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是个东西！”苏临静暗骂。
回头却见院子外，四个孩子围着老大猫儿，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糖罐，猫儿用温开水把罐子认真洗了一遍罐子，然后用一个小茶杯，把洗罐子的糖水倒出来，每人喝一小杯，喝完了还不过瘾，又抱着罐子舔了个净，不放过任何一点甜味。
江远宁看得很心酸，大概是因为自己还怀着孩子，更见不得这样的情景。
他记起那天英儿对他说的那句话。
眼前争着喝一杯洗罐子的糖水的小女孩，和那个在泔水桶里捞饭粒吃的英儿，何其相似。
也许某天，她们中的其中一个谁，也会和英儿一样，被父母以一袋米的价钱卖掉，也未可知。
贫穷根本不是简简单单一句的匮乏，它具体到方方面面。
第25章 025章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松江府，苏宅。
苏临静系着作裙，绑着襻膊，拿着尺子在长几上画图，不一会儿用纸剪了一个小样出来。
接着，她又拿起一双做好的鞋子，仔细看了看。
“唔，还行。”她自言自语。
那天江远宁一脸心事重重地回来，跟她说起他看见郑肖氏的五个孩子光脚没鞋，本想着在街铺上买几双，却发现整个松江府竟没有专门的鞋铺！
这简直是大无语。
确实，与现代购物街到处是满橱窗漂亮精致的鞋子不同，直到明代的万历年间，松江府都是没有鞋店的。
小老百姓们穿的鞋袜均为自制，自产自销，没有专门的鞋铺①。
这下为难了江远宁，他逛了整个松江府城，结果空手回到家中，忍不住与苏临静吐槽古代太不便利，连双鞋都难买。
回来后情绪激动，忍不住对着苏临静疯狂吐槽。
“这有何难呢？”苏临静看看此刻手里拿着的鞋，“这不就出来了么？”
她虽是个布艺热衷爱好者，喜欢研究和设计各种布料，但做鞋还是第一次，没想到第一次尝试就如此成功。
正在洋洋得意之时，外面的帘子翻动，矮凳上的香炉轻烟被门外的风一吹，都扑到苏临静脸上来，她抬眼一瞥，就看见江远宁披着件窠金丝绣双彩雉的斗篷，里面是捻金绣锦的袄子，下着一条浮光缎的马面裙，踩着一双缎面棉绒暖鞋，款款进来了。
这通身的地主婆富贵之气，比方扑到她脸上的那阵瑞脑香还浓郁。
“弄好了？”江远宁人缩在华贵宽敞的斗篷里，探头探脑过来瞧。
“弄好了。”苏临静把东西递给他瞧。
英儿端了茶食，跟着进来，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便去替江远宁解斗篷。
苏临静拍拍手，往旁边的水盆里净了手，坐下来慢悠悠捏了一块蒸糕吃——在屋里捣鼓了半天，现下正好饿了。
按苏家的惯例，每日下昼各房里供应茶食，这与现代名媛贵妇们吃下午茶的习惯差不多。
那些鞋样都做得简洁好看，因考虑到几个孩子的生活环境，怕她们心疼料子不敢穿，所以选的都是朴实无华的棉面，里面加了暖暖的绒，穿着会很舒适。
江远宁身为直男，哪里懂这些审美？只觉得东西做出来了，模样瞧得过去，便是了。
“嗯，挺好的。”
苏临静抿了抿嘴角的蒸糕碎屑，“我花了这么多天弄出来，你就这么敷衍？”
啧，大猪蹄子真是一句好话都不懂说。
江远宁往苏临静旁边坐下，馋她手里的蒸糕，便去夺她的，却挨了苏临静无情的一掌：“去去去！拿我的干嘛？没见桌上有的是！”
“我只觉得你手里的才是最香甜。”江远宁笑笑。
苏临静当即翻了个白眼给他。
这人什么臭毛病，偏要别人手里的才香？
苏临静细想，当初她怀孕的时候，也没得这种怪癖呀？
“谁惯的你这臭毛病？见不得人好。”苏临静话虽说着，却把手里的蒸糕让给他了，自己另外去拿了块新的。
“吃吃吃！都让给你吃得了！”
哎，没办法，谁让他现在是自己的媳妇呢？
江远宁倒不嫌弃，拿着蒸糕吃得有滋有味，还故意挑眉看了她一眼。
苏临静把脸一扭，偏当瞧不见他的嘚瑟，起身继续去捣鼓她的鞋。
“哼，宁愿看鞋都不看你。”
江远宁依旧坐着，学着苏临静方才的样子，慢悠悠捏着蒸糕，一小口一小口往自己嘴里送。
“不是说都做好了吗？怎么还在弄？”
苏临静不吭声，继续裁她的料子。
只见那料子格外精美，刺绣华贵又不浮夸，做的也不是寻常鞋面该有的样式。
江远宁提醒：“你把鞋做这么高端，郑肖氏未必舍得穿，还是别给人心理添负担。”
苏临静哼了一句，终于抬起头瞪了他一眼：“谁说我是给她做的？”
“什么？”江远宁好奇，“所以这是你给自己做的？”
他认真看了看那花样款式，忍不住扶额：“苏临静，你能不能别顶老子的脸穿这么娘里娘气的鞋？”
“老子这是给你做的！”苏临静打断他话。
“哦。”
江远宁被苏临静把吐槽的话都噎了回去，“你怎么突然良心发现要给我做鞋？”
“什么叫良心发现？老子一直对你这么好。”苏临静不乐意了。
什么叫良心发现？这人会不会说话！
“你现在马上三个月了，再过不久身子沉重一些，脚也会越来越不舒服，往后你的鞋子就我替你做吧。”
“该不会又是拿我做小白鼠做试验的吧？又拿我做你的产品试用经理？”江远宁一脸嫌弃。
苏临静若有所思，“孕妇适合穿什么样的鞋，我还是有点经验的，还需要你做试用经理吗？”
江远宁原想回敬几句，听到她后面的话便自觉闭嘴，默然不语。
嘿，该死。
在这种问题上，她还真的有话语权。
江远宁闷着口气，赌气一样自己吃自己的蒸糕，不跟她搭话了。
“怎么样？这个样式不错吧？穿着可舒服了，要不要先试试感觉？”
“到时候记得给我反馈，我改进改进。”
苏临静沉迷在自己的制鞋手艺中，完全没有注意他的表情。
“以后再把它们扩大生产。这样全松江府的人都能穿上了。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又成功的发现了一个商机。”
江远宁脸上淡淡的，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就当是回复她：“嗯。”
“对此你不发表发表意见吗？江总。”苏临静纳闷。
对市场方面的敏锐，他应该比她更擅长。
“你一个大男人做鞋子，你确定？”江远宁幽幽看着她。
“很多有名的女装设计师、女鞋设计师都是男的，这有什么问题？”苏临静不以为然。
江远宁捏下一小块蒸糕，“但现在是明朝万历年，你一个地主家的老爷去做鞋子，光世俗的口水就足够淹死你。”
苏临静把手里的鞋放下，一脸认真说道：“你大着肚子去和牙商谈合同都不怕，我一个大老爷们想做鞋还会怕他们说吗？”
“既然松江府没有专门的鞋铺就，就由我们苏家来开拓这个新市场，你以前不是最敢于去做别人不敢做的事情吗？”
“他们现在嘲笑我不要紧，反正早晚我会让他们真香。”
江远宁蹙眉。
她说的确实有道理，有需求就有市场，把没有的东西推广到有，并占据整个市场，这是每个商人都热衷挑战的事，他也不例外。
“既然你想好了，那我全力支持你，销售渠道的事情就交给我，市场的规划和营销也交给我。”江远宁把蒸糕轻轻放入嘴里细品。
软糯绵腻的蒸糕，带着牛乳和白糖的清甜，入口即化。
“不过你的鞋子还是由我亲自给你单独设计，怎么样？感动吧？”
江远宁瞥她一眼，这货确定不是因为嫌弃江氏的品味，不想自己每天看他穿各种又俗又艳的鞋么？
虽然她对他的好夹带私货，但他还是回应了她：“嗯，还行。”
苏临静说着，把腰一叉：“有没有觉得做我老婆好幸福？宝贝儿~”
“咳咳咳！”
江远宁被呛得猛然一阵咳嗽。
……
英儿看着俩人这情形，无形之中感觉自己好像被塞了一把什么东西在嘴里，却又说不出来是啥，便只是怔怔看着。
——
话说苏临静决定做鞋，便真的就盘了个铺面，简单装修了一番，就有模有样的开张了。
像从前做工作室那般，苏临静在这里专门设计、制作鞋子。
起先松江府城的人只觉得好奇，路过都会伸长脖子往里面瞧情况，就跟看热闹一样，专门跑来看新鲜的人多了，随着跟风的人也自然就跟着多了，于是乎，苏家鞋铺门口每天来来往往的人特别的多。
流言总是传得飞快，不出几天功夫，整个松江府城都在传言，苏家的苏临静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不过苏临静没空去理会这些，她只埋头做好自己的鞋。
王氏听到自己的儿子要去给那些高门贵妇和松江府城的青壮老幼做鞋，还像模像样的开了间铺子，一时间气得只觉天灵盖都嗡嗡叫。
她想不明白，她从小那么乖的一个好大儿，怎么就突然变得脾气古怪，行事乖张？
连日里急得她怒火攻心，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下，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
眼看自己的母亲这般焦灼急切，苏锦玉当然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也在暗自想法子，试图为母分忧。
没两天，一个身着黑衣，披着灰色斗篷的神秘女人来到了苏家，她鬼鬼祟祟遮着脸，步子又快又小，紧跟在苏锦玉身后，一路去了西院。
江远宁忙着替苏临静处理财务报表，一时间也没空分心去理会，只派了英儿偷偷去打听。
英儿回来后便说，是苏锦玉特意从外地请来替老太太算命的张神婆。
惹得江远宁在心里好一阵嘲戏。
人的命若是真的能算到的话，那他倒是想算一算，他何时能穿回现代去。
作者有话要说：
码得有点仓促，如有错漏，可帮忙捉虫，必红包奉上感谢~
①文献依据《松江府志》：“万历以来，始有男人制鞋，后渐轻俏精美，遂广设诸肆于治东。”
第26章 026章昔日霸总今背锅
苏家的鞋铺子开张之后，慢慢的也有些好事之人，本着好玩新鲜的劲头，上门来做鞋。
苏临静当然知道他们的这些小九九，然而她既敢开这个铺子，便就已经做好了会被人冷嘲热讽的心理准备。
到了交货日子，她便将量身定做的鞋子交到顾客手里，无不令他们惊艳满足。
以往松江府老百姓的鞋都是自家制自家用，每到他们想换鞋换样式，便叫自己家里人照着什么样去做来。
如今只需在苏家铺子里挑一挑便即刻就有现成的，时间若充裕些的，还能按自己所需定制一双，只需多付上几个钱就可以，这极大方便了他们的用鞋需求。
不出半月，苏家鞋铺就生意红火，接了许多订单，很快就出现供不应求。
生意红火起来，是非也跟着多起来。
很快城里又传起了一阵谣言，说苏家老爷苏临静之所以会突然之间性情大变，行事乖张，都是因为中了邪祟，而这个邪祟正是他的太太——江远宁。
江远宁刚理完一系列的销售报表和财务进出明细，猛然听说自己在松江府城出名了。
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他们都在说我什么？”
“嗯……这个……其实……那些人说什么，太太大可不必往心里去。”英儿支支吾吾，有点不敢讲。
“没事你照实说，我顶得住。”
“那我可真说了？”英儿心试探。
“说呗，反正难听的话我也不是没听过。”
英儿犹豫了一下，才终于开口道：“他们都说老爷中了邪祟，都是因为太太您……”
“老爷？”江远宁蹙眉，“老爷中邪怎么是我背锅？”
他心里纳闷，苏临静每天在鞋铺里都做些什么？怎么这么几天时间他就成了全松江府城的热议人物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呢，他们都说太太您不吉利，还说您身上不干净，对怀着的孩子也不吉利……”
江远宁气不打一处来，他每天在家里忙着处理财务的事情，怎么就招惹了外面那些人的嘴巴呢？而且，这些人说话都不积点德的吗？
说瞎话一点都不担心被雷劈吗？
“我要告他们造谣诽谤！告他们赔偿我名誉损失！”江远宁怒了。
英儿也听不懂江远宁这番话的意思究竟是什么？但从太太的表情和态度可以看出，太太是真的生气了。
“太太不必生气，这些人都是乱传的，您可别气坏了身子。”
江远宁哪里肯罢休，今天他非要将这事情弄出个结果来，“不行，老子这就去找苏临静问清楚，她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却说，苏临静今日依旧在鞋铺的柜上忙碌，她有模有样地坐在桌前，认真记录每双鞋的尺寸、花样、鞋面用料。
将将忙完手里手里的活，她伸双手，身子往后一撑，伸了个懒腰，抬眼却看见江远宁面有怒色进来了，身后跟着英儿。
“你好，欢迎光临~”她冲着他开了个玩笑。
江远宁第一时间并没有兴师问罪，而是四处张望打量了一番苏临静的鞋铺。
这里的装修风格上与她在现代的工作室很不一样。满眼的古香古色不说，还有专门量定尺寸的鞋凳，以及摆放着各类尺寸和款式的鞋子的鞋架，上面满满当当放着她亲自设计的鞋子。
除此之外，旁边不临街的窗户底下还放了一张木制坐榻，上面摆着喝茶的茶台，在工作之余另辟了一方休憩的小天地。
地方虽不大，却可以说是一应俱全。
“这位尊贵的客人，有什么需要我为您服务的吗？”苏临静半开玩笑问。
“你平常就这样跟你的客人说话的吗？”江远宁质问。
苏临静愣了一下，“你问的是以前还是现在？”
“现在。”
“那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傻子。”苏临静一脸黑线，“这可是明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