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临静反应过来,停摆意味着违约,意味着巨额赔偿,意味着一大群人要为此破产,苏家作为行业领头,自然无可避免厄运。
苏临静后背发凉。
好家伙,老子这地主又要当到头了?
“那我们现在手上的单量是多少?”她问。
江远宁翻了一下,“大多数都是北方的预定,日期也挨得近。”
“北方的?”
“嗯。从前我们的布料都以南方作为主要市场,后来有了官牙的搭桥牵线,苏家的布匹一路飘到京城,如今北边对五府的布料十分钟爱,尤其是达官贵人,喜爱非常。”江远宁解释道。
“南方的布匹到了北方,身价倍增,供不应求。”
苏临静啧啧感叹,果然俗话说得好,上有所好,下必效之。普通百姓自然跟风达官贵人们的衣着品质。
就跟现代的明星带货一样的道理~
“看来北方都喜欢穿我们南方的布料。”苏临静笑了。
江远宁点头:“确实是。”
苏临静想了想,“我宿主活了半辈子没出过松江府,我对北方的市场情况并不了解。”
“我们合作的牙商里,谁对北方市场比较熟悉?”她忽然问。
江远宁答:“程知儒。”
苏临静若有所思,说道:“我有个建议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江远宁正苦于没有对策,听到苏临静有主意,顿时来了精神,他坐直僵硬的腰板,将手往前伸了伸。
“快说来听听。”
苏临静说道:“南北物产有差异,各处的盈缺也存在不同,所以牙商们行走各府贩通有无,我在想,我们这里的棉花短缺,那北方的棉花是不是可以运到南方来?”
“北方追崇南方的布,那本地域的棉花肯定是充裕的,反观我们南方织布量大,所以耗费的棉花多,既然这样,何不用北方之余填南方之缺呢?”
思路打开,格局打开。
江远宁茅塞顿开,他们想来想去,也没跳出南方五府的格局,压根没往北方的棉产去想,苏临静这一提醒,让他有了新的主意。
“没想到你的脑袋瓜子还是有灵光的时候的!”他喜悦道。
苏临静翻了个白眼。
这算夸她?这也算夸?
呸,大猪蹄子!
——
事不宜迟,江远宁第二天一早就找了周合、吴平、王六过来,让他们跟着苏临静去北方考察北方的棉花产量,另一边,他极力拖延股东大会的召开时间,争取等到市场调研数据反馈回来。
到了北方,苏临静等人并不久留,重点寻问棉庄农户,咨询他们当地的棉产、棉价,又找了棉花牙商和布市的牙商,得益于苏家的声名,他们此行异常顺利。
这些人在听说他们是松江府苏家的人以后,都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对他们的问题都耐心详尽地解答了。
苏临静察看了各处的棉花质量,与松江府和江南出产的品质相比并不差,只是因为南方的棉布品质好,所以当地织布的人少,对棉花的需求量不高。
于是苏临静心里有了底。
过了半个月,四人快马加鞭赶回松江府,一到府城,连口水都不曾喝,直奔东院找江远宁,此行他们不仅整理了详细的产量数据,还带回了棉花样本。
有了这些东西,江远宁的方案便有了,于是他第一时间去拜访程知儒。
到了程府,程知儒以为江远宁是为股东和牙商闹事的情况来找他的,他本也要去苏家商讨这个事情,心猜江远宁是来找缓解余地的,有些不快,于是他先将人晾了一会儿。
过了有一柱香,他才姗姗出来接待,嘴里搪塞了几句抱歉,便问江远宁来意。
此时江远宁倒是不急了,他坐了程府一炷香的冷板凳,脑子也坐清醒了不少,生意场上,都是逐利之人,你没有价值的时候,人家不待见你,也是平常事。
“知道程大掌柜繁忙,今日之所以来惊扰府上,只是来了解一下吉贝①的行市。”
听到果然是为了棉花的事而来的,程知儒微微一笑,“如今五府的棉花短缺,太太是问往年的行市么?”
“我是妇道人家,不曾出过松江府,想问问程大掌柜,北方的吉贝是如何?”
程知儒的眉心一动,意识到话题好像与他原本预测的不同。
“太太问这个做什么?”
“这个你别问,先回答我的问题。”
“北方棉花一斤八十文。”他答。
“这市价吧?如果直接从棉农的地里收呢?”
程知儒怔了一下,感觉对方是有备而来,他道:“地里的价是六十五文。”
“倘若现钱收棉,一斤压到五十五文,有无余地?”江远宁问。
“太太的意思?”程知儒愕然。
“不说松江府,我只问你南方的收棉现今是什么价?”
“恐怕两百文一斤都收不来吧……”程知儒自言自语。
“嗯。是啰~”江远宁点点头,悠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余下的话等着程知儒自己领会。
果然,程知儒在短暂的几秒晃神以后,猛然醒悟。
对啊!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如今江南五府只有钱,没有棉,北方有充裕的棉,没人收。二者如果平衡,那松江府缺棉的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我们的棉布输送到北方,再将北方的棉花运回松江,织成棉布以后,又再运到北方,这个良性循环,程大掌柜怎么看?”
程知儒看了一眼胸有成竹的江远宁,立即转身对着一旁站着的小婢呵斥:“叫你把客人请进来安坐稍等,你迟了通报就罢了,竟将这茶请出来招呼太太,实在是不像话!”
“还不快去给太太换一壶今年的新茶过来!不懂事!”
小婢被这主家突如其来的呵斥惊得手足无措,不敢多问也不敢辩驳,连忙退下去换好茶。
“府里新买的丫鬟,招待不周,还请太太莫怪。贱内身体不好,疏于管教下人,纵得底下的人不知规矩。诶,不比得太太您,不仅管家井井有条,还有气吞五府的本事。”
这席话,又是自责又是抬捧,把锅都甩到自己老婆和无辜的丫鬟身上,他自己摘了干净,江远宁倒不好与他计较了。
“嗯。说了这会子话,茶竟凉了。换一壶新的也好。”江远宁把茶杯缓缓撂下,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正好与程大掌柜坐下来,再细细商量商量。”
“哎哟太太,说什么商量?有事儿您吩咐就行,如今满松江府的牙商,哪个不曾受太太的恩惠?”
“这话真真折煞我。苏家与各位都是合作共赢,哪里能说得上是恩惠?出了这个松江府,晚辈还得依仗各位长辈们支持呢。”江远宁抬手按了一下头上的簪子,气定神闲说道。
话虽谦虚,气场却无形之中露出锋芒。
程知儒对面前的妇人刮目相看。
当日初次合作,他便知道此女不简单,只是没料到江家这个女儿竟如此厉害,这样大混乱,还能波澜不惊撑住,并且找到突破口。
他紧绷的脸上挂起和善的笑容:“太太客气了,有用得上的地方,您尽管提。”
江远宁眯眼,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①吉贝:明代对木棉的叫法。
第50章 050章猪队友
当江远宁从程家出来的时候,气场大开,脸上的表情冷得像冰一样。
就在一炷香之前,他与程知儒达成了“吉贝南输,南布北运”①的合作协议。由两家联手,将北方的棉花收购转输到松江府,之后再将松江府的棉布卖回北方。
现在他们的当务之急就是前往北方大批量收购棉花,再将那些棉花从松江程记的在朱泾、朱家角的码头,走水路运到松江府。
回来以后,江远宁便召开了股东大会,全面分析了目前的危机,并详细地讲解了他的解决方案,对于质疑声,也在讨论中给出了合理答复,最终大会通过了方案,股东们一致选择继续跟随苏家。
至此,这场因为原材料短缺而引发的危机,在苏临静和江远宁的共同之下终于解决。
只是,对江远宁这个做法,苏临静有点不解。
“我带着就在北方的时候,你怎么没让我顺便把那些棉庄农户手里的棉花直接收了呢?你却反去找程知儒笑面狐狸一般的人,跟他一起合作?”她问。
“独食难肥。”江远宁淡淡解释道,“如此大规模收购棉花,且又是在苏家不熟悉的地域,其中风险是不容忽视的,我要考虑的是如何用最快的速度,最低的风险把目前的危机解除,给股东们一个交代。”
“扩大业务范围这种事,可大可小,身为决策人最忌讳的就是盲目自信吞并弱小,搞不好是会翻车的。苏家目前的情况适合拉合伙人分担风险,而不是继续冒险前行。”
“至于我找程知儒,一方面是因为他在北方的业务能力优于其他人,另一方面程家在关键的水路有码头,可以最快最方便地解决棉花短缺的燃眉之急。”
苏临静还是有所顾虑:“话虽如此,但以程知儒的为人,一旦打通了这条路,他后面很可能撇下苏家自己单干,与程家的合作好像不是长久之计。”
江远宁笑了:“生意场上哪来的长久之计?既没有长久的朋友,也没有长久的敌人。目前来说,程知儒是最合适的伙伴罢了,这一点他也很清楚,所以他才答应与苏家合作。”
苏临静撇撇嘴,连连摇头,“你们这些生意人的算盘,个个都打得响,我纳闷你整天对着那一群老狐狸,心眼加起来八百个那么多,你们居然还能愉快玩耍,真是神奇!”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江远宁一脸深沉道,“市场是不停变化的,如果不能求同存异,最终只会死路一条。”
金钱的道路上从来不乏亡命赌徒,垄断就是一条通往暴富的独木桥,把所有对手撞下去,有一天也将被别人撞下去。
苏临静笑笑,把胳膊勾到他脖子上:“江总,像你这样的商业精英,让你做个地主婆真是委屈了。”
江远宁:……
——
苏家的危机在苏临静和江远宁夫妇二人的齐心协力之下稳住了局面,没有造成大损失,经此一事,苏家口碑愈添,合作的订单反而增加了,连带着姚家也沾了光。
金山县那边,姚家因为有苏家这层关系,也陆续有人上门攀关系,只因这两年资金充裕,短时间也没有扩张需求,江远宁和苏临静不再分发股份吸收资本,而是一心扎扎实实做品质,做口碑。
于是那些拼命想挤进苏家的圈子又苦于无门路的人,便找上了姚家。
苏家不在乎这些人的钱,可是姚鸿学在乎啊!
他广开门路,来者不拒,那些投资无门的人全都潮水一般涌进来,姚家渐渐也自成规模,不再是单纯只依赖苏家的份额帮扶。
做大以后,姚鸿学便喊回来儿子,让游手好闲的姚琛学着经营资产,培养他继承家业的本事。
姚琛在外不学无术多年,骤然接手家里的产业,让姚鸿学教起来颇为头疼,又不敢往狠了责骂他,怕他有厌学之心再次一走了之。
原想着慢慢教,维持个三五年,即便不懂也看会了,到那时便能放手让他独立去做,岂料天有不测风云,发妻染急症过世,内宅依赖苏锦玉管家,可惜她又是个不学理家的大小姐,什么都不会。
姚鸿学做了一辈子秀才,前半生吟诗作对,到了晚年不仅要苦心经营家业培养儿子,还要一手管着家。耳顺之年垂垂老翁,哪里做得来这许多?
苦撑了没多久,便累倒了。
这下姚琛不得不提前挑担子,一应大小事都要他来对付,他一贯散漫,哪里能有主意?转头便去寻自己才高八斗的朋友们,请他们来帮忙拿主意。
这些青年里,有不少是贪图姚琛大方,借着论诗蹭吃蹭喝的,也有是与姚琛一样不学无术,却满嘴文章满嘴圣贤的公子哥儿,还有一些人是另有居心,纯粹只想攀攀关系,以图日后行方便的。
姚琛每天和这群乌合之众围在一起,把田庄布庄棉庄的事七嘴八舌地讨论。
公公病重,苏锦玉的日子却舒心了不少,姚琛不敢往外跑,每天在家招待朋友谈天说地,那些人都捧着她,赞扬她,让她体会做到女主人的满满虚荣感。
到姚鸿学终于病愈,打起精神翻看账目的时候,发现在他病倒的期间,家里的银子倒比他病之前多了几倍。
姚鸿学很讶异,忙把姚琛喊来询问,才得知是他的朋友牵线了官牙,与姚家定了一大批棉布,家里添了新进项,所以银子多了这么多。
姚鸿学顿时转忧为喜,感慨祖宗有灵,让姚琛终于长进懂事了。
——
光阴荏苒,小半年如白驹过隙,明现也学会说话,会跑会跳了,江远宁和苏临静对穿回现代差不多彻底死心了,这件事最后成为夫妇俩偶尔互相调笑的梗,逐渐被淡忘。
一家人平平安安,日子红红火火,似乎能不能回去,都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
只是随着明现慢慢长大,王氏对着江远宁的脸色也慢慢变臭——说来说去还是为着他们俩二胎迟迟不生,家业后继无人的事。
苏临静倒也据理力争过几回,但每次治标不治本,过一阵她又犯病发作,依旧不依不饶的,这让江远宁很无语,深怕这些三观以后会影响到明现,时常陷入emo,对着苏临静一顿抓狂。
“要不,咱们就再生一个呗?”苏临静挑眉坏笑。
江远宁炸毛:“说得轻巧,你怎么不生个给老子看看!”
苏临静耸耸肩,痞里痞气道:“老娘原本也是美娇娘,奈何老天爷不给我这个机会呀!”
“苏临静,你特喵现在的样子真的好欠打。”江远宁忍不住吐槽。
苏临静煞有介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脸无辜道:“虽然但是,这张脸是你的诶,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
江远宁气不打一处来,感觉这货的话更欠打了。
两人损着损着,就“互殴”,小明现从外面探头探脑进来了:“爹爹,娘亲,你们又吵架了?”
“现现快过来,帮爹爹撑腰,揍你姆妈。”苏临静找帮手。
江远宁也不示弱,“别听你爹的,到娘这里来,现现要当贴心小棉袄,别让你爹欺负娘。”
很明显,江远宁的话更奏效,明现毫不犹豫加入他的阵营,二打一对付苏临静。
这让苏临静很委屈,明明她也有一颗老母亲柔弱的心,却因为顶着江远宁这张大猪蹄子的脸,失去女儿的偏袒保护。