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她心里很不舒服,明明是她辛苦生养的好大儿,一下反变成了是她江家养的了?
尤其江远宁一出月子便往外跑,一点也不顾孩子的养育问题。
尽管鞋铺和暑袜的销路都是江远宁打开的市场,就连生产加工链也是他帮着苏临静一起完善起来的,但是在王氏眼里,这些都不是功劳,反而是不守妇道、违背女德的表现。
哪有做母亲的不在家养育初生的孩子,见天往外跑的?
王氏愤然。
苏家的规矩可不能在她手里就作废了,她这做婆母的必须要好好立规矩才行!
江远宁面对王氏的刁难早已经习以为常,倘若她安静如鸡,那他才不习惯,指不定心里憋着什么坏,还没发作罢了。
从前他大着肚子还有几分忌讳,如今孩子生完了,他也不必再忍了,直接正面刚。
婆媳二人斗法斗得东西两院鸡飞狗跳,几个回合下来,到底是王氏心力不足率先败下阵来,江远宁这才稍稍得了几分安宁。
鞋铺与暑袜都累积了稳定的牙商长期合作,由于苏家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销路上基本没有任何问题,江远宁在万历朝把市场和技术垄断玩得风升水起。
连苏临静都忍不住吐槽他是大奸商。
江远宁眉头一皱,“你骂的对。”
“逗你玩呢,当真了?”苏临静哄着现现午睡。
“苏家如今再牛也只是个民办企业,要想在业界更有地位,就必须和官家做生意。”
“你要做皇商?”苏临静讶异。
江远宁摇头:“不,成为皇商就失去了地主阶层的地位,我当然不要这么做。”
“这个地主婆我还想继续做呢。”
苏临静自然也不愿自降身份成为商贩阶层,便问:“那你想怎么做?”
江远宁分析道:“我们现在合作的牙商都是私牙,如今我们的暑袜和鞋子口碑越来越好,规模越来越大,是时候拿筹码和官牙做生意了。”
苏临静打了个响指:“妙啊!”
通过官牙的关系网,把鞋袜输送到皇家内庭,确实是一个好办法。
“不过现在有个麻烦。”江远宁有所顾虑说道。
第38章 038章噩耗
苏临静追问:“什么麻烦?”
“上个季度的报表你是不是没看?”江远宁翻了个白眼。
合着他辛辛苦苦统计那么多数据,这地主家的傻儿子根本没有认真看。
“我忙着伺候你坐月子,哪有心情管这些?那些什么报表我又看不懂。”苏临静一脸无辜。
她天生对数字就没什么敏/感度。
“虽然暑袜和鞋子销路很好,但很快就会有人争夺市场,不会一直这么紧俏下去,我们当务之急是解决棉庄和田地减产的问题。”江远宁道。
苏临静皱眉,若有所思:“说实话,这个问题我之前一直没有想过,你这么一说,确实不能舍本逐末。”
明代虽然手工业织造业很兴盛,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但始终未成大气候,苏家主要身份是大地主,不能把所有的财力物力花费在加工生产上。
她之前大多数精力都放在带松江府的男人们做鞋子的事上,家里的情况并不知晓,江远宁如今是全权当家,不仅管着人事和销售,还管着苏家田地和棉庄的账,对这些事情他比她清楚。
“关于减产的问题,我们已经把张五财解决了,所以不存在是人为亏空。”江远宁说道。
苏临静想了想,“那就要从土地肥力、耕种方式和农作物上花心思了。”
“你熟读历史,有没有什么好方法?”江远宁试着问。
商业市场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但是这种农耕经济作物的问题他一窍不通,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苏临静身上。
苏临静皱眉想了想,“现在一时半会想不出来有什么办法,不过我想这两天抽空去一趟田里和棉庄看看情况,也许实地勘察一下,能想到一些法子。”
“我也正好想去查看一下尤墩布的生产情况,顺便去看看郑肖氏,那我们就分头行动吧。”江远宁道。
“等等。”苏临静突然一把摁住他的肩膀,绿着脸问:“你怎么突然想去看郑肖氏?你这大猪蹄子是不是看上人家有夫之妇了?”
“哎哟!”
话一出口脑袋就挨了江远宁一记打,“脑子里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忘了老子现在是女的?”
“你虽然模样是女的,但改变不了你内心是个大猪蹄子的事实,精神出/轨也是出/轨。哼!”苏临静反驳。
“满脑子都是废料。”江远宁忍不住吐槽。
“我满脑子都是你~”苏临静逗他。
这话笋到江远宁身上,他忍不住伸手去揍她,二人来回“互殴”。
闹了一会儿,闹累了,江远宁一把摁住她的手:“好了不闹了,说认真的。”
“郑肖氏怀的月份跟我差不多,我已经生完了孩子,所以想探望一下她现在怎么样了。”
苏临静当然知道江远宁没存别的心思,她刚才的话只是故意闹他的,听他说到郑肖氏,难免想起她跟几个孩子的凄苦生活。
这段时间忙于照顾江远宁,都差点忘了郑肖氏也到了临盆的时候。
“应该没什么问题,毕竟她家现在每月织布和做鞋能有一笔充足的钱。”苏临静宽慰道。
江远宁点点头。
他顶着世俗的压力和偏见,拼尽全力打开鞋袜的市场,就是为了给贫苦的人提供就业机会,帮他们的家庭摆脱贫困。
或者说,他是让更多女子赚到钱摆脱经济困难,改善她们的生活。
——
依旧是熟悉的村落,江远宁这次只带了英儿和王六过来。
郑肖氏的家里不再是第一次来的时候那般贫穷破败,不仅漆了门窗,还换了新的家什。
出来相迎的依然是郑肖氏的婆婆郑杨氏,有段日子不见,她那张老脸倒是越发圆润了,可见尤墩布和做鞋给他们家的生活有不小改善。
想到这些,江远宁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使命担当的骄傲,虽然他如今变成了女人,但他可以尽自己所能带她们赚钱,改善她们的生活。
到了屋里,五个女孩儿都在,大的两个带着年幼的妹妹,帮着家里理丝线,纳鞋底。
猫儿见了江远宁,知道是贵客,连忙把几个妹妹带出去,腾出地方来接待客人。
郑肖氏依旧在里屋织布,当家的郑渠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见了江远宁如见财神爷。
“哎哟喂,太太您怎么亲自到我这破地儿来了?真是蓬荜生辉呐!”
他从前在衙门里当过差,点头哈腰的习惯难改难弃,谄媚的神态拿捏得熟练,把江远宁惹厌得差点没让王六把他叉出去。
“郑肖氏呢?”江远宁问。
这回狗儿不等吩咐,立马去里屋喊人了。
郑肖氏出来的时候,直把江远宁吓了一跳,一副瘦得脱了形的身子,那张辣腊黄的脸上,两颊一点血气得无,连眼珠子都不见光,神情又呆又虚弱。
“几个月不见,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郑肖氏默然不答。
郑渠一脸的忌讳,也不答话。
郑杨氏只好道:“嗐,不是什么光鲜的事,生产的时候没调理,惹了下红之症。”
江远宁经过生育之后,郎中的嘱咐听过一些,其中就有这下红之症。
“嗐!在太太面前提这些做什么?晦气!”郑渠啐道。
郑杨氏委屈:“这不是太太问起来了吗?我是自己愿意说的吗?”
郑肖氏站在那里,像个罪人一样手足无措。
“把嘴巴闭上!”江远宁呵住叽叽喳喳埋怨的郑家母子,满眼同情看着郑肖氏。
“你才刚生了孩子就要一整天织布吗?”
郑肖氏讷然。
狗儿抢白道:“姆妈大年三十也没停过机杼,一直到妹妹出生也还在织布。”
“从第二天就起来理丝线了,一天也没停。”
“连月子都不给坐,一直在织布?”江远宁看着郑家母子,“你们还是人吗?”
“太太这话说的未免难听了些。不就生了个丫头,有什么可稀罕的,况且又不是头一胎,哪就金贵起来了?”郑杨氏不以为然。
“女儿难道就不是你们郑家的骨血吗?”江远宁愤然质问。
郑渠一脸冷漠:“女儿早晚是嫁出去的,有等于无,白添了张口吃饭罢了。”
江远宁直接问到他脸上去:“你母子俩在家里又有什么贡献?不也是白吃饭吗?”
郑渠脸色垮下来,“我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我母亲吃口饭还不能了吗?”
“那些孩子也是你的孩子,她们吃口饭怎么就变成白吃饭了?”江远宁愤怒回怼。
“这是我们家事!太太哪里知道平头百姓的辛苦?吃穿嚼用哪样不使银子?这么多孩子不是我养难道还有谁养?”郑渠红着脖子争辩。
“太太,当家的,你们不要吵。”郑肖氏终于哼哼唧唧挤出两句话来。
她如今就跟个吊着□□气的骨架子一般,看着瘆人,江远宁忍不住叫英儿去请个郎中来。
下红之症可不是闹着玩的,在古代是能要人命的。
《红楼梦》里的王熙凤便是得了这个病,饶是荣、宁两府何等富贵,也到底没能治好她的病。
英儿麻利地去了。
“丧门星,回回因为你才惹得太太不痛快!”郑杨氏对着郑肖氏啐道。
“她是替你们郑家生儿育女才得了这个病,你们为什么要把责任推给她?”
“她是病人不是罪人,你们不安慰照顾她就罢了,还处处指责她?你们是冷血动物没有感情的吗?你母子俩这样苛待人,也不怕受报应?”
不等郑渠开口,郑杨氏先跳起脚来:“天大的冤枉!我哪里有苛待她?”
“郎中说了她这身子骨已经不能生育了,眼看着我们郑家就要绝后了,还不都是因为她这丧门星?不是她的错又是谁?”
“留着她这张口在这家里吃饭,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赏!她还想要什么!”
“若我们郑家祖宗有灵,现在就一道雷劈下来,那也是先劈死了她,再劈死我!”
江远宁看着三观崩坏还振振有词郑杨氏,恨不得手撕了她。
原本被猫儿领到外面去的三个小孩听见屋子里吵吵闹闹的,忍不住探头探脑来看。
看到孩子,江远宁像是想起来什么,问道:“那个新生的孩子在哪?我瞧瞧她。”
做姐姐做母亲的尚且如此艰难,想必那个刚出生的孩子定然好不到哪去。
话音刚落,整个屋子都安静了。
刚刚还在冤枉鬼叫的郑杨氏立马就闭上了嘴,郑渠更是一副不想讳莫如深的表情。
唯独只有郑肖氏木然掉下两行泪,大抵是身为母亲,对自己的骨肉难以掩盖本能的感情。
“怎么不说话了?孩子到底怎么了?”江远宁追问。
最终,郑杨氏狠狠道:“死了!生下来就死了!”
“不是!妹妹生下来是活的!我看见的!”狗儿叫道。
江远宁看了看狗儿,把目光转向郑杨氏,冷冷问:“是怎么死的?”
“洗澡淹死的!”
“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就洗澡淹死了?是谁给她洗的澡?”
郑杨氏突然闭上嘴不答话了。
“你回答我!”江远宁怒斥。
“别问了,太太。”郑肖氏满眼悲痛,干裂的嘴唇颤抖着。
“孩子…是我溺死的。”
江远宁骇然。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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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039章消失的孩子
江远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虎毒尚不食子,生母如何能做出淹死自己刚出生的孩子这种事。
“家里实在养不起这么多人口,我也是不得已。”郑肖氏满脸泪痕,“怪只能怪她投错了人家。”
就在妻子声泪俱下自责不已的时候,身为丈夫的郑渠却在一旁漠然不在乎,刚才还自诩是“一家之主”的,如今养家糊口倒不像是与他相关的事情一样。
即便丧偶式育儿都没这个惨。
江远宁紧握拳头,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打人,王六看着江远宁的表情,心里也很慌,出来的时候老爷交代他,一定要看紧太太,千万别让她在外面跟人打架——当然,打人也不行!
郑杨氏一脸刻薄地看了看面黄肌瘦的儿媳,“行了行了,在太太面前哭哭啼啼的做什么?不就没了个丫头,犯得着这副要死要活的晦气样?”
郑杨氏被怼得面如土色,很想回怼又不敢怼。
以她的泼辣无赖性子,要不是忌惮苏家钱多,他们一家人还要指望着替苏家做鞋袜赚钱,恐怕早就什么腌臜浑话都骂出来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当然没所谓。”江远宁怼道。
郑肖氏在旁擦了擦眼泪,默不作声,江远宁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又气又恨:“你是死人吗?任由她这样作践?”
“哪有做媳妇的驳婆婆的话呢?”郑肖氏小声道。
江远宁无语,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太太,这是他们家事……”王六怕再这么聊下去会不合适,小声提醒了一下江远宁。
毕竟这样的事在这个朝代是寻常事,虽然官府明令禁止,但底下的百姓为求保障自己的家庭温饱,不得已时,还是会选择“牺牲”掉孩子。
朝朝代代都有的事,不是她一个地主婆不想看到便就消失的。
江远宁有点悲哀,他想到自己的苏明现,她还那样小,可是在这世上有个与她差不多时间出生的女孩,一生下来就被剥夺了活下去的资格。
甚至,在这时代,有很多那样的孩子,她们短暂出现在这个世上,然后悄无声息离开。
理由仅仅因为她们是女孩。
他原以为他已经帮助她改善了生活,盼着她和她的孩子们会越来越好,可是事实并非如他想的那么容易,这个朝代的条条框框,思想三观,就像一道烙印一样刻在他们身上,他一个现代人无法理解,又不能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