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侯放下笔,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还热情地招呼谢谦过来一块品鉴。
“知远,过来瞧瞧老夫这画如何?”
谢谦却之不恭,起身行至案前,盯着一团青绿色的墨迹,盲猜画的是竹子,便言辞凿凿地回答道:“伯父这竹丛画得妙。”
“竹节纹理清晰,落笔干脆利落,倒是描出了翠竹坚韧不拔的的神韵来,还有那叶尾一勾,透出几分灵动,嗯,不错!”谢谦为了不打击定北侯的自信心愣是说了这么多,他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
谁知话音一落,定北侯竟是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豪迈,不拘小节。
笑够了,才抬手拍了拍谢谦肩膀,毫不留情地拆穿那善意的谎言。
“知远何时学会睁眼说瞎话了?老夫自己什么水平还是心中有数的,难为你还能夸得如此用心,这番赞美,老夫受之有愧啊!”
谢谦摸了摸鼻尖,并没有被拆穿的尴尬,还厚着脸皮嘴硬一句:“伯父过谦了,小侄我说得可都是实话。”
从牢房中出来,谢谦觉得有些疲惫,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晴空万里,还飘着几朵薄薄的云雾,想了想,他脚步一转,直接往官署大门走出去。
离午时还有一刻钟,此时去长公主府,没准还能蹭上一顿饭,顺便与婳婳见一面,培养感情。
结果,他刚走到半路,就遇上了云思远派来的喊他回去吃饭的小厮,也正好能一块回长公主府。
用饭时,云思远提及今日得到的消息,江宣朗与李阁老嫡长孙女定亲了。
李阁老虽然时常在朝堂上蹦跶,也没有孙阁老得圣上重用,可到底是一代大儒,门生遍布全国。
第49章 老管家
“地位上,虽是李家高攀了王府,可李家到底是言情书网,李阁老又门生遍地,这门亲事细究起来,也还算门当户对。”
云思远一边用晚膳,一边与家人们说起这件事,心中有些感慨,目光不由望向谢谦,随后眼尾微微上扬,满意地酌了一口小酒。
这玉修虽然优秀,可自家的女婿也不差,有本事,成熟稳重还懂得疼人。
“听闻李家那姑娘向来有美名,还是什么盛京第一才女,王兄既然挑了她,定然是差不了,也不算辱没了玉修那孩子。”
宜安长公主神色淡淡,对这个消息似乎提不起太大兴致,毕竟玉修也快二十岁了,定亲也是正常之事。
云婳听了半晌,脑子里不经浮现李妍平日里端庄明丽的面庞,只觉得这个李家姑娘在某种程度上与表哥是有相似之处的。
比如两个人都对自己有极高的要求,不管是学识礼节,还是平日里的生活作派,仿佛不要求到极致就要命似的,想想就累人得紧,偏偏他们能够数十年如一日的坚持,可以说都是“狠人”。
他们俩凑一块还挺好的,免得表哥娶了旁人亦或是李姑娘嫁给别人,对于第三方而言,其实都是一种煎熬。
之前以为自己要嫁给表哥时,云婳心中也曾担忧过,毕竟长公主府的氛围比较闲适活跃,她也自由散漫惯了,那是能躺着就不会坐着。
只是,以往谁都觉得她跟表哥是一对,明里暗里的撮合,她以为爹娘也是这么想的,直到爹爹到清风院跟她说了谢谦表明心意的事,她才知道,原来在爹爹和娘亲的心中,表哥从来不是最佳女婿人选。
想着想着,云婳偷偷抬眸,瞄了谢谦一眼,又赶紧收回目光,生怕被注意到。
她收得快,却不知道谢谦一直在关注着她,那点小动作根本瞒不过谢谦的眼。
偷偷摸摸,你来我往,这顿饭,谢谦吃得很愉悦,饭后回府,又央着云婳送她出去。
小姑娘应得爽快,在他面前露出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他们的关系一直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也日益亲密起来。
离婚期还剩四个多月,婚礼要用到的东西谢谦也早已经备齐,整座府邸如今就只缺一个女主人。
“好了,我就送你到这里。”
云婳停在正门口,低头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慢吞吞的在原地踱步。
“嗯,晚上我还来。”谢谦伸手替云婳将碎发别到耳后,话里话外展现他的厚脸皮,“有什么想吃的或者想要的,我晚上回来给你带。”
“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家中什么都不缺,你安心当差去吧!”
云婳嗔了他一眼,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脸皮这么厚。
而且两人刚认识的时候,谢谦也不是这样的啊!那时候的首辅大人还是个端方君子,可没现在这么黏糊,也没现在这么不要脸。
“得了得了,你赶紧走吧!”见谢谦还在磨磨蹭蹭,云婳是又羞又恼,伸手推了他一把,催促他赶紧动身,“官署的大人们还在等着你呢!”
“好好好,这就走。”
谢谦好声好气的回应,他知道小姑娘这是害羞了,便点到为止,免得黏糊太过,就变得油腻,真到那个地步,小姑娘恐怕就该嫌弃他了。
他话音一停,干脆利落地转身,踩着马蹬翻身上马,缰绳扯动,马儿就嘚嘚嘚小碎步离去。
看到谢谦的身影远去,云婳才往回走,打算午歇一觉。
……
兜兜转转八月初,秋意绵绵,白天的日头依旧烈,入夜之后却是凉意透彻,与白日时的温度呈两极分化。
定北侯府西角门附近的老树下藏了一个身影,因在夜里看的并不清晰,认不出到底是谁。
只见那个身影在侯府的西北角转了一圈,东看看西看看,避开了守卫,才从西角门偷偷溜出去。
随后确定没人跟踪,才一路躲躲藏藏去了那烟花柳地旁的偏僻小巷中,敲开了一扇门。
院内住着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老人半边脸都是烧伤的疤痕,在黑夜中显得非常可怖。
“进来吧!”
老人打开门,看到来人,嘶哑的声音响起,话音未落,便自顾自的往院内走。
来人跟在身后,也一同进到院子中,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后,这才摘下斗篷帽,露出一张带笑的圆脸。
此时,倘若徐文逸在,定然能认出此人。
“主子不是说了吗?谢家小儿近日查得严,没什么事,你莫要轻举妄动,免得引火烧身。”
老人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难听至极,听在耳中,让人莫名很不舒服。
“没关系,以我在侯府的地位,根本不会有人怀疑,更别说,那定北侯一家子对我都非常信任。”
来人便是侯府的管家徐均,此时的他,完全没有了在侯府时的唯唯诺诺老实样。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老人瞥了他一眼,眼神中没有半点情绪,冷冰冰的,开口就给徐均泼冷水,继续问道:“你今日过来到底是为了何事?”
老人一脸正色,没有闲谈的兴致,徐均见状,赶忙收起那点骄傲浮躁,恭恭敬敬地掏出一封信件,双手奉给眼前的老人。
“三爷,这是季润那小子寄回来给他爹的,他人在外面估计还不知道定北侯入了锦衣卫大狱,竟然还在信中提及了西北的见闻。”
“这有什么问题?”老人一边反问,一边拆开那封信件,一字一句细看起来。
信的前半部分基本上都是在说西北的风土人情,中断之后才开始提及一些敏感的话题。
西北官场基本上是官官相护的,倘若有一个人违反了规则,便会进入黑吃黑模式,所有人就会团结起来,将那个特立独行的人除掉。
毕竟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主子插手西北对外商贸之事,盛京城这边基本上没人会知道,更不论插手煌州的军政,朝堂之上有人在,自会帮着打掩护。
徐文逸便是在信中提及了他所见到的可疑情景,比如煌州大街小巷几乎很少看到年轻男子,比如煌州的河流颜色很不对劲,有股金属气味,再比如煌州的外商多得有些离谱,与政策中所要求严格控制的数额完全不同……
这一件件一桩桩,皆有可能挖出惊天秘密来,徐文逸还在信中扬言要调查清楚,暂时先不回盛京城。
“我就想上报,征询主子命令,是否要……”徐均摊直手掌,在脖颈处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呵呵!”老人轻嗤冷笑,瞥了徐均一眼,那古怪的眼神的眼神里满是森冷,嘲讽道:“你还真是下得去手,怎么说,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还带唤你一声徐叔。”
“王叔,您这不是折煞了我?”徐均知道老人是故意说着话,一天不刺人不舒坦,也就不放在心上,继续回应道:“我一个家生子,一个奴才,哪配得上世子一声‘叔’。”
“总之,劳您上报给主子,总不能因为那点私情坏了大事,到时候谁也跑不掉。”徐均今日出来的目的达到了,便站起身准备离去。
为幕后主子干了这么多年事,他还不知道主子的真实身份。
不过,那都不是重点,左右不过是那几个人之一,只要事成,他能脱离奴籍做人上人,其他的,又与他有什么干系?
“嗯。”
徐均戴上黑披风兜帽,低着头走出去,四周黑漆漆一片,寂寥无人。
他左右瞧了瞧,缩着脖子,专门挑了比较暗的路线走,两刻钟不到,再次回到侯府西角门。
门被他轻轻叩响,三长两短,很快就有人从里面开门。
他并没有发现不对劲,跟往常那般,低着头从门缝挤了进去,压低了声音,不满地道:“老六,你动作慢了。”
话音一落,抬起头却看不到任何人,徐均的心头顿时一咯噔,瞬间涌上不好的预感。
他警惕地朝四周看去,乌漆麻黑,就连以往挂在树干上的灯笼也都不见了,他一步步往里走,极速的心跳声在静谧的黑夜中感受分外明显。
突然,一阵脚步声从周围响起,伴随着火光,将这狭小的西角门片区照亮。
这下,徐均反应再迟钝,也知道自己这是暴露了。
他没多想,当即扭头就要往外跑,想要尽快逃离此处。
可是瓮都摆好了,又怎会让他轻易逃掉?
故而,他的手连门还没碰到,就被一个黑影拦下,冒着寒光的刀瞬间架到他的脖子上,使得他整个人定在原地,不敢再有所动作。
“是……是我,误会,误会。”徐均被人反手扣押在地上,脸颊摩擦着地面,屈辱与恐慌瞬间全部涌上心头。
他还不死心,还在心存侥幸,试图辩解,另谋一条生路。
黑斗篷披风被人扯掉,露出他那满是褶子的面庞。
“还真是你,呵!”定北侯夫人从后面走上前,看到徐均那张脸,忍不住冷笑,继续说道:“季润写信同我提及你有异心,我本是不相信的,倒是不知你还真有胆子。”
“几十年了,我侯府哪里对不起你?竟让你不惜卖主求荣。”定北侯夫人面露怒色,痛心疾首地问道。
徐均这些年来也算是定北侯的心腹,许多事都是竟他手去办的,定北侯夫人对他也是信任有加,很放心的将府中事务交由他打理。
“怎么?哑巴了?既然敢做出背叛之事,又何必闭口不言?”
徐均依旧没有回应,仍由定北侯夫人嘲讽发泄,直到对方消停了,才缓缓道了一句:“事已至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第50章 梦境
这话说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他挺着胸膛,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直接将定北侯夫人气笑了。
“呵,既然你如此有骨气,那我便成全你,来人!”定北侯夫人厉声下令,道:“将徐均送去锦衣卫,交给谢大人严加审查。”
徐文逸的密信是谢谦那边派人送到定北侯夫人手上的,因考虑到徐均在定北侯府的特殊性,谢谦担心贸然处理,会打草惊蛇,反而引起徐均的警觉。
故而他采取了迂回战术,通过徐文逸之手,写一真一假两封信,秘密送回盛京城。
真的给了定北侯夫人,让定北侯夫人配合做戏,再用假的信做鱼饵,引那徐均自己露出马脚,再抓他个人赃俱获。
一开始,定北侯夫人半信半疑,只是儿子的亲笔书信摆在眼前,她即便心存疑惑,也不会直接拒绝,于是就答应了谢谦,配合演一场戏码。
直到事实摆在眼前,辩无可辩,她才彻底相信,他们夫妻俩一直非常信任,当作心腹的人竟然是个吃里扒外的奸细,还是害自己丈夫蹲大狱的罪魁祸首。
定北侯夫人望着那远去的背影,突然间觉得压在心口的那块大石头被挪开了,徐均落马,是否就证明她的夫君快要回来了?
“夫人,时辰不早了,您先回去歇着吧!”贴身丫鬟在一旁小声提醒。
“嗯。”定北侯夫人长叹一声,便带着丫鬟们头也不回的往正院方向回去。
仲秋时节的夜带着阵阵寒意,秋风从人的身上拂过,引起颤栗,鸡皮疙瘩迅速冒出来。
天空中的弦月逐渐放大,随着日期的变化慢慢变圆,再有十天不到的时间,就到合家团圆的中秋节了,定北侯夫人在心中期盼着,希望今年中秋父子两都能平安回来,一家子在一起吃团圆饭。
……
翌日一早,谢谦还未用早膳,谢八就匆匆忙忙从外面走进来,恭敬回禀道:“回主子,徐均招了,只是他是单线人,平日里只跟那老头对接,并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至于那老头……”谢八顿了顿,抬眼偷觑谢谦神色,而后道:“那老头是个硬骨头,而且年纪也大了,我们不好直接用大刑,便打算慢慢耗着,谁知他如此不经耗,才一个晚上便断了气。”
谢八有些懊恼,他今早发现时还觉得匪夷所思,以为锦衣卫内部又出了奸细,还仔仔细细将老头的尸体检查了一遍,发现尸体无外伤,也没有中毒或者暗器致命的情况,确确实实属于自然死亡。
那一刻,他整个人都不太好了,早知道老头会死,他昨夜就不会手下留情,刑罚用上,没准老头顶不住也就说了。
“属下之过,还请主子责罚。”
谢谦听完这番话并无太大反应,神色淡淡的,一边将水饺放入口中,一边回道:“客观存在之事,非你人力所能改变,将此事暂且瞒下来,我另有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