是什么心思!
  她思绪纷繁,默了片刻:“大人不是问我这制酒方子从哪里得的么?”
  “哪里得的?”
  “是我阿弟给的方子!”她一咬银牙道:“隔行如隔山,若论起茶来我还精通,论酒则是十窍通九窍,我哪晓它的出处,早知乃宫庭御酒,打死也不敢酿,更妄谈售卖!”
  常燕熹心底颇意外,前世里便知潘衍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无奈潘莺对这阿弟却十分上心,闯过几次大祸,都由他出面摆平,后他被下诏狱及发配烟障之地,这也是被弹劾的其中原由。
  怎么?!这会倒大义灭亲了!他表面不动声色:“那可是你的阿弟!”
  冯春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不只有阿弟,还有个体弱多病的阿妹。若我替他背罪,死的便不只我一人。”
  常燕熹沉吟稍顷,即朝唐管事吩咐:“让曹将军带兵前去富春茶馆,将潘衍请来这里!越快越好,不得耽搁。”唐管事领命退下。
  且说潘衍背起收拾好的包袱,去房里将倒扣的针线笸箩掀开,把银子一股脑收进袖里,看天色要落大雨,随手拿把油纸伞,直奔柳叶渡口而去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肆肆章    潘衍背情逃遁被捉    燕熹厉色审讯有求
  有谚曰:花枝叶底犹藏刺,人心难保不怀毒。
  潘衍在二郎庙时看见冯春把酒赠送曹励,晚间又被常府管事叫去,便心生不祥,他倒不惧曹励这个小将军,而是与之携行的常燕熹。
  常家乃钟鸣鼎食之族,随老皇帝打下江山,世代享受福荫,他曾和常燕熹祖辈在朝堂尔虞我诈过,勿看是个马上耍大刀的将军,心机比他府中九曲桥还弯弯绕绕。那常燕熹秩品二品,不说旁的,每年元旦朝会必入宫赴筵,这酒多数吃过。贩卖宫庭御酒可不是闹着玩的,认真追究起来,死罪难逃。
  他斟酌再三,打算收拾包袱拿了银子跑路。至于冯春和巧姐儿,他前世里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在宫中旁观皇子们明争暗斗,不知什么是血浓亲情,早已经习惯凡事谋算必先明哲保身,虽穿越附上这个叫潘衍的少年郎,无端多了一对姐妹,但与他是不相干的。
  他出门乘轿直往柳叶渡去,渐听得运河水哗哗流淌之声,撩帘朝外张望,岸边泊着大小船支随波摇摆,脚夫还在马不停蹄卸货,夜市铺子开始张罗,几个妇女蹲在路边洗一脚盆猪肠子,骚臭味儿随着滚水噗噗溢出来,朝路中央漫去。
  潘衍暗悔上次如若果断的离开,也不会有今朝这些烦恼事。他去船家那里打听,还是得等寅时才有往京城的货船,便寻了家有些气派的客栈住下,房间还算干净,问伙计要了热水盥洗手脸,再半卷窗帘,秋风细细,闹声嚣嚣,街市亦是一条长河,从棚下透出晕黄的光亮,可见人影憧憧,香气四溢。
  他想起冯春和巧姐儿,此生是不会再见了吧!听有人叩门,伙计送来一壶绿杨春,一碗热腾腾的排骨面。他吃完面,喝过茶,自去铺上歇息睡了。
  潘衍不晓睡了多久,竟被一阵嘈杂声吵醒,披衣开门,恰见伙计匆匆过,叫住他问何处喧哗,伙计答道有官吏来搜房,似在寻什么人。
  他略沉吟,迅速穿戴齐整,将包袱往肩膀一搭,拿起油纸大伞,出了房,且不往正门去,打听到偏门的位置,在厨房后面有条幽暗湿漉的阴沟,皆是潲水酸臭味道,他摒住呼吸,小心行走,终至偏门前,抽掉闩,哐珰拉开,一片黄澄澄的亮光刺得他眼目闭了闭,方才睁开,但见十数将兵或举或提着灯把门外围的水泄不通。
  曹励坐在马上,拍掌笑问:“冯举人怎在这里?又要往哪里去?”
  潘衍虽被抓个现行,却也面不改色,只道:“在家中宿的烦了,来此清静清静,清静够了自然再回去!”
  曹励又问:“怎还背着包袱,倒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潘衍冷笑道:“背包袱就是远行?我吃颗枣儿就要种枣树?拣根木头就要盖房?听到风声就要落雨?看小姐两眼就要娶她?中举人就能做阁老?你还惯会想的,曹大人!”
  曹励也不恼,微笑道:“不管怎地,常大人命你过府一叙,请吧!”
  一乘轿子两人抬到潘衍面前,潘衍没再多话,撩帘俯身坐将进去。
  常燕熹坐在灯下看书,手前摆着酒和两碟花生米及红枣。曹励率先进来:“二爷料事如神,那冯举人,果然是个不走前门爱走后门的。”
  常燕熹觉得这曹励是有些才能,就是不太会说话,他淡道:“夜已晚,曹大人请回房歇息!”命人领潘衍进来相见。
  潘衍入房,但见陈设虽简却都是难得所见贵重之物,墙上挂着名人字画,博山古铜炉烧着袅袅沉水香,黄花梨天然几上横摆着一柄青龙剑,常燕熹坐在小八仙桌前,听闻动静缓缓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打量他。
  潘衍也不慌张,近前拱手作揖,说道:“不知常大人唤我来所为何事?”
  常燕熹持壶斟了两盏酒给他吃,他也不客气,端起一饮而尽,唇齿留香地称赞:“好酒!”
  “岂能不好!”常燕熹嗓音清冷:“此乃宫中的御酒春上春,非街坊市巷中的酒坊所卖能媲美。”
  “原来如此!”潘衍颌首,一脸的恍然大悟。
  常燕熹看他装傻充愣的样子,心底暗生几分诧异,前世里潘莺的阿弟混是混,但到这般田地却很识实务,只怕早已抱住他的大腿跪地求饶了,这会倒哪来的骨气。月移花窗,懒得再和他虚与委蛇,开门见山道:“此酒乃你阿姐在二郎庙售卖之物,赠于曹将军一坛,我俩晚间对饮。他秩品不高,未曾赴过宫筵,我却是一尝便知它的来处,宫庭御酒,敢问冯举人,你可有话要辩?”
  潘衍镇定回话:“我也不知!你要么问阿姐去。”
  “你也不知!你也不知!”常燕熹冷笑一声:“你阿姐我已审过,她说......”微顿了顿:“这方子是从你这里所得!”
  潘衍笑道:“无凭无据的,做不了数!”
  “无凭无据?!你来看!”常燕熹从袖笼时取出一张纸摊在桌上,他凑近边量,竟是初时给冯春写的酿酒方子,记得她随手扔了的,没想到啊,竟还完好无损保存着,这次算他输!索性大方承认:“酿酒方子确是我撰写!不过为赚取碎银几两,好进京参加科考!”
  常燕熹一拍桌子,嗓音颇严厉:“你可知贩卖御酒该当何罪?还想什么科考!”
  潘衍笑了笑:“常大人也不必和我兜圈子,都是有眼力见的人,你打算让我怎样将功赎罪,直说便是!”已经看透,如真要治他的罪,既然手握实证,进房之时便可擒捕,哪还有耐性和他废话这般多。
  冯春回到富春茶馆,见巧姐儿也和街上的玩伴看耍猴戏归来,满脸淌着热汗,遂拿帕子替她擦拭:“到底是你看猴戏,还是猴看你戏?”
  巧姐儿不管,在荷包里掏了掏,掏出两块龙须糖来,一块给阿姐,一块攥在手心、跑进房里里外外的找哥哥。
  冯春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快步进房内,见桌上的针线笸箩仍旧倒扣着,暗松了口气,走近伸手掀开笸箩,顿时脸色大变,底下空空荡荡,数两白银不翼而飞。
  巧姐儿四处找了一圈,怏怏回到冯春的身边,瘪瘪嘴儿想哭且忍住:“哥哥又不见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肆伍章     怒阿弟斥行不端    还酒钱遭逢调戏
  冯春心底百转千回,默了稍顷,摸摸巧姐儿的头发,微笑着问:“饿了么?”
  “饿!”巧姐儿瘪瘪嘴。
  替她擦干眼泪,冯春温声道:“我去升火做饭,你往柳妈妈家讨些生姜蒜头和葱来,炒虾给你吃。”
  巧姐儿立刻眼睛一亮,蹦蹦跳跳出门去了。冯春直到她的影子完全不见,才凝眉冷目没了笑容,转身走进厨房,坐到灶前点燃茅草塞进膛内,待亮光腾腾,又添了两块木柴,不会儿,噼噼剥剥的响声闹,火舌猛舔着漆黑锅底,米饭的清香缓缓蔓延开来。
  她回家路过状元桥,在河岸渔夫那里买了一碗青皮小虾,等饭熟时拿着剪子清理虾须和脚,思忖潘衍房中衣裳皆不见,定知东窗事发,一不做二不休,拿着酒庄的订金逃之夭夭了,全然置她和巧姐儿生死于不顾。如今酒也不能卖,除欠常燕熹的银子,那些酒庄的钱该如何凑齐还他们,皆是燃眉之急,迫得她无路可走。
  忽然一滴滴鲜血染红了虾子,疼痛生起才恍然回神,竟剪破了指尖,她含在嘴里嘬了几口,用绢帕把伤处裹了,切姜剁蒜剥葱,把虾往滚油锅里一倒,巧姐儿也回来了,柳妈还多送一包糖炒栗子,她抓一把揣在袖里,坐在茶馆门前踏垛上,乖乖剥栗子吃,看到熟识的人经过,就问:“看到哥哥没?”纵然都摇头摆手,她也没气馁。不远处,燕十八坐在馄饨摊前,目光炯炯地朝这边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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